第413節(jié)
思及此,朱守成答道:“暫時……沒有?!?/br> 對面的警察毫不掩飾地冷笑一聲,刷刷刷簽下一張單子,把他交給了另一個警察。 對于這等惡劣態(tài)度,朱守成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記住了他的警號,準(zhǔn)備出去后就立即投訴他。 他先是被帶入了一個臨時拘留室里,四四方方的水泥小房間,一面是鐵柵欄,其他三面墻的水泥都未抹勻,毛毛刺刺的。除了一個鐵質(zhì)馬桶,一個不斷滲水的盥手池,一張標(biāo)準(zhǔn)尺寸的鐵床之外,一無所有。 今天是陰天,即使是正午,秋深的風(fēng)也仍吹得朱守成脊背生寒,裹了那帶著消毒水味的被子,看著外面一個打瞌睡的胖女警,他心中浮出層層的不安和惶恐,多次強(qiáng)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也沒有用。 冰冷的手銬還銬在他手腕上,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它的存在。 對于朱守成來說,這真是莫大的侮辱了。 手銬讓他根本無法思考,朱守成蜷身縮在床上,甚至忍不住冒出想要砸毀它的暴躁念頭,心里的委屈股股上涌,把好不容易完整起來的思路一次次沖得七零八落。 很快,有人來了,指著他用美國方言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聽意思好像是要帶他去什么“jail”。 按朱守成的英語水平,只能將它翻譯成“監(jiān)獄”,并不很能區(qū)分這個單詞與“prison”的區(qū)別。 他聽說過美國警察六親不認(rèn)的槍法,曉得不能太過觸怒他們,只好跟著走了,擎等著兒子發(fā)現(xiàn)不對后,來接他回去。 但朱守成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 他被領(lǐng)到專門的地方,拿了囚衣,拿了毛巾,還取了配套的鞋子。 ……這怎么看起來是要他在這里長住的意思?! 端著臉盆、被推入囚禁了六個人的集體牢房時,朱守成被從狹窄地方里瞬間投來的數(shù)道陰惻惻的視線看得汗毛倒豎。 他故作鎮(zhèn)靜地邁了進(jìn)來,縮在唯一的一張空床鋪里,打著腹稿,打算為電腦里那些東西的存在找一個由頭,絲毫不覺獄警對他鄙夷中帶了那么一點同情的詭異態(tài)度。 門還沒關(guān)上時,一個矮個子少年披著囚衣拖著拖鞋來到門口,用墨西哥語問了獄警幾句話,緊跟著,回頭望向朱守成的眼神也變了。 鐵門轟隆隆地關(guān)上了。 朱守成覺得小室內(nèi)氣氛怪異,墨西哥少年手腳并用地上了其中一間鋪,對上鋪裹在被子里的人悄聲耳語了幾句。 朱守成假意裝作沒看到,不想惹是生非,誰想他剛剛坐定不久,一片高大的陰云就悄無聲息地落至他身側(cè)。 朱守成抬起頭來時,著實驚了一跳。 朱守成已經(jīng)算高的了,可那馬臉的白人男子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要比他硬生生高出了半頭來。 他渾身都是膚淺的痞氣,看起來對被關(guān)起來一事毫不緊張,顯然是個常年故意犯點小事兒,好跑到監(jiān)獄里來蹭吃蹭喝的流浪漢:“先生,你是因為什么被關(guān)進(jìn)來的?” 朱守成言簡意賅:“一個誤會?!?/br> 流浪漢卻是個纏人的,被朱守成拒絕,仍是沒皮沒臉地湊過來:“說說看嘛,不然多無聊?!?/br> 朱守成有些嫌惡他口腔里的味道,敷衍道:“沒什么好說的,他們搜查我的家,發(fā)現(xiàn)了一些違禁品……我不是故意的?!?/br> 流浪漢做了個燙吸的動作,示意他:“啊?” 朱守成急于想要擺脫他:“不是吸'毒,是……電腦?!?/br> 流浪漢恍然大悟:“哦,我猜一下,你進(jìn)入了不該進(jìn)入的網(wǎng)站?!?/br> 說話間,剛才伏在床上、聽墨西哥少年說話的人翻身坐了起來,同樣是墨西哥長相,下巴上胡髭生得亂七八糟宛如雜草,看起來也是個資深流氓。 他揉揉眼角的眼屎,又把搓下來的穢物放在指尖捏碎:“伙計們,來樂子了。一個戀童癖?!?