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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女退休日記在線閱讀 - 第73節(jié)

第73節(jié)

    她若拒了,那么今日她的風(fēng)光回門,她的侯夫人身份,她適才答話時說的那些“在侯府一切都好”就成了謊言。他們就要猜測要么她不被安錦南在乎,只是個空架子夫人。要么就是她無情,明明可以出力卻不愿相助娘家。

    可若不拒,她才出嫁三日,她與安錦南正在磨合和彼此試探熟悉當(dāng)中,她這時便有所求,且是這種要插手到他外面公事上的,她成了什么人?安錦南會如何看她?

    豐鈺淡淡一笑,那些安慰的,勸阻的,一個個都將目光打量著她,等她手足無措地將事情應(yīng)下。

    “嫂子,孩子有什么錯?您先別急。家里發(fā)生這等事,我還沒聽說過,這幾天侯爺休沐在家,也不曾去過衙署,鹽市上的事,不如先請我哥代為打聽打聽?他跟隨侯爺治鹽,細(xì)處比侯爺知道的還多。”

    說完,就蹲下身子,朝那哭泣的小人兒張開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壯兒乖,你別哭啦,姑姑有好玩的,送給你好不好?”

    那孩子眼睛眨啊眨,眸子干凈的不像話,見豐鈺打開小盒子,露出里面金燦燦的一個小人偶來,那孩子終于被吸引,掙開眾人朝豐鈺走去。

    那嫂子聽豐鈺的話音,似乎是愿意幫忙,又給了孩子足金的見面禮,眼淚便略收了收,便囑咐自己的孩子和姑姑道謝。

    屋里這場忙亂算是告一段落,等豐允那邊來人,說侯爺要去給岳父母請安,請夫人一同過去,豐鈺這才得空脫身,扶著小環(huán)的手往西院走。

    適才屋里鬧得動靜有點大,小環(huán)在門邊聽的清清楚楚,不免替豐鈺憂心。

    她略知道一點豐鈺的心結(jié),這門婚事門第相差懸殊,夫人自己又是做過宮婢伺候過人的出身,在侯爺面前想得到尊重本就不易。

    “夫人,那位奶奶的事……”

    豐鈺抿嘴一笑“你擔(dān)心什么?該擔(dān)心的是我哥才是?!?/br>
    她只說叫人去求豐郢,豐郢能不能成可與她沒關(guān)系。

    屆時她還要“嫻淑”些勸勸侯爺,可萬勿因他是她兄長就格外縱容,留些把柄給人。

    沒道理這些不顧她死活的人只推個孩子出來哭兩聲,她就得乖乖替他們奔走。

    豐郢如今不是很本事么,能替豐媛籌謀免了入宮,自然也該有本事不靠她的裙帶關(guān)系做成事。

    這個家里的某些壞習(xí)氣,也該是時候改一改了。

    豐鈺攏了攏頭發(fā),在眾婢簇?fù)硐氯チ素S慶和客氏的院子。

    第69章

    西府是與東府截然不同的靜謐。

    縱是豐允和周氏早已派人前來打點過, 也只是在死氣沉沉的病室之外多了幾個并無半點喜意的麻木的從人。

    行動不便的人本就急躁些, 豐慶忽然病倒, 又對妻子怨念頗深,性子固然不會好,手底下的人難免要受磋磨。廊下站著的, 無不是些睡眠不足或是情緒不佳的仆婦,與周氏和豐鈺身邊喜氣洋洋的那些隨從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豐鈺才邁入院子,就聽后頭整齊而輕緩的步聲,豐允豐郢分別陪在兩側(cè),安錦南長身玉立,在門前頓了頓步子, 視線落在她身上,面容閃過極難發(fā)覺的一縷柔情。

