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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辟寒金在線閱讀 - 第70節(jié)

第70節(jié)

    她不愿讓王兄去卷入這樣一場交織著勾心斗角和陰謀算計的兵事之中。但是她的心里,卻清楚地知道,她無法阻止自己的王兄。

    從她救回王兄的那一日開始,這就成了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這是慕氏之人,只要活著,便不能視而不見的一個坎。

    這一刻,仿佛有無數(shù)的話,爭相涌到了她的嘴邊??墒撬齾s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只想起了許多年前,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彌留之際的姑姑,要自己給她唱家鄉(xiāng)的曲謠。

    她還問自己,袁丞相他還好嗎。

    慕扶蘭的喉嚨發(fā)堵。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說:“王兄,我不攔你。但你務(wù)必與袁將軍一道,領(lǐng)著我們最精銳的將士北上,你要提防那些人?!?/br>
    “這里,有我在。我會替王兄你守好家的!”

    ……

    數(shù)日之后,慕氏年輕的王慕宣卿與袁漢鼎領(lǐng)著軍隊在城郊祭天。祭天完畢之后,這支軍隊便將開拔向北而去,踏上他們的遠(yuǎn)征之途。

    街頭巷尾,民眾熱議。他們滿懷激動和驕傲,紛紛趕去壯行。

    朱六虎夾雜在人群里,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野地之上的慕氏大軍。

    一隊又一隊,隊伍長得不見盡頭。士兵盔甲鮮明,長戈如林。

    過去的那些日子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否則,慕宣卿是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能召出如此一支一見便知極富戰(zhàn)斗力的兵馬。

    他心里清楚,一旦這支軍隊北上,必會給節(jié)度使的計劃,造成巨大的影響。

    一切都已遲了。他失職了,徹底地失職。

    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心亂如麻,等不到這支軍隊發(fā)兵離去,便掉頭,回往自己住的地方。

    那個小寡婦那夜摔傷了腿腳,等她好了后,也成了他的人。他便從原來的地方搬走,帶著人搬到了郊外的一個小村里,對四鄰謊稱夫婦。

    村民大多趕去替軍隊送行了。村口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只有一條大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曬著太陽。

    他回到那間茅舍之前,正要推門,門從里面打開了。

    那個婦人,手里挽著個小包袱,低著頭正要出門似的,冷不防撞到他回來,仿佛大吃一驚,手里的包袱,滑落在了地上。

    “你要去哪里?”

    朱六虎的視線從地上的那個包袱上抬起,落到這婦人那雙仿佛剛哭過的還帶了些紅腫的眼,冷冷地問。

    花娘臉色有點(diǎn)蒼白,很快,俯身從地上撿起包袱,笑道:“我剛收到一個口信,說我老家……”

    她話音未落,人就被眼前的這漢子一把給推了進(jìn)去,粗暴地抵在身后的那道土墻之上。

    一道寒光掠過。那漢子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鋒利匕尖頂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你是翁主的人?”他的眼睛充血,惡狠狠地問。

    花娘和他對望了片刻,閉目,輕聲地道:“你要?dú)⒈銡?,我不怪你?!?/br>
    第69章

    謝長庚出關(guān)之前, 雖早做了部署,但長沙國如此憑空殺出,在超乎了他預(yù)料的絕對力量的撕扯之下,預(yù)先布置好的防線相繼被撕破, 聯(lián)軍一路猛進(jìn),直逼上京。

    這是謝長庚生平首次遭遇到的戰(zhàn)略上的失敗。不久,雪上加霜,他又收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隨著齊王反叛,從前的表面衡勢一夕瓦解,再沒有什么君圣臣忠,一派和氣了。

    不止劉后, 他的任何一個敵人,都有可能要以自己母親為脅拿住他, 故他早早便安排了人,將老母從謝縣送走。

    他沒有想到的是, 竟然還是出了紕漏。

    那一行人,避開了劉后的人馬,卻沒有躲開齊王的人。

    他的母親在轉(zhuǎn)移的途中,被齊王的人追蹤而至擄走了。

    狼煙滾滾,十里連營,邊境之上,剛結(jié)束一場血戰(zhàn)。數(shù)十萬的北人鐵騎, 還在與河西軍隊隔河對峙。下一場惡戰(zhàn),一觸即發(fā)。

