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江然抱著暖乎乎的姜糖水瓶子,聽身后葉斐在嘆氣。 她心里頭挺不好受的。 接著床墊發(fā)出一些聲音,是他站了起來,可能是要走。江然一狠心旋即翻個身,葉斐卻正俯身要去拿她的腳。結(jié)果她腳就這么從他眼前挪開了,他空懸著只手彎腰站那兒,扭過頭瞧她。 擰著眉頭,眼神疑惑,還有點兒強壓著的不耐煩。 江然沒料到會這么巧,就像她故意沒事兒找事兒似的。她張張嘴,想解釋,忘了自己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用手捂著喉嚨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這幅樣子叫葉斐惱也不是不惱還難受。心道他是給自己撿了個祖宗吧? 葉斐雙手掐腰站直了身子立在床邊,無奈地看著江然。江然咬著嘴唇低頭。兩人默默對峙了有半分鐘,江然坐起來,手撐著床一下一下挪到了邊上,腳從床上拿下去放進盛熱水的臉盆里。水挺燙,她整個人抖了一下腳立刻拿出來,腳跟挨著床沿縮著,像只熊貓。 看她這模樣葉斐心里頭一松,嗤一聲笑出來。江然掀起眼皮,扁著小嘴瞪他。葉斐用食指在鼻子底下蹭蹭,掩飾剛才那聲笑,勾著嘴角說:“我給你兌點兒涼的?!闭f罷他端著臉盆出去,留江然一人縮著腳坐在床邊。 一個人留在屋里后江然心里又升騰起難以壓抑的恐懼,黑霧從身后升起,慢慢向她包圍。她抱緊了膝蓋把自己縮得更緊,抗拒這難以抵御的懼意。葉斐端著盛水的臉盆回來,把盆往地上一擱說:“洗吧。” 他的聲音像一只無形的手,一揮便把那些黑霧弄散了。 江然輕輕呼了口氣,慢慢把腳放進了水里。 溫度剛好,泡著挺舒服的。她又把身子往外挪了挪,把腳浸進去。葉斐把毛巾遞過來,她也沒看他,把毛巾抓過去在手里扥著。葉斐轉(zhuǎn)個身靠著墻,面朝著她站著??此莾芍恍銡獾男∧_泡在水里,像是兩截剛挖出來的嫩藕。腳趾頭豆兒似的一個個圓潤可愛,白里透紅嫩得透亮,看得人心里頭怪癢的,就想抓起來擱在手心里頭搓揉一番。 葉斐心里陡然一驚,立刻把視線抬高,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的腿上。 這兩天兩人一直待一起,卻沒好好看過她。在車站匆匆一瞥只覺得小丫頭長得挺好看,那時候亂得很,他沒那心思細細端詳。現(xiàn)在,依舊是兩人獨處,還在這么個地方,他沒辦法控制地去端詳她。 她個子雖小,比例卻特別好。那雙小腿又直又美,膩白的皮膚上一個毛細孔都看不到。膝蓋上傷口已經(jīng)結(jié)了痂,卻完全不損膝頭的圓潤,不覺得不好看,就像是幾片暗紅色的梅花瓣落在牛奶凍上,更添韻致。那裙子推到了膝蓋上頭,大概有三四寸,更白嫩的大腿露出了一截……更要人命…… 葉斐干咳了聲,逼自己移開眼,手伸進褲兜里摸煙,一只小手攥著了他的褲腿。那手也沒碰著他的腿,可他依舊打了個寒顫。 葉斐的眼神瞬間有些飄,不敢看她,低聲問:“干嘛?” 江然拽著他褲腿拉了拉,手朝他放手機那褲兜指了指。他了然,把手機掏出來遞給她,她拿過去在里面輸入一行字交給他。他一看,心頓時往下沉。 她寫:把我送派出所去吧。 八個字,葉斐眉頭皺著看半天。江然又拽他,他手一翻把手機收回到褲兜里,沉聲說:“再說?!苯惶鹣掳涂此?,他臉上喜怒不辨,給她丟下句:“我抽根煙。”人就走了。房門敞著,沒一會兒煙味兒飄進屋里,江然知道他沒走遠。 可這又是怎么了?江然疑惑?!霸僬f”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不是一直想把她卸到別處的嗎?