    豐鈺莫名臉熱了一瞬,轉(zhuǎn)過頭來,垂頭候在側(cè)旁等他近前。

    侍婢掀了簾子,安錦南與她一前一后朝里走,背對著人, 他忽然輕輕勾了下她的指頭。

    極快的,貼近又分開。他面容不虞,還是那高深莫測面無表情的嘉毅侯, 豐鈺抬頭去看時, 他已先行走了進(jìn)去。獨(dú)留她在門前怔了片刻, 耳尖漫過霞色。

    屋中, 豐慶給人扶了起來, 坐在正堂的玉圍子黃花梨榻上,他精氣神還好,養(yǎng)的肥肥白白,目光炯炯有神,正翹盼著人來,一見安錦南和豐鈺先后進(jìn)來,便露出欣喜的表情,有些激動地欠著身子,只恨自己不能起身,嘴里一疊聲地道“侯……侯爺快請……”

    他的目光并沒有去看豐鈺,從安錦南入內(nèi)后,豐慶便一直只注視著安錦南,不斷地催促看座,奉茶,連聲致歉說自己抱恙不便,未能親迎云云。

    豐鈺心中本就不抱幻想,她嘴角掛著得體的笑,眉頭微挑,看向側(cè)旁的客氏。只見她面容灰敗,似老了十幾歲一般,雖穿著鮮亮的衣裳,那張臉卻再也不是白嫩嬌美的,暗沉的死氣彌漫在她臉上,她勉強(qiáng)擠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臉部肌rou卻是僵的,眉頭的川字紋就連展眉的動作都沒能稍稍平去。

    她身邊立著豐媛,這幾個月客氏被關(guān)在房中,連她也被人時時看管著,巴掌臉本就不大,這會子更瘦了一圈,腰條更顯纖細(xì),袖子微動露出半截腕子,伶仃瘦弱得惹人憐惜。一雙眼睛倒還有神,簾子掀起時,她本沒有抬眼。今日回來的是成為了侯夫人的豐鈺,她心里并不痛快,若非想要陪著阿娘,甚至她想裝病不來的,可心底隱隱還有個聲音告訴她,她要將今日自己的卑微和他人的得意一一記住,將這份恥辱牢牢銘刻在心底,來日,她必要比之風(fēng)光十倍,張揚(yáng)十倍,將自己和阿娘所受的苦,一點一點的討回。

    門前那光從外透入,她瞇了瞇眼,強(qiáng)迫自己仰起頭,去看清豐鈺今日的得意。

    入目,是一個高大威嚴(yán),冷峻不凡的男人。

    這是豐媛初次正面遇見安錦南。她不曾想,傳說中殺人如麻、冷酷無情的嘉毅侯,有這樣一張俊美的臉。

    他眉如墨,眼如星,薄唇微抿,在進(jìn)門之時,回手勾住了身后女人的指頭。那動作極細(xì)微,若非她一直緊盯著二人,也許根本無法發(fā)覺。

    她視線越過他的臂膀,看向他身后的女人。

    然后她聽見自己,心內(nèi)有浪花在澎湃。拍擊在心房,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她一直覺得相貌平凡,不會有人疼愛的那個長姐,被男人一個小動作引得羞紅了臉。那張波瀾不興的面容,似蕩開了一小串漣漪,有粉紅的霞光從她雙頰漫過耳際,她斜挑眉眼,朝身前的男人嬌嗔地橫了一眼。

    而他也在朝她看,四目相對,有種叫人無法忽視的旖旎顏色從二人之間散開。

    新嫁婦回門,新婦應(yīng)給父母叩頭奉茶,地上備著蒲團(tuán),侍從早早捧了托盤,等豐鈺在屋中站定,各人都入了座位,才有人低聲唱禮。

    豐鈺這一生,跪地扣頭的動作于她并不陌生,宮中三跪九叩那是常事,甚至隨便高一級的宮女都能命令她跪。她并沒有多想,面子上的事情她從不會有所欠缺,可她跪下去的時候,側(cè)旁捏著杯茶坐在首座的安錦南心里突然不大舒服。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豐鈺膝頭,看她動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姿態(tài)端正地向上首兩位各奉了杯茶。

    他知道,她膝頭有傷。白凈的肌膚上面,不能消磨的舊痕,是她給人輕賤過的屈辱。是她的,也是他的。沒能早早與她生命有所交集,錯過了無數(shù)個本可以很溫情很快樂的歲月,與她各自在自己的世界獨(dú)嘗苦楚。

