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虛地轉(zhuǎn)移話題，“我只是突然想起，當(dāng)年你救我離開時(shí)明明已經(jīng)甩開了北齊追兵進(jìn)了大晉境內(nèi)，可還是遇到了另一撥殺手。我一直很好奇那些人的身份……我還記得，那些人讓你不用再保護(hù)我，言語里透露出你和他們是一伙的意思……”

    謝逐沒想到賀緲轉(zhuǎn)移話題轉(zhuǎn)移的如此快，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蛇@問題，卻一直在賀緲心中盤桓了許久。從知道謝逐是晉后的人那天起，這個(gè)疑問就在她心中隱隱扎了根刺，只是危樓對謝逐而言似乎是不可觸碰的逆鱗，她便一直不敢向他問起。直到今日聽謝逐親口提起陳年舊事，她才終于問出了口。

    “他們也是危樓之人?！?/br>
    謝逐想了想，直言道。

    賀緲微微蹙了眉，“不可能。你們都是娘親的人，怎么會一個(gè)領(lǐng)的是保護(hù)之命，一個(gè)領(lǐng)的卻是殺我的命令。是不是那些人假冒了危樓的身份？”

    她到現(xiàn)在仍記得那些人從天而降，原以為是來接應(yīng)他們，卻沒想到為首之人口口聲聲稱樓主另有盤算，讓星曜即刻隨他們離開，并轉(zhuǎn)頭就要置她于死地。

    可那些人口中的樓主是晉后顏綰。賀緲總覺得其中定是出了什么紕漏。

    她的確相信晉后會在某些情況下選擇犧牲她來換取晉帝的利益，但卻不相信晉后會真的下令暗殺自己。

    謝逐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記憶雖然零碎，可那天晚上的事，他卻記得清清楚楚。并沒有賀緲想得那樣天真，那些人的確出自危樓，他絕不會弄錯(cuò)。只是他望著賀緲，望進(jìn)那雙澄澈的異瞳眼底，卻不知該不該將這殘忍的真相告訴她……

    可他的沉默，卻已讓賀緲敏感地覺出了不對勁，“怎么了？他們……一定是危樓的人？”

    謝逐仍是不語。

    賀緲眸光微顫，一絲冷意自腳底生出，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還未等她說什么，謝逐已經(jīng)緊緊攥住了她的手，似乎不愿讓她繼續(xù)想下去，“我在這里?！?/br>
    賀緲回過神，只覺得自己如今糾結(jié)那些也已沒有意義。她苦笑著將那些念頭拋開，抬手撫上了謝逐的臉，“好，有你就夠了?！?/br>
    她專注地看著謝逐，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讓人幾乎聽不清，“你不會像她一樣騙我拋下我的……”

    謝逐眼底劃過一抹異色。

    如果說他如今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那就是他希望賀緲從今以后，只依賴他信任他，如此刻一般……

    眼里唯他而已。

    “陛下！”

    玉歌突然在外頭喚了一聲，聲音有些急，聽得賀緲右眼皮跳了跳。

    她剛要轉(zhuǎn)身，手腕上卻是一涼，一低頭便見謝逐正在往她手上戴那對謝家傳給兒媳的琉璃釧，微微一愣。

    殿外的玉歌卻沒給兩人繼續(xù)溫存的時(shí)間，一聲接一聲地喚著，仿佛是天塌了似的。

    謝逐輕咳了一聲，賀緲才摸著腕上的琉璃釧醒過神，揚(yáng)聲讓玉歌進(jìn)來。

    “陛下……”

    玉歌臉色煞白地沖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同樣失了方寸的薛祿薛顯，“大晉急報(bào)?！?/br>
    一聽見這四個(gè)字，賀緲心頭驀地一顫。

    “長公主……長公主她……”

    玉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薨了！”

    永初十年，寧嘉長公主于大晉病故。

    據(jù)晉帝派來的使者回報(bào)，長公主一入大晉便水土不服，盡管有太醫(yī)院為其開方調(diào)養(yǎng)，奈何長公主身子弱，病了數(shù)月后還是香消玉殞。噩耗傳回大顏，永初帝一病不起，接連罷了好幾日的早朝。