現(xiàn)在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離開他了。雖然之后要怎么樣她還沒想好,她只是不想繼續(xù)拖累他。他卻不給個準話了。 “洗完腳把姜糖水喝了?!睆拈T口傳來葉斐的聲音。 江然扭頭,那個瓶子密封得挺好,在枕頭邊上擱著。 燙過腳喝了姜糖水江然舒服多了,在床上躺到晚飯的時候。葉斐給她送了碗炒河粉后又出去了,江然吃了一半,下床趿著拖鞋出門,看葉斐靠在門邊墻上抽煙。地上有個紙盒,里面煙頭堆得跟小山似的。 見她出來,葉斐把煙從嘴邊摘下來,低頭睨她。 江然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嘴巴,問他有沒有吃飯。葉斐撣了撣煙灰,淡淡說:“吃了?!睙煶槎嗔?,他聲音透著點兒啞。 江然雙手抱著門框使勁兒打量他,他不開心到叫人一下就感覺到了。 葉斐上下打量她,問:“不疼了?” 江然點頭。 看小丫頭瞪著雙水亮大眼睛那樣兒,葉斐沒由來的心煩,別過臉去咕噥一般地說:“派出所的話……”又沒了下文。 江然耐心地等他。 葉斐扭回了臉,漆黑的雙眸鎖著她:“你今晚就要去?” 江然眨巴眨巴眼,目中一片茫然。 “再往前是鄉(xiāng)鎮(zhèn),當(dāng)?shù)嘏沙鏊臈l件有限。你要是想去派出所我得開車送你回宛城。大概兩三小時的車程?,F(xiàn)在五點半,九點之前能到。你真想去?”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江然認真想了想。晚上九點送她到宛城,他還要再往這邊趕吧?就是說送完了她他再回來,時間就凌晨了。她果斷搖頭。 葉斐目光微凝,跟她確認:“真不去?” 江然搖頭,很堅定。她不想他這么奔波。 葉斐嘴角勾起來,夾著煙的手伸過來在她腦袋上揉了兩把。 “乖。”簡單的一個字,透著愉快。 江然有點兒莫名其妙,默默頭上被他摸過的地方。 葉斐把香煙送到嘴邊吸了口,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真是羊城的?” 這個他不早猜透了?江然望著他,認真點頭。 “我在這兒的任務(wù)還有兩天,你老老實實跟著我。等回羊城我送你去派出所?!比~斐一副替她做了決定并且不容置疑的口吻。 江然只能點頭。 葉斐下巴朝屋里一送:“回去躺著!” 江然乖乖回屋躺下,心里頭覺得怪怪的。 總覺得,是他強把她留下了似的。 晚上,兩人是這么睡的:江然睡床,葉斐睡椅子。他把椅子挪到床尾靠著墻,坐在椅子里再把腳搭到床尾,屋里溫度還可以,不脫衣服就還行。他們辦案子的時候常常居無定所,怎么湊合著都能睡。 可到了半夜,隔壁屋開始搞事情。這墻不隔音,女的高一聲低一聲親哥哥親爸爸地叫,彈簧床咯吱咯吱地響,床頭撞著葉斐身后那堵墻嗵嗵的。 兩人都醒了。葉斐朝床頭看,小丫頭眼睛瞪老大,瞳仁反射著窗口投進來的月光。他低聲罵了句臟話,伸手從隔板上抓過隨身帶的包,從里頭找出一副耳塞丟過去。 “戴上!”他低喝。 江然在床上摸索著找到了那耳塞,聽話地塞進了耳孔。那些聲兒頓時弱下去幾十個半分點,她拉起被子把頭臉埋進去,躲那些動靜。 葉斐抱著胳膊閉上眼,依舊靠著椅子背睡覺。隔壁那床換了響動的頻率,女的依舊貓哭耗子叫。男的吭哧吭哧喘著氣,說些浪話。 出來住店這種事兒難免遇上,大半夜跑到這種店來行事的肯定不是兩口子,不是偷人就是賣??赡信g不就那點事兒,還不讓人樂呵樂呵了?葉斐看得開。以前遇上了他也當(dāng)不知道,該睡覺睡覺,隨便他們折騰。 