    他本可以替她遮風(fēng)擋雨,她也本可撫慰他孤寂的靈魂。偏偏在無數(shù)次的擦肩而過后,才有所交集,嘗試深入。

    安錦南沒有說話,見她跪在那里靜靜聽著上首那對所謂“父母”的訓(xùn)教。

    主要是豐慶在說,無外乎“要盡心伺候侯爺”、“早日替安氏開枝散葉”等等。

    話語啰嗦冗長,似乎永無止境。安錦南捏了捏拳,想開口打斷,心中糾結(jié)了一番,才將手掌松開,重新握住杯子。

    他只是抬眼,看了看豐郢。

    大約是那視線太過銳利,豐郢幾乎立刻察覺了。他怔了一下,直覺侯爺似乎不大高興,接著注意到安錦南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豐鈺,這才陡然明白過來,忙漲紅了臉強(qiáng)行插話道“爹,宴席差不多備好了,先請侯爺入座可好?”

    餓到了嘉毅侯固然是不妥的,豐慶忙住了嘴,笑著恭請安錦南多用著薄酒。安錦南說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關(guān)懷的話語,并未刻意放低姿態(tài)。

    不是他不愿為她犧牲,只是如今看來,他端著架子恐怕更利于她。

    一行男子皆出去了,屋里只余下女眷們。豐慶不能久坐,杏娘小心翼翼地扶他回去躺著。豐鈺本想跟上去和杏娘問問家中情形,客氏寒著臉,張口將她喚住。

    該來的總會來,豐鈺知道有些事勢必要有個結(jié)果。她微微一笑,行至客氏身邊,親熱地扶住她的手,目光掠過豐媛,低聲道“母親,您在病中,因我而勞累奔波,我心中很是過意不去。鈺兒送您回房?”

    豐媛蹙眉正欲拒絕,卻聽客氏低低一笑“甚好,我們母女難得一見,有些事,我這做母親的,還想囑咐囑咐你呢?!?/br>
    轉(zhuǎn)頭對豐媛道“我和你大jiejie說體己話,你不必跟著?!?/br>
    上院的東暖閣如今是客氏宿處。一進(jìn)門就聞見刺鼻的藥味和床鋪間的腐氣。

    屋里坐著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正在打盹,聽見門響,立時醒了過來,見是客氏進(jìn)來,竟然擰了擰眉,勉強(qiáng)朝豐鈺行了一禮便借口換茶溜了出去。

    豐鈺看得出,這屋里屋外的侍婢,沒一個對客氏是恭敬的。不過維持著表面的虛禮。

    客氏已經(jīng)見怪不怪,坐在顏色暗淡的沉木椅上,目光涼涼地看著豐鈺。

    “如今我落到這般境地,你可還滿意?”

    她以為豐鈺會慌亂,或是矢口否認(rèn)解釋些什么??墒?,沒有。

    豐鈺面色沉靜,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聽清了她的問話,輕哧一聲“還行吧。與我想要的,還差些。”

    客氏擰了眉頭,聲音不自覺地尖利起來“真是你!你竟還敢承認(rèn)???我是你母親!你大逆不道膽敢害我,你不怕遭報應(yīng)嗎你!”

    豐鈺涼涼一笑,挑了挑眉,“抱歉,我母親十五年前就故去了。我并沒有第二個娘。您的教導(dǎo)養(yǎng)育,我是不敢承情的。”

    客氏咬緊了牙根,這段日子所受的委屈一齊涌上,眸中淚花點點,只是強(qiáng)忍著“我何處對你不起?你的婚事,我并沒有逼過你!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盡量的對你好……”

    “夠了?!必S鈺自座上站起身,緩緩的朝她走去。

    “無怨無仇?殺母之仇,如何能消?伯仁因你而死,你能對天發(fā)誓說句你不知情么?當(dāng)年非你獻(xiàn)計,百般挑唆,豐慶那般懦弱怕事,他敢下此重手?”

    她每說一句,就上前一步,目光沉沉,令人不敢逼視。

    “你不曾害我?鄭英入園,口口聲聲說我約他私會,非我機(jī)警,你們已然得逞。這便是你說的不曾害過?”