    朝野內(nèi)外流言蜚語不斷，都在猜測長公主的真正死因。但無論死因究竟是什么，有一點(diǎn)卻是大顏上上下下達(dá)成共識的——長公主絕不是簡單的因病亡故，其中定有什么蹊蹺。

    既然有蹊蹺，那就必定得向大晉要個(gè)說法。賀琳瑯是女帝的嫡親jiejie，是大顏唯一的長公主，怎么能像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異國？更何況賀琳瑯又身負(fù)和親重任，和親公主殞命便是兩國邦交的大事，絕不能用一兩句話含糊過去。

    主戰(zhàn)派為此事憤慨不已，接二連三地上折奏請，要女帝扣下晉使，逼迫大晉給個(gè)說法，若大晉仍查不出真相，便以此為由揮兵南下。因?qū)幖伍L公主出了意外，當(dāng)初力主和親的主和派也偃旗息鼓了，于是主戰(zhàn)派更是將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企圖挾群情之憤逼迫女帝向大晉發(fā)難。

    所以女帝這病究竟是真的為長公主悲慟難忍，還是為了避開朝堂上的群臣激憤，也就只有宮中知道了。然而即便是女帝稱病罷朝，奏折還是源源不斷地送進(jìn)鳳閣鸞臺，不過卻也沒送到女帝跟前，全被以照顧女帝為由住進(jìn)宮里的首輔攔了下來。

    料理完鳳閣的雞飛狗跳，謝逐徑直去了女帝寢殿，殿內(nèi)的宮人正陸陸續(xù)續(xù)往外撤膳食。

    謝逐掃了一眼，便見那些碗碟里的吃食絲毫未動。他蹙了蹙眉，攔住跟在后頭憂心忡忡的玉歌，“如何？”

    玉歌苦著臉直搖頭，“陛下還是不肯用膳。大人快進(jìn)去勸勸吧……”

    寢殿內(nèi)，賀緲破天荒穿了一身白坐在銅鏡前，神色木然，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就連謝逐走至身后也未曾發(fā)覺。此時(shí)此刻，賀緲滿腦子都是那日在城外送賀琳瑯出嫁的場景，就連抬眼看向鏡中，也能恍惚瞧見賀琳瑯難得的笑臉。

    除了那雙異瞳，她與賀琳瑯的容貌其實(shí)有不少相似之處，都能依稀窺見先皇后的影子。從賀緲踏著北齊皇室的鮮血即位起，她在這世間便只剩下賀琳瑯這一個(gè)親人?？扇缃瘛?/br>
    賀琳瑯?biāo)懒恕?/br>
    是她親自將賀琳瑯?biāo)腿チ舜髸x，是她斷送了賀琳瑯的性命。

    幾個(gè)月前精神奕奕盛裝出嫁的賀琳瑯，突然就從這個(gè)世上消失了。

    賀緲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shí)，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從她身體里驀地抽離，舍不得卻抓不住，而且知道她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

    如果她當(dāng)初拒絕與大晉和親，又或是她選擇了旁的皇室宗女，賀琳瑯是不是就不會遭此厄運(yùn)？

    賀緲正胡思亂想著，肩上一沉，她這才回過神，抬眼看向鏡中。

    見身后站著的是謝逐，她眉心松了松，一開口卻是嗓音微啞，“外頭是不是都鬧翻天了？”

    她側(cè)過頭，向后靠進(jìn)謝逐懷里，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謝逐皺眉，抬手將她往懷里攬緊了些，沉聲道，“在我眼里，外面就算是造反了天塌了都不值一提?！?/br>
    “那……什么才是大事？”

    謝逐回答，“自然是你的事。你不吃不喝是想要做什么？”

    賀緲頓了頓，才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我吃過了……”