    謝長庚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 還未來得及卸去戰(zhàn)袍。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傳信之人,額角青筋,一道一道地迸現(xiàn),半晌,一動不動。

    人人都知,節(jié)度使是個孝子。

    他的部下望著他那張僵硬得幾乎扭曲的臉,無不摒息。片刻之后,劉安上前。

    “節(jié)度使勿要過于焦心!請分末將一支人馬,末將這就領(lǐng)兵入關(guān)……”

    他話音未落,謝長庚抬手,阻止了他的話。

    “他們拿我母親,為的便是要挾,不到最后,諒不至于傷人。河西戰(zhàn)事是為如今的第一要務(wù),你們不必分心,我自會處置!”

    謝長庚雙目通紅,一字一字地說道。

    ……

    慕宣卿領(lǐng)兵北上之后,勝利的消息,不斷傳回岳城。到了十月,聯(lián)軍已逼近上京,上京岌岌可危,而此時,謝長庚的主力軍隊仍被羈在關(guān)外。蒲城令照著謝長庚此前最后的安排,將劉后母子和一眾文武接到了龍關(guān)。

    上京破,齊王入城,在眾藩王的擁戴下,三天后便登基稱帝,一邊宣布大赦天下,與萬民同樂,一邊借機(jī)大肆搜刮財物,擴(kuò)充軍隊。

    慕宣卿并未參與這場鬧劇似的狂歡,領(lǐng)著軍隊繼續(xù)發(fā)兵攻打龍關(guān)。蒲城令仗著地勢,死守不出,雙方陷入了僵持局面。

    十一月初,謝長庚大敗北人鐵騎,殺入王庭,北王棄地,逃回舊都。

    這場持續(xù)了將近半年的大戰(zhàn),至此落下帷幕,北人元?dú)獯髠?,送來降書貢物,俯首稱臣。

    這一天,深夜,龍關(guān)之外的曠野地里,軍營黑漆漆一片,大帳之中,此刻燭火依舊通明。袁漢鼎匆匆入內(nèi),呈上自己剛收到的信。

    “殿下,剛收到的確切消息,謝長庚大敗北人,料就要回兵了!”

    前些日攻城時,慕宣卿胸口曾中了一箭,經(jīng)軍醫(yī)治療后,或是連日焦思,夜不成寐,此刻的臉色,看起來很是憔悴。

    “齊王那撥人呢?”他問。

    “正要稟告殿下。齊王雖自號為帝,想必也是知道上京難守,探子來報,他們數(shù)日前起,便在撤兵,去往東都。龍關(guān)久攻不下,不宜再耗下去了,請殿下這就發(fā)令,立刻整軍,回長沙國!

    他的神色凝重?zé)o比,說完,朝著慕宣卿下跪。

    慕宣卿咬牙道:“龍關(guān)里的守軍已經(jīng)不多了!明日集合將士,飽餐一頓,我親自領(lǐng)兵,再攻一次!”

    袁漢鼎望著慕宣卿,一言不發(fā)。

    “你怎的了?照我的命行事便是了!謝長庚他就是回兵,也沒那么快!”

    袁漢鼎轉(zhuǎn)頭,朝外呼了一聲,只見涌進(jìn)來十來個身穿戰(zhàn)甲的副將,一齊跪了下去,齊聲道:“懇請殿下發(fā)令!”

    慕宣卿一愣,目光掃視了一圈面前的人,最后投到袁漢鼎的身上,面露怒容,猛地站了起來。

    “漢鼎,你此為何意?我將你視為手足,你竟敢逼我?”

