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宋伊才捂了沒兩下，便將牛奶遞給時隱之。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疊日元，便小跑著沖進前面賣關(guān)東煮的小店鋪。

    時隱之不遠不近地守著，看她用蹩腳的日語連帶著比劃，好不容易讓賣關(guān)東煮的阿姨明白，忽然便覺得實在是可愛的厲害。

    等宋伊出來時，手里已經(jīng)捧著滿滿的關(guān)東煮，拿著一根竹輪卷吃的不亦樂乎。

    “別吃太多，晚上不消化?！?/br>
    時隱之倒是沒限制宋伊的飲食，充其量便是提醒兩句，若是小祖宗當(dāng)耳邊風(fēng)吹了，那也沒得辦法。

    手上拎的東西太多，時隱之放下一部分購物袋在地上，從包里翻出另一雙稍稍薄些的。

    因為顧著吃關(guān)東煮，太厚實的手套不方便抓，宋伊現(xiàn)在手上的手套都摘了，纖細如蔥管的手在風(fēng)雪中顯得更為白凈，唯有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縫合線，顯得有些猙獰。

    等宋伊將手中的那根竹輪卷吃完，木簽扔到垃圾桶后，時隱之才將那雙薄些的天藍色手套給宋伊戴上。

    沒問小祖宗的意見，反對也無效，必須得戴上。

    “我就吃關(guān)東煮的時候摘下來一會會兒，過會兒就戴上了?！?/br>
    宋伊知道時隱之心疼她，手上的傷他比自己還要心疼，從來不問，只一點一滴地盡力照顧。

    但有時候，宋伊覺得時隱之似乎緊張?zhí)^，摘下來十分鐘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

    “一會會兒也是時間，一冷一溫的，血管受不住怎么辦？”

    時隱之看著柔和，沒脾氣，實際就像一泉水，在不知不覺中磨圓銳石。

    一些原則性的事情，他從不讓步。

    等宋伊吃完關(guān)東煮，隨便又逛了幾家店，時間已經(jīng)快要接近七點半了，札幌各地的熒光燈也亮了起來。

    時隱之帶著小祖宗往酒店方向漫步。

    夜空中還飄著雪，遠處的路邊小攤上有當(dāng)?shù)厝嗽诤染?，吵吵鬧鬧，熱熱鬧鬧。

    橘黃色的燈光帶著暖意，連照著飄落而下的雪花都溫柔起來。

    地面積了厚厚的雪，一腳踩下去很是厚實。

    偶爾路過商店，還能聞到飄出來的食物。

    宋伊微微撅起嘴，瞇著眼在空中嗅了下，覺得空氣中好像都是石狩鍋、三平湯、帝王蟹、味噌拉面、烤扇貝的味道，香噴噴的。

    “還餓？”時隱之問道。

    宋伊搖搖頭，晃的頭上大紅色的帽子都一甩一甩的。

    “沒有，我就是聞到香味兒就想吃，但是已經(jīng)吃飽了。”

    宋伊吃不胖，胃口好起來能吃掉三碗飯，雖說嘴上喊著胖了要減肥，其實體重指數(shù)還是偏瘦。

    在中醫(yī)里講，這是胃強脾弱，光吃不吸收。

    一條路，一個人走會覺得漫長，兩個人走卻覺得短暫。

    感覺還沒走幾步路，便看到札幌京王廣場飯店在眼前。

    酒店里的服務(wù)員很熱情，看到時隱之手上拎著的一袋又一袋的東西，連忙上前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今天主要買的東西是要帶回國的，下一站要去小樽，帶太多東西不方便。

    時隱之考慮了下，準(zhǔn)備將在白色戀人巧克力工廠買的零食先寄回國內(nèi)。

    訂的兩間行政單人間環(huán)境很好，雖然是單人間，但是床很大，是雙人床。

    靠近窗臺的地方還有小沙發(fā)，玻璃窗很大，能看見窗外札幌的夜景。

    宋伊的手指雖然已經(jīng)縫合好，但是短期內(nèi)還是不宜進水。

    拿醫(yī)用紗布將宋伊的手指包好后，又拿了保鮮膜裹了一層，再讓宋伊戴上六分半的醫(yī)用乳膠手套，靠近手腕處還要扎個皮筋。

    嚴嚴實實，生怕浸一滴水。

    宋伊張開右手五指，來回仔細瞧了瞧，而后從手腕上突然摘下圈粉紅色皮筋。

    “我看網(wǎng)上說，男生手腕上圈了皮筋就說明是名草有主了，所以之之，這個你得戴好！”

    一般男生難以駕馭粉紅色，對粉紅色也是天然的排斥。

    時隱之倒是沒有，他接過宋伊手中的粉色皮筋，利落地戴在手腕上，問道：

    “戴了皮筋就證明名草有主了，那用什么才能證明名花有主？”

    這個問題宋伊倒是沒想過，低頭略加思索時，忽然感覺下巴被輕輕托起，印上濕漉漉地唇。

    好似蜻蜓點水，泛起圈圈漣漪。

    “這樣嗎？”

    第68章 玉竹

    宋伊洗完澡換上睡衣, 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折疊畫架, 放在靠著窗戶的地方。

    摘掉一次性醫(yī)用乳膠手套，將保鮮膜和紗布一層層揭開, 露出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右手食指。