    想著玉歌還在外面自己瞞也瞞不過，又忍不住補(bǔ)充了一句，“雖然只用了一些，但我實(shí)在沒胃口?！?/br>
    “我讓明巖出宮去佟樓買你最愛吃的八寶雞，”謝逐低頭看她，“待會我陪你一起用飯?！?/br>
    賀緲剛想說什么，卻被謝逐打斷，“還是要我喂你？”

    賀緲從來拗不過謝逐，明巖又滿頭大汗趕回宮中送來了她最喜愛的吃食，賀緲這才又強(qiáng)打起精神坐回桌邊，在謝逐的監(jiān)督下吃了一小碟八寶雞，喝了一碗粥，精神比之前稍稍好轉(zhuǎn)了些。盡管如此，謝逐還是將她抱回了床榻上，放下帷帳，“勒令”她好好休息。

    謝逐替她蓋上被褥，剛要轉(zhuǎn)身卻被賀緲一把拉住，“你還沒告訴我……外面都吵成什么樣了？”

    方才被他打岔給打忘了，生辰那日她聽聞賀琳瑯的死訊后急火攻心，直接吐了口血昏厥過去。醒來她便去了從前的長公主府，在里頭枯坐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直到玉歌瞞著她偷偷溜去鳳閣將還在應(yīng)付朝臣的謝逐叫了來，謝逐才將她敲暈強(qiáng)行帶回了宮里。

    之后她就在寢宮里閉門不出，待了足足三日，凡是要遞進(jìn)來的折子，想要見她的人，都通通被謝逐攔在了外面，就連陸玨擔(dān)心她安危闖進(jìn)來一次最后也被趕了出去。所以這段時(shí)間除了從身邊這些宮人嘴里聽到過只言片語，剩下的賀緲也不太清楚。

    見謝逐仍不想與她說起這些，賀緲從床上坐起了身，“告訴我吧，我不可能一輩子不出去?！?/br>
    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謝逐在榻邊坐下，低垂了眼，“……長公主不會無緣無故染病，這其中定有蹊蹺。盛京城已有謠言?！?/br>
    第95章

    蹊蹺……

    賀緲自嘲而無力地笑了起來, “怎么會沒有蹊蹺？活生生的一個(gè)人送到大晉不過半年便歿了, 還給出一個(gè)水土不服纏綿病榻藥石難醫(yī)的荒唐理由, 你讓我怎么相信, 又讓其他人怎么相信？”

    謝逐沉默。

    “這半年來賀琳瑯一直有寄書信回盛京, 每一次，每一封信, 都不曾提過一句染病抱恙……又是哪里來的水土不服, 又是何時(shí)病得無力回天？”

    說著, 她的情緒又難以控制的激動起來, 攥著謝逐衣袖的手越來越緊。

    “或許, 她是怕你擔(dān)心，才隱瞞了病情?！?/br>
    謝逐握住她的手。

    “可能吧?！?/br>
    賀緲的笑容冷了下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賀琳瑯是真的病故, 可在她府上坐了一天一夜, 我越想說服自己就越覺得愧對她，終究，她是為了大顏……為了我才去和的親！”

    聞言, 謝逐眼底掠過一絲異樣。

    沒錯(cuò)，賀琳瑯的確是為了大顏為了賀緲才做出這樣的犧牲。而和親的消息，卻是他謝逐特意傳到她耳邊，引她上鉤的。歸根到底, 還是他害了她。

    若非他從中作梗，依照賀緲的性子，只怕是她糾結(jié)到最后, 寧愿冒著風(fēng)險(xiǎn)送一位不知底細(xì)的和親公主入晉，也不愿意將賀琳瑯牽扯進(jìn)來。

    而他，明面上是為了國情，歸根到底卻還是為了私心。賀琳瑯對賀緲而言太過特殊，他容不下賀琳瑯的存在。但即便如此，他卻從沒想過要賀琳瑯?biāo)?，更沒想過大晉竟如此不顧情面。若讓賀緲知曉了這些……反倒棘手了。