    “你弟弟客天賜使人擄我,若非侯爺出手相救,恐怕我早已受辱而死。便因你們的壞心未曾得逞,你們的罪過就可以全消?這是什么道理?”

    “許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使計,我稍稍反擊,便是不該?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天道是為你們而存?正義是為你們而生?”

    “你哭什么?我奪走過你什么?自由,韶光,姻緣,親情,你幾乎毀了我一生啊,你委屈什么?”

    她行至客氏身前,俯下身,伸手扣住了客氏的下顎。

    “十年宮婢生涯,你知道我是怎么熬過來的么?”

    “那地獄未能吞噬我,卻將我軟弱的靈魂換做了這冷情殘忍的一個,你別委屈,這是你一手造成,也是你應(yīng)得?!?/br>
    客氏眸中蓄滿了淚,她揚(yáng)起臉,咬著牙看著豐鈺?!澳悴痪褪菓{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一樣了,仗著男人的勢想拿捏我么?豐鈺,你真天真,你就沒想過,如果我拆穿你才是謀害你父親的兇手會如何嗎?你如此惡毒,不仁不孝,我倒要看看,你那一心只想攀高枝的大伯,和你丈夫知道真相后,他們會如何對你!”

    豐鈺笑了。

    她笑的眼角都流出了眼淚。

    抬手抹去水光,她俯下身子,湊近客氏。

    “瞧你……得意了一輩子,就是學(xué)不乖。你覺得,他們真不知道么?”

    客氏目光狠狠地閃了閃。

    豐鈺抿唇笑道“再說,你如今說的話,誰信?”

    畢竟,她刻薄子女之名,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傳揚(yáng)出去了啊。

    安一個罪名給繼女,以求自己脫身,這種事,她可不是做不來的啊。

    第70章

    “你, 你當(dāng)真如此的有恃無恐么?”客氏一把推開豐鈺, 用柴枝一般枯瘦的手撐住椅子的扶手站起身來, “你以為自己嫁給了嘉毅侯,做了侯夫人,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要告官!我要把你做的壞事都嚷出去!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個惡毒的壞女人, 我要你丈夫清清楚楚的知道你是個什么東西!我不信,我不信這般他還容得你!”

    她說這話時,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一口氣將話說完,便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豐鈺順著她的推搡后退了兩步,倚在窗格上看著這樣的客氏, 她突然覺得她好可憐。

    豐鈺緩緩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明白?!?/br>
    客氏一雙眼睛猶如淬了毒,緊緊的盯著豐鈺。聽她用極緩慢而冰涼的聲音道“你如今這般,你以為自己還能作自己的主么?豐家早就放棄了你。從豐慶懷疑你的那刻起,你就再也沒了倚仗。這些年他寵你縱你,將你哄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你攛掇你的女兒害我,結(jié)果呢?我毫發(fā)無損的回來了, 你女兒的親事卻是毀了。你還不懂,你和我原本就一樣,我們的命運(yùn)如何, 只取決于那些人, 看他們是選擇犧牲你, 還是犧牲我?!?/br>
    她回視客氏的眼睛, 淡淡地道“曾經(jīng), 他們?yōu)榱思依锏陌矊?,為了維持那表面的平和,犧牲過我。而如今,為了得到他們想要的,為了叫我平了心里那口氣,你覺得他們會如何選擇?”

    她重新走近客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勸您一句,您莫掙扎了。再糾纏下去,我娘當(dāng)初的下場,就是你明日的結(jié)局?!?/br>
    豐鈺收回手,看著客氏淚水滂沱而下地委頓在地,不知為何,她心里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痛快。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轉(zhuǎn)身朝外走。行至門邊,她突然回過頭“對了,忘了告訴你?!?/br>
    “我那個傻哥哥,你可以不必再打主意了?!?/br>
    “他們肯讓豐媛留在家中,您真以為是我哥有什么能耐?他們是以為,我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這回豐媛能安安心心在家,不必入宮磋磨受苦,我心里還是挺欣慰的。畢竟我不是你,我,心沒你那么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