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歌看了眼緊閉的門，不屑地撇嘴，“這樣不安分的人，奴婢在宮里見得多了?！?/br>
    “不安分有時候也不是壞事，”賀緲漫不經(jīng)心地提起筆，又拈起一塊如意糕，一邊吃一邊繼續(xù)抄《道德經(jīng)》，“將她們賜給謝逐前，我說過討謝逐歡心者重重有賞，看來還是有人記得的?！?/br>
    玉歌不解，“陛下您真要將她引到公子跟前去？”

    “吃人嘴短，我自然會幫她一把，”賀緲捏了捏手里的如意糕，“再說，我在這謝府待得也差不多了，往后紅袖這種人，自有她的用處?！?/br>
    玉歌雙眼登時亮了，“陛下的意思是，會盡快回宮了？”

    她從小就跟著賀緲，是賀緲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吃穿用度向來都是最好的。如今天天待在廚房做粗活，真的快受不了了，巴不得越早回宮越好。

    “嗯?！?/br>
    賀緲點了點頭。

    在謝宅這幾日，她也算是了解了謝逐的為人。至于是否有二心，一時半會也不能試探出來。

    至少目前看來，謝逐此人，她雖不能完全信，但卻可以大膽用。

    “你明早去和紅袖說一聲，就說我病了，讓她暫且替我一日?！?/br>
    賀緲垂著頭低聲吩咐，筆下沒有絲毫停頓。

    “是?！?/br>
    = = =

    第二日一早，紅袖聽了玉歌的傳話后，當(dāng)然是喜不自勝。

    這個青阮估計進云韶府沒多久，估計在那群容貌出眾的舞女樂女中也不起眼，她甚至直到聽說青阮做了貼身侍婢，才知道還有這么一號人。

    因為之前毫無交集也不了解，紅袖原以為走她的門路還會多費些周折，卻沒想到那青阮竟是如此眼皮淺，不過一盤如意糕就打發(fā)了。竟還是立竿見影的成效。若是她早些出手，憑她的樣貌，指不定跟著公子去曲水宴的就是她了，哪里輪得到青阮。

    這么想著，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匆匆就趕去了謝逐所在的清和院。

    紅袖趕到時，謝逐正在屋內(nèi)用早膳，從門外的角度，只能看見他被晨曦映照的側(cè)臉，覆著一層淡且柔和的金輝。

    他眼簾微垂，一手舀著碗里的清粥，銜著湯勺的指節(jié)修長白皙，同它的主人一樣溫潤如玉。

    察覺到門外的動靜，謝逐連眼也沒抬，便勾著唇角開口，“書抄完了？”

    紅袖回過神，連忙福身行了個禮，“奴婢紅袖，見過公子?！?/br>
    “？”

    謝逐愣了愣，側(cè)頭看她。

    明巖也朝她身后看了看，見并沒有其他人的身影才轉(zhuǎn)回眼，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怎么是你過來？那個臭丫……那個青阮呢？”

    紅袖連忙解釋，“青阮今日生了病，所以讓奴婢來替她一日?！?/br>
    “生??？”明巖嗤了一聲，“她那生龍活虎的樣子會生??？”

    謝逐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見他不說話，紅袖咬了咬唇，抬起臉，“公子，青阮做的事奴婢做也是一樣的。”

    謝逐依舊沒有作聲，明巖這會倒學(xué)會察言觀色了，見他沉著臉，便揚著下巴指了指門外的院子，對紅袖吩咐道，“哦，那你去外面院子把地掃掃干凈，昨日姜總管送了些盆栽來，地上落了花還沒打掃。”

    紅袖急了，扭頭看謝逐，“公子……”

    明巖打斷了她的話，“你不是說青阮做的事你也能做嗎，她平常就做這些?！?/br>
    紅袖噎了噎，見謝逐垂著眼又拿起湯勺，似乎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只好咬咬牙，福身退出了屋子。

    罷了，這一日還長著，她就不信公子會一直讓她在院子里掃落花。

    看了眼紅袖離開的背影，明巖還忍不住小聲嘀咕，“昨天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生?。俊?/br>
    “嘩啦——”

    凳腳在地上擦出聲響，謝逐放下碗筷，迤迤然起身，“去清漪園看看。”

    明巖愣了愣，趕緊沖過去攔住了謝逐，“公子你去那干什么？總不能是去看那個丫頭的吧？”

    謝逐啟唇，“去看看她是不是裝病?！?/br>
    “！”

    明巖立刻側(cè)身讓開了路，“公子英明?！?/br>
    清漪園 。

    婢女們起得早，各有各的差事都已離開了園子，園內(nèi)靜悄悄的。

    賀緲一個人在屋內(nèi)，耷拉著眼地半倚在榻上的迎枕上，身側(cè)的炕桌上堆了一疊疊昨晚抄寫的書卷。

    她屈著一條腿，執(zhí)筆的手正搭在膝蓋上，姿勢不甚雅觀地抄著最后一頁《道德經(jīng)》。未簪未束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隨著她的動作在手肘邊輕輕抖開。

    筆尖在紙上鬼畫符似的游走，另一只手卻也沒閑著，從炕桌一角的瓷碗里拈了些瓜子。

    “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賀緲抄著抄著輕聲念了出來，不知想起什么，她頓住筆，盯著紙上的字微微有些出神。