    見謝逐面色有些難看，賀緲不免會錯(cuò)了意，頹喪地移開視線，“你不說我也知道，外頭那些人無非就是讓我去向大晉要一個(gè)說法。說法，說法……能是什么說法……晉帝對大顏的和親公主下了毒手，即便不是他親自所為，也是他縱容其他人作踐?！?/br>
    她一把拉住了謝逐，狠狠咬著牙，眼眶微紅，聲音止不住地顫了起來，“那可是我最親近的弟弟！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他竟然……他怎么會置我的親jiejie于死地……”

    賀緲渾身發(fā)寒，“即便我不將他當(dāng)做兄弟，越過從前的姐弟之情，那還有義父義母的救命之恩，他們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護(hù)著棠昭，我……我如何能發(fā)兵南下，與他兵戈相見？我……唔?！?/br>
    謝逐彎腰欺了上來，輕柔地含住她的唇，將她剩下的話堵了回去。雙手順著她的后腰往上移，安撫地一下下拍，唇舌間也變得格外細(xì)膩。

    賀緲心中涌起的那股恨意逐漸平復(fù)，眼睫顫了顫冷靜下來，這才垂了眼，反手?jǐn)堊×酥x逐的肩，開始迎上去回應(yīng)他……

    兩人耳鬢廝磨了一會兒，才堪堪分開。謝逐抬手理了理賀緲的鬢發(fā)，緩緩開口，“棠昭是什么品性你比旁人更清楚，與其在猜疑里彼此疏遠(yuǎn)，何不將事情攤開來說？”

    “攤開來說……”

    賀緲低聲喃喃。

    謝逐說，“旁的我不敢保證，至少在棠昭眼里，你永遠(yuǎn)是他的皇姐。”

    賀緲雖然當(dāng)時(shí)沒有說什么，但卻還是將謝逐的話聽了進(jìn)去，第二天便修書一封，飛鴿傳去了大晉皇宮。

    這次她并未以顏帝自居，而是以長姐的身份在信中將棠昭好一通數(shù)落，說賀琳瑯是她嫡姐，那便也是棠昭的jiejie，原以為就憑自己與棠昭的情義，棠昭定會護(hù)賀琳瑯周全，卻沒想到遭此橫禍。接著便又大打感情牌，將自己從前照顧棠昭的事細(xì)細(xì)道來，最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棠昭查明賀琳瑯的死因，并將賀琳瑯的遺體送回大顏。

    賀緲心中其實(shí)也抱著一絲僥幸，萬一賀琳瑯真的病了，又或者棠昭是真的毫無察覺，而是有小人從中作梗，想要用賀琳瑯挑撥晉顏之間的關(guān)系……總之棠昭不給她一個(gè)明確的答案，她便是不死心。

    鑒于朝野內(nèi)外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賀緲此刻心里也是一團(tuán)亂麻，根本做不出什么決斷，于是干脆繼續(xù)裝病躲在宮內(nèi)，只等拖延一兩日再說。

    許是擔(dān)心賀緲因?yàn)橘R琳瑯的事繼續(xù)胡思亂想不吃不喝，謝逐特意將謝芮從謝府接進(jìn)了宮，就是為了讓她在賀緲身邊說話玩鬧，使她分心。

    “聽娘親說皇宮又大又華麗，”謝芮在殿內(nèi)新奇地跳來跳去，轉(zhuǎn)頭撲進(jìn)了賀緲懷里，“嫂嫂！你可以帶我去那個(gè)……那個(gè)御花園看看嗎？”

    “我讓人帶你……等等，”賀緲正心不在焉地望著殿外，被她這么一撲才回過神，“阿芮，你叫我什么？”

    謝芮眨了眨眼，“嫂嫂啊?！?/br>
    賀緲微微一愣，“誰讓你這么叫的？”

    “府里那些人說的啊，哥哥遲早要嫁進(jìn)宮……”

    見賀緲聽了嫁字神色有異，謝芮聲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問，“不，不能這么叫嗎？”

    思忖片刻，賀緲揉了揉她的腦袋，“這，你得去問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