    袁漢鼎道:“殿下息怒,漢鼎自己豈有如此膽量。只是發(fā)兵之前,翁主曾召我至先王神殿,言戰(zhàn)事若是長久阻滯,或是知悉謝長庚回兵,便命我務(wù)必要將殿下請回。”

    “翁主命我轉(zhuǎn)告殿下,她知殿下心愿由來已久,親自為姑姑復(fù)仇,亦是慕氏之人職責(zé)。故殿下當(dāng)初決意發(fā)兵北上之時,她未勸阻殿下,因殿下當(dāng)時所想,并非全無道理。如此良機(jī),倘若錯失,只怕殿下終究是意難平。”

    “翁主言,盡人事,聽天命。將士忠誠,殿下如今也已盡力了,倘若天意如此,再執(zhí)意復(fù)仇,置長沙國將士的安危于不顧,則姑姑在天有靈,亦必不安?!?/br>
    “懇請殿下,聽取翁主之言,這就休兵,以圖后計!”

    袁漢鼎叩首于地,聲音擲地有聲。

    他身后眾將,跟著叩首,齊聲請求。

    慕宣卿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跪在腳前的袁漢鼎等人身畔。

    他掀開帳簾,朝外看去。

    夜空之下,目力所及,是一頂頂?shù)倪B營。遠(yuǎn)處不知何方角落,隨風(fēng)隱隱飄來葉笛之聲。笛聲嗚咽,猶如帶著幾縷思鄉(xiāng)之念。只是吹了幾下,便猝然消聲,想是被近旁之人給制止了。

    慕宣卿僵立了許久,慢慢地回過頭。

    “傳令,回兵長沙國。”

    他的聲音艱難無比,說完,嘔出一口血,身體晃了一下,一頭摔倒在了地上。

    ……

    她年輕的王兄,終究還是意氣難平,在南歸的途中,神郁氣悴,以至傷勢不斷惡化,在進(jìn)入了長沙國后,便無法行路,停在了云夢城中。

    慕扶蘭和陸氏阿茹,以及陸琳等人,趕到云夢城的時候,王兄已經(jīng)昏迷了數(shù)日,人也只剩最后一口氣了。

    慕扶蘭以金針催醒了他。慕宣卿睜開眼睛,和緊緊握著自己手的妻子對望了片刻,渙散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明了起來。

    他朝妻子微微地笑了笑,又吃力地抬起另只手,撫了下阿茹的頭發(fā),低低地道:“我對不住你們了……”

    陸氏和阿茹泣不成聲。

    “阿妹,你不要自責(zé),這大約就是命?!蹦叫溆终f。

    “當(dāng)初無論你說什么,王兄也是不會聽你的。王兄會有今日,全是我自己的過……”

    “父王當(dāng)初之所以要將你許給那姓謝的,是因為信不過我這個兒子。我一直不服,我以為這一次,我能證明給父王看,我能做到。如今我才知道,王兄是真的沒用……”

    他喃喃地說,視線仿佛穿過了圍在他身邊的人,飄到了那不知何處的虛無之中。

    “王兄去后,事情交給你了……”

    慕扶蘭淚流滿面,幾乎不能自己。

    長沙國年輕的王,于南歸途中,得疾遽殞。消息傳開,民眾悲痛,舉國縞素。

    外面世界的那些人和事,并沒有因為這里的變天而停下,每天,都在不停地傳來新的消息。

    謝長庚回兵了。

    劉后返上京,朝廷恢復(fù)了秩序。

    齊王退兵到了東都,占了半邊國土,聚攏勢力,另立朝廷。

    謝長庚也封王,從此,徹底地把持朝廷,手握大權(quán),并且很快,應(yīng)當(dāng)會以平叛之名,向阻礙著他大事的勢力,發(fā)動戰(zhàn)事。

    而在長沙國的近鄰,此前被擊敗的復(fù)州刺史,如今也蠢蠢欲動,大有卷土重來之勢。

    從目送王兄發(fā)兵北上的那一刻起,慕扶蘭便知道,遲早會有這樣的局面,無論王兄人在或不在。

    她已做好準(zhǔn)備。

    白天,她面對著惶然不可終日的長沙國群臣,以冷靜的姿態(tài),處置著層出不窮的各種事情。但天黑下來,她卻無法避免,整夜整夜地失眠,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