可今晚他睡不著了。 那女的叫得一聲聲砸在他神經(jīng)上似的,額頭兩邊一鼓一鼓的,弄得他很煩躁。 江然也睡不著。 她當(dāng)然知道隔壁在干什么。她前幾年在外頭也不是瞎混的。她對這事兒壓根沒興趣,甚至覺得惡心??蛇@個時候這個地點還有個他在……她心里頭發(fā)慌。 睡不著,一個姿勢躺久了覺得累,江然磨磨蹭蹭地翻了個身。她一動,耳塞掉了一個,她只得摸黑在被窩里找,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葉斐忽地張開眼。 昏暗的光線下,入眼是被子隆起的形狀,被子一直在動,提醒他下頭藏著個熱乎乎軟綿綿的小丫頭。一時間那臉那腳那腿的畫面集體涌進了葉斐腦子里。江然不經(jīng)意一伸腿,腳心挨著了葉斐的腳掌。立刻從葉斐腳掌上潮起了一股巨大的燥意,直竄到了天靈蓋,葉斐觸電似地蹦起來,椅子轟然倒地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江然立刻翻身坐起來,葉斐愣了有兩秒,轉(zhuǎn)身就沖出了屋,鞋都沒穿。 江然擁著被子驚魂不定地望著門口,葉斐出了門立刻朝公用洗澡間的方向走。腳底踩著走廊冰涼的水泥地面也絲毫去不掉那種燥,他進了洗澡間擰開水龍頭往臉上猛潑涼水,這才鎮(zhèn)定下來。 雙手摁在洗手盆上,抬頭是一面碎了塊角的鏡子。浴室亮著燈,鏡子里的男人滿臉透濕,呼吸急促,黑眸里依舊殘著欲念。他抬手照自己臉就扇一巴掌,聲兒脆響??蛇€不解恨,他捏著拳頭狠砸在洗手臺上。洗手盆是用幾個螺絲鑲在墻上的,愣是被他一拳砸斷了半邊的螺絲,洗手盆掉下去掛在墻上耷拉著。 “你他媽的!”他對著自己下邊咬牙切齒地罵。 就剛才,她腳挨上來那一刻,他可恥地硬了。 對一個還沒成年的小丫頭有反應(yīng)這事兒他接受不了,那就等于他真成禽獸了。他一個刑警,懲惡揚善,自恃行得正坐得端,沒想到在這種事兒上栽了跟頭,他恨不能自裁謝罪。 在洗澡間潑了半天涼水,葉斐總是冷靜下來。在看這一地的水,還有耷拉著的洗手臺,他覺得很喪氣。 就該連夜送她回宛城的! 下午的時候她提出要走,他心里頭特別不是滋味。那感覺就像被她拋棄了似的。后來她說不回去,他又高興了。雖然就帶了她兩天,卻覺得像是一直就帶著她的。就像再帶兩天吧,理由是順便送她回羊城比送去宛城強。 可今晚出了這事兒之后他無論如何不能再帶著她了,明天一早就得送宛城去……再這么帶下去,怕出事。 主意打定,葉斐抹了把臉上的水,慢慢往回走。那屋還沒消停,聲兒傳得滿走廊都是,走廊一側(cè)有個小小的身影蹲著,他立刻拔腿跑過去。近了,果然是小丫頭蹲在那兒,她還抱著個枕頭。 走到跟前,他不敢伸手,彎腰問:“你出來干嘛?” 江然臉挨著枕頭,虛弱地搖一搖頭。 她特別害怕。 他一走她就跑出來了,走沒兩步就走不動了,那種黑霧一樣的恐懼又從后邊蓋過來,她腿軟,喘不過氣,只能蹲著。 葉斐無奈,只能蹲下去跟她齊平。細看下才發(fā)現(xiàn)她抖得跟篩子似的。 這是得了什么毛??? 他為難地捋了把濕漉漉的頭發(fā),問:“你能站起來嗎?” 江然還是搖頭。 葉斐嘖了聲,盯了她半天,最后狠了狠心,胳膊一伸把人給抱起來了。江然一靠著了他立刻扔了枕頭抱上來,胳膊纏著他的脖頸,小臉一個勁兒往他脖子根兒里面蹭。葉斐照著自己舌尖狠狠咬一口,嘴里嘗到了血腥味兒。 他抱著她回了屋,安置她躺好,也不找什么耳塞了,只跟她說:“我去隔壁辦點兒事兒?!闭f完就出去了。 江然蜷在床上聽葉斐敲隔壁的門,屋里聲響住下了,聽到開門聲。葉斐沉聲說:“警察!查房!”