    凝視了片刻食指的縫合處，回過神后宋伊便蹲在地上，從行李箱里翻出畫紙和鉛筆來。

    若是往常，她必定會對著窗外的夜景畫上一副油彩，興致好了說不準(zhǔn)還要再畫上一幅星空圖。

    但今天，宋伊只想要練習(xí)簡單的線條。

    就像是返璞歸真一般，從零開始。

    豎線, 橫線，斜線……

    她試著從不同方向和角度畫著直線，以便找到如今自己的缺陷。

    豎線和橫向她都畫的很好, 只有斜線，有幾個角度她始終會畫歪。

    宋伊盯著拿幾個畫歪的線, 像是耗上了似的, 不信邪地繼續(xù)畫著, 一張又一張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線條，卻沒有一條線是滿意的。

    “艸！”

    半晌, 宋伊咒罵了句，狠狠摔了手中的鉛筆。

    咒鉛頭處著地，應(yīng)聲斷裂, 只露出光禿禿的一小節(jié)鉛來。

    宋伊蹲坐在地上，抱著雙臂，惶恐不安。

    她將手中的畫筆視作生命，如今畫筆還在，手卻無法控制住角度。

    雖然還能畫，但畫中卻有了瑕疵。

    這種感覺就像是廚師突然沒了味覺，照樣能做菜，刀工擺菜都很好，味道卻始終不對。

    越是藝術(shù)大家，對自己的要求便越高。

    國內(nèi)外許多知名的畫家到了晚年，都會將自己年輕時候的畫作毀了。

    以更高的水平看從前的畫作就好像看一場笑話，大師級的畫家不會容忍有殘次品的存在。

    就算是外行人依舊追捧她的畫，但她自己呢？

    宋伊陷入了迷茫，她不知道除了畫畫她還能做什么。

    她忽然想起被歐內(nèi)斯特綁架的時候，滿心滿眼里都只想要活下來。

    只要活下來，無所謂付出什么代價。

    她想要冬天的時候躲進時隱之的大衣里，蹭蹭他溫暖的胸口，想要和他一起去吃麻辣燙，一起去吃火鍋，想要和時隱之一起過熱乎乎的冬天。

    現(xiàn)在愿望實現(xiàn)了，可她卻還不滿足。

    看著食指上的縫合線，宋伊想，果然啊，人是貪得無厭的動物。

    ·

    火車飛馳而過，沿途穿過田野，路過大海，終于到達電影《情書》的取景地——小樽。

    小樽是日本北海道西南部港市，位于札幌的外港，風(fēng)景優(yōu)美，兼有北歐風(fēng)格和日本傳統(tǒng)風(fēng)格。

    這兒好似童話書中勾勒出來的靜謐鄉(xiāng)村，低矮的房屋，還有綠植攀爬著向上，覆蓋大半個墻面。

    偶爾路過一個街角，都好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照片，充滿著油墨古典香味。

    小樽最為著名的地方應(yīng)該是小樽運河，同國內(nèi)的京杭大運河相比，雖然都是運河，但兩者相差的很大。

    小樽運河不大，不論是寬度還是水流量都遠遠比不上京杭大運河。

    像是南方嬌小玲瓏的姑娘遇上北方腰膀渾圓的糙漢子，秀美有余，壯闊不足。

    運河的兩岸有不少低低矮矮的房屋，或是紅磚，或是白墻，錯落有致，并不顯得雜亂。

    宋伊的心情也好了些，臉上也多了些笑意，更加親昵地摟著時隱之的一邊胳膊。

    陽光有些烈，宋伊瞇了瞇眼，慵懶的好似鄉(xiāng)村屋頂上曬太陽的貓兒。

    繼續(xù)往前走，河岸兩邊的游人也漸漸多了些起來，宋伊目光四處好奇地打量著，直到看見一處后停了目光。

    那一排都架著畫板，看樣子是團隊組織出來寫生。

    宋伊的情緒一下子便低落了，像是被蒙頭兜了一大盆冷水，澆的透心涼。

    “吃糖?！?/br>
    沮喪了還沒一分鐘，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大只的彩虹棒棒糖。

    從早上出門在酒店吃早飯開始，時隱之便能感覺到宋伊的低氣壓，面容神態(tài)挑不出問題，但精神氣沒了。

    就好像是一瓶裝滿酒的罐子，突然出現(xiàn)一個小洞，酒一點一點地漏出。

    釀酒人每天都來看，覺得每次都和之前一次差不多，終于等到發(fā)現(xiàn)問題的時候，酒已經(jīng)漏掉大半。

    宋伊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好像是那瓶出現(xiàn)一個小洞的酒罐子，一點一點喪失對生活的樂趣和向往。

    其實早在醫(yī)院的時候便已經(jīng)開始，亦或者更早的時候——歐內(nèi)斯特剁下手指的那一刻。

    “你怎么帶著彩虹棒棒糖的？我都沒發(fā)現(xiàn)?！?/br>
    宋伊的神思被打斷，姣好的面容上緩緩展開一個笑，接過糖，一點一點地舔著，眼睛里露出滿足的神采。

    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在小樽運河旁寫生的畫手，看不見就不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