    “篤篤篤——”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賀緲回過神，卻是一愣。

    還未到中午，玉歌應(yīng)該不會回來。難道又是哪個想要巴結(jié)她湊到謝逐跟前的小丫頭？

    她清了清嗓，揚聲道，“門沒栓，進來吧?！?/br>
    說罷便將筆往手邊的筆架上一擱，轉(zhuǎn)頭朝來人看……

    入目先是一雙麂皮皂靴，然后是白底繡著青竹的衣擺，賀緲僵了僵，猛地抬起眼，便見謝逐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薄唇不自覺牽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公，公子？??！”

    賀緲震驚地瞪圓了眼，趕緊放下自己靠在炕桌邊的腿，手忙腳亂想從榻上跳下來，卻偏偏沒找著自己的鞋子。

    “不是病了嗎？”

    謝逐清冷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賀緲怔了怔，這才想起今日讓紅袖過去替代自己的托詞，登時蔫了下去，往迎枕上一靠，閉眼皺眉，“咳……”

    謝逐走到桌邊，拿起那抄完的厚厚一疊紙，睨了她一眼，“這時再裝病晚了些吧？”

    明巖并未進屋，而是遙遙地站在門外幸災(zāi)樂禍，“公子一猜就知道你在躲懶裝病！”

    怎么還有親自來下人屋子里查寢的？！

    賀緲想想自己如今披頭散發(fā)翹著腿的狼狽樣，再想想自己磕的滿地瓜子殼，恨不得找個墻縫鉆進去，干脆一動不動靠著迎枕閉眼裝死。

    謝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回紙上。

    紙上字跡雋秀靈動，但細細一看，筆法卻是瘦勁奇崛，隱露鋒芒，如同斷金割玉一般，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他又翻了翻后面，確認字跡無差后，低聲喃喃，“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一個從小跟著戲班四處漂泊的丫頭，怎么可能寫出這樣清貴的字？

    賀緲心里一咯噔，悄悄睜開一只眼偷瞄謝逐，卻也沒想辯駁什么，畢竟她已經(jīng)決定盡快回宮，這么一些小破綻，雖然會令謝逐起疑，但卻不會使他在段時間內(nèi)勘破她的身份。

    謝逐翻著那抄寫的《道德經(jīng)》反復(fù)看了好幾遍，半晌才開始興師問罪，“為何讓人替你來清和院？”

    趁著他翻看的功夫，賀緲早已想好了對策，聽他一問便立刻坐直了身，從案上拿起筆，接著自己方才抄的段落繼續(xù)，“書沒抄完，不敢去公子跟前礙眼……”

    “那為何要謊稱病了？”

    謝逐的目光下意識移向她的落筆處——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賀緲歪了歪頭，“……那些丫頭都說我頗得公子看重，要讓人知道我領(lǐng)了罰回來抄書，抄了一晚還抄不完，肯定很快就傳的整個清漪園都知道?！?/br>
    她撇了撇嘴，“我還是要臉的?！?/br>
    謝逐像是聽到了什么稀罕的笑話似的，唇角止不住揚了揚，卻立刻又被壓了下去，“是么？你還覺得委屈了?！?/br>
    賀緲撇了撇嘴，筆下卻沒停，“不敢不敢，您罰我抄書是為了我好。”

    寫完最后一個“爭”字，她舒了口氣，將那張紙拿起遞給謝逐，“公子到底是來看我病得如何，還是來看我抄得如何的？”

    “既然現(xiàn)在抄完了，就隨我出府?！敝x逐接過那頁紙，隨手又拿起桌上剩下的一疊。

    第18章

    “出府？”

    賀緲愣了愣，“公子今日還要出去？”

    謝逐頷首，“聽說如意坊的劍舞乃盛京一絕，你隨我同去。”

    賀緲朝他身后抬眉張望了幾眼，試探地小聲問，“那個……我不是讓紅袖去……”

    說著，她就對上了謝逐那涼颼颼的眼神，于是默默將后半句咽了回去，“好好好，如意坊是個好地方?！?/br>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把自己收拾收拾?！?/br>
    謝逐淡淡地瞥了一眼她，轉(zhuǎn)身丟下一句，“披頭散發(fā)的像什么樣子……”

    “？？？”

    賀緲瞪著謝逐離開的背影滿臉問號。

    她這鬢發(fā)散亂的，還沒說他占便宜呢，他倒嫌棄起她了……

    謝逐走出門外，明巖不滿地跟著他往清漪園外走，“公子，您為何偏要帶上她？”

    “少廢話。”

    兩人剛出院門，就瞧見一婢女迎面急匆匆走了過來，正是襯著休息時間溜回來的玉歌。

    玉歌遠遠地已經(jīng)看見了這主仆二人，她認得明巖，立刻猜出他身邊的就是謝逐。玉歌縮了縮肩，垂著頭走近行禮，剛抬眼卻是瞧清了謝逐的相貌，一聲公子瞬間堵在了喉口。

    直到謝逐走遠，玉歌才眨了眨眼回過神，提起裙擺就小跑著沖回了清漪園 。

    “砰——”

    玉歌撞開門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進來的時候，賀緲正對著銅鏡手忙腳亂梳妝，回頭一見是她，立刻將手里的木梳一丟，“哎你回來的正好，快幫我……”

    “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