/br> 朱守成一顆心注了鉛似的,猛地往下一墜,扯得他腔子生疼:“我……我不是!” 他瞧出情勢不對了,自然不指望再拿“愛情”那套詞出來說服他們。 他硬起脖子,極力解釋:“我不是,你們誤會了?!?/br> 墨西哥少年用蹩腳的英語道:“我們打聽過了,你電腦里存了好多亞洲小孩子沒穿衣服的照片,找不到來源,非常有可能是你自己拍的,而且,你以前還是個老師?!?/br> 朱守成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這些人果然是監(jiān)獄??停谷缓湍莻€獄警熟悉! 剛才,這少年是在向獄警打探情況…… 胡須男懶洋洋伸了個腰,側(cè)身躺著:“好好招待他。誰表現(xiàn)得好,出去后我給誰獎勵?!?/br> 還沒等朱守成反應(yīng)過來這監(jiān)牢里的老大是誰,他旁邊的馬臉白人就陡然翻了臉,抓起他的頭發(fā),碰的一聲撞上了墻。 朱守成的腦袋被撞得嗡然一聲,眼前星花亂舞,不多時就感到了自己發(fā)間淌下的熱流。 他以為這只是自己運(yùn)氣不好,遇到了不講理的王八蛋,挨兩下子狠的也就算了。 但是,當(dāng)他雙股一涼,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被人扯下來時,朱守成總算陷入了崩潰的境地,以至于忘了這是哪里,用中文嘶聲大叫:“你們要干什么?!你們這是違法的??!” 在場幾人面面相覷。 他們是聽不懂的。 在他們看來,這老頭就是個老變態(tài),不知道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反正亞洲人長得都是一個模樣。 他們只知道,在他們的認(rèn)知里,監(jiān)獄里的戀童癖是所有犯人中的最底層,是垃圾,也是可以隨便修理著玩兒的。 眼看著墨西哥少年cao起了角落里的一根拖把桿,朱守成肝膽俱裂,不知是哪里來的力量,竟然硬是掙脫了馬臉的禁錮,撲在了門上,拼命鑿門,聲嘶力竭:“來人?。【炷?!你們管不管?你們——啊??!” 他被人揪了回去,狠狠按倒在了床上,一張臉被床欄擠得變了形狀。 不遠(yuǎn)處的兩名獄警隱約聽到了牢房里傳出的朱守成慘痛如殺豬的嚎叫聲。 他們對視一眼,一臉的習(xí)以為常。 “他們又在調(diào)理新人了?!?/br> “隨他們?nèi)グ??!?/br> 兩人各自無所謂地聳聳肩,又繼續(xù)忙著登記了。 …… 另一頭。 朱守成的兒子兒媳回家時,發(fā)現(xiàn)父親不在家,也沒上心,還以為他又出去溜達(dá)了,直到兒子發(fā)現(xiàn)朱守成的手機(jī)落在了家里,才著了慌。 這人生地不熟的,他萬一跑丟了怎么辦? 朱守成的兒子聯(lián)系了當(dāng)?shù)鼐?,結(jié)果卻反被人通知了父親的事情。 剛聽到朱守成的逮捕理由時,朱守成的兒子以為這是個滑稽的玩笑。 可當(dāng)對方無視了他們的質(zhì)疑,冷冰冰地詢問他們是否需要保釋朱守成時,夫妻兩個全呆住了。 撂下電話后,跌坐在沙發(fā)上、花了整整三分鐘,朱守成的兒子還是無法消化這個事實,但他在發(fā)呆過后,還是馬上采取了自認(rèn)為最正確的做法。 他挽起自己的西服:“我去一趟警局,把我爸保釋出來?!?/br> 然而,平常對父親百般夸獎的妻子阿梅卻是一反常態(tài):“你先等等,我們好好談一下這件事?!?/br> 兒子急道:“回來再談!” 阿梅扯住他:“你給我坐下!腦子清醒一點!你爸現(xiàn)在……不能急著往外撈!” 朱守成的兒子快瘋了,吼道:“他可是我爸!我怎么能讓他在牢里受罪?” 阿梅也是如此,吼了回去:“我知道那是你爸!可你呢!事業(yè)不要了?你剛到美國,事業(yè)剛剛起步,要是被人知道你有這么個戀童癖的老爸,你還花巨額保釋金保釋他,替他打官司,你的事業(yè)要不要了?” 兒子辯白:“我爸不是……他不可能啊,他就是個老好人,這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阿梅:“你別傻了!人家說了,你爸先是登錄了兒童色情網(wǎng)站,下載圖片,在警察那里留了案底,又窺伺隔壁家的小孩,人家才到家里來的。