頓時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懇求聲亂成一團。一通亂,有人匆匆跑遠,之后一切安靜下來。 葉斐回來了,跟她說:“完事兒了?!比缓笏麖牡厣咸崞鹆艘巫樱皠e怕,我就在門口?!苯又鋈チ耍验T敞著,他坐到了屋外。 知道他在,江然就完全恢復(fù)正常了,就像剛才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她也鬧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明明在他車里的時候她也一個人待過的,換成這里就完全不行。 她翻身換個姿勢面朝著門口躺著,聞到陣陣熟悉的煙草味兒,知道他又在抽煙。 他煙抽得真兇。她想。困意襲來,在煙草的香味兒中她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葉斐把江然叫醒,說要送她回宛城。江然很懵,明明說好一起回羊城的,一夜之間他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可葉斐看起來情緒不大好,她沒敢問。 兩人吃過早飯上了車,葉斐把車掉了頭往宛城趕,路上接了個電話后又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因為警隊接到線報,今晚制毒的那個村里有一場交易,幾個頭目會出現(xiàn),警方已經(jīng)派人趕過來收網(wǎng),葉斐也被命令立刻過去。 第64章、葉警官和他的小啞巴9 一路上車內(nèi)氣氛凝重,葉斐不跟江然說話,江然老老實實坐在后頭,特委屈。她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么惹他不高興。 車朝宛城開了沒多久葉斐接到大隊長的電話,說制毒那個村子有突發(fā)狀況,催他盡快到達。葉斐覺得奇怪,按說這塊是宛城警隊轄區(qū),出事兒宛城警隊會管,催他干什么?他是去走訪的又不是去破案的。大隊長終于說了實話。宛城這個案子里有羊城警隊派來的臥底,傳出消息說這伙人準備跑路,就今晚,在制毒的村子見面分贓后各奔東西。 羊城警隊盯這案子很久了,但這事兒不歸葉斐管。 因為這個案子涉及到葉斐的師傅,大隊長是刻意避開他的。葉斐的師傅是被毒販故意弄死的,死得很慘烈。大隊長清楚葉斐的性格,這案子又復(fù)雜破案周期又長,負責(zé)的警察已經(jīng)跟了五年多,要是案子給了葉斐他肯定不要命地查,只怕案子沒破他就把自己給拖死了。 葉斐一聽廖長明三個字就全明白了。當(dāng)初他剛進警隊的時候,隊里最有經(jīng)驗的老刑警涂安國負責(zé)帶他。涂安國特別喜歡他,還起過把女兒嫁給他的心思。他的警察生涯由涂安國啟蒙,一身本事也是涂安國帶出來的。后來,就因為查了一個販毒窩點,涂安國被綁架到山里折磨慘死,像牲口一樣被分尸,尸塊丟得滿山都是,他們帶著警犬進山找了一個星期,還是沒能落個全尸。涂安國的家人也背井離鄉(xiāng)離開了羊城。 這事兒對葉斐的刺激非常大,他發(fā)過誓,死也要把這波人捉拿歸案。 “宛城大隊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我們也正往那邊趕。你會比我們早到,到了之后別輕舉妄動,先跟六號接頭,把周圍地形摸清楚,等我們到了之后再行動。”大隊長叮囑。 六號是臥底的代號,這次緊急讓葉斐過去就是為了傳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