結(jié)果在他電腦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什么‘教案’,還發(fā)現(xiàn)了赤身裸體的孩子照片……那電腦是你爸從中國帶過來的,寶貝似的,我還以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想到——” 兒子堅持:“我爸真不是那樣的人?。∷粋€人把我養(yǎng)大,他太不容易了……” “你早早就出來打工干活了,你知道他什么!你真的了解他嗎?”阿梅心有余悸,“你爸以前他還說,要來美國給我?guī)Ш⒆?,我現(xiàn)在想想就后脊梁冒冷汗……你先冷靜下來行不行,我們商量一下,看看這件事有沒有更合適的處理方法……” 可不論妻子怎樣勸阻,兒子還是連夜趕到了收押朱守成的地方,想要繳納保釋金,把老父放出來。 而在聽到保釋金的金額時,兒子和阿梅都愣在了原地。 ……十五萬美金。 這壓根就是罪行太嚴(yán)重、沒打算讓家人保釋的意思! 聽到這個數(shù)字時,阿梅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們剛到美國,在全款買了這棟房子后,能即時調(diào)用的賬戶存款就不到十萬美金了,是絕付不起這么高昂的保釋金的。 不過,叫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兒子聽了這個金額,居然拿起手機(jī)就要管同事借錢。 阿梅一把壓下他的手機(jī):“你有病啊?。俊?/br> 兒子淚花都涌出來了,商業(yè)精英的模樣一掃而空,抓扯著頭發(fā):“我爸一手把我拉扯大,我不能讓他在牢里受罪!” 阿梅仍然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兒子竭力試圖說服她:“只要爸好好地出來,好好地上庭,把事情解決了,這錢是能回來的!你要是不同意借錢,我們就把房子暫時抵出去……” 阿梅聞言,簡直是氣急敗壞,揮起包狠狠摔砸在丈夫的臉上,菱形的拉鏈把丈夫的臉剌出了一道血口,負(fù)氣離去。 站在夜色里好好吹了一陣?yán)滹L(fēng),阿梅漸漸冷靜下來,從包里摸出手機(jī),打給了她在國內(nèi)最好的閨蜜。 “姐,是我?!卑⒚放ゎ^看向亮著燈的警局,“你忙嗎?有件事可能要麻煩你一下。我公公前段時間到美國來了,以前他總是說要多干幾年,現(xiàn)在突然說學(xué)校要他退居二線……我覺得有點奇怪,你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他在國內(nèi)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了?” 第264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八) 朱守成的兒子來不及管臉上的傷口,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 試圖向朋友們借錢。 可惜新同事跟他不很熟悉, 在他支支吾吾說不出理由時, 自然不肯借出大額的錢, 客客氣氣地拒絕了;國內(nèi)的朋友和客戶都知道他去了美國,一聽到他借錢, 心知是有去無回,個個打著哈哈說手頭緊。 他打了一個小時電話,也只從高中好友那里借到了三萬塊人民幣。 兒子捏著手機(jī), 兩眼一抹黑。 好在, 至少探視還是允許的。 可當(dāng)兒子親眼看到老父的慘狀時, 差點給嚇得魂飛魄散。 只是短短幾個小時不見, 朱守成整個人就頹喪了下去, 眼里的精氣神流失了大半, 兩腿直發(fā)抖,好端端一條褲子,被黃褐色的穢物染臟了大半條。 一瞧到兒子,朱守成眼珠凝滯了幾秒, 才緩緩亮起,宛如看見了救命稻草,飛撲向前,跌撞著伏倒在玻璃前, 聲聲凄厲:“兒子, 阿寧!救我, 帶我出去!” 朱寧被老父唬得臉色發(fā)白:“爸??!你這是怎么了?!” 他憤怒地轉(zhuǎn)向獄警:“你們這是虐待!是赤裸裸的人身傷害!我要控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