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攝影，所有行業(yè)都是這樣。

    邏輯，決定你的寬度，審美，決定你的高度。

    “邏輯本身就是一門美學(xué)，但美學(xué)本身也是一門邏輯學(xué)，探尋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會是大家終身的課題。”

    別說那幫孩子了，鐘亦聽著都忍不住想夸。

    他摸著自己吹干的頭發(fā)，一個翻身便改成了躺在張行止腿上，嘖道：“張老師很厲害啊，不止交了我的課堂作業(yè)，現(xiàn)在把我的補(bǔ)考答案也交了?！?/br>
    擅長思考的人，不一定有趣，但不擅長思考的人，一定不有趣。

    張行止頓一下，還是決定告訴鐘亦：“后來我給他們當(dāng)堂打分點(diǎn)評了期末作品。”

    “‘邏輯美學(xué)’嗎？”鐘亦又來興致了，“他們都已經(jīng)交了？”

    張行止：“基本上回來沒多久就交了，想給你看，但你一直不理我?！?/br>
    “嘖。”鐘亦抬手就在張行止的臉上扯了一把，不講道理道，“那我現(xiàn)在理你了，你現(xiàn)在給我看。”

    張行止說的平和：“得開電腦，有點(diǎn)麻煩?！?/br>
    鐘亦挑眉：“想要什么條件可以直說。”

    “陪我睡一晚上，明天早上給你看?！睆埿兄怪腹?jié)分明的手指在鐘亦眼底碰了碰。

    明天晚上就要全組包機(jī)飛阿爾尼邁了，他今天要是放了鐘亦回家，鐘亦肯定不會好好睡覺，到明天飛機(jī)上又睡不好。

    “就這？我今天本來也沒打算走?！辩娨鄻返?，“再給你一次機(jī)會，你重新提一個？不然感覺你有點(diǎn)虧啊?！?/br>
    但張行止拒絕了，說：“不了，就這。”

    那天課上的期末點(diǎn)評，還是老規(guī)矩，作品投影到大屏幕上挨個公開處刑。

    不過這次比以前多了一個環(huán)節(jié)——作品闡述——也就是他們對“邏輯美學(xué)”這個題目的理解。

    “怎么樣，有打分特別高的嗎？”鐘亦其實有點(diǎn)期待。

    出去采風(fēng)那段時間，他見識過19攝影的拍攝水平，整體上是超出他預(yù)期的。

    張行止：“除了一個滿分，其他都只剛過及格線。”

    鐘亦當(dāng)即一挑眉：“我還以為你給分會比較寬裕，怎么這么兇?！?/br>
    絲毫看不出端倪的“老實人”張行止如實答道：“我給分一直比較苛刻?！?/br>
    “那那個滿分是誰？是拍我們兩個大巴接吻那個男生嗎哈哈哈。”鐘亦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他是不在班群里，但后來張行止把照片轉(zhuǎn)給他看了，拍的確實工整，也很漂亮，就算撇開內(nèi)容，張行止單憑技術(shù)給他滿分鐘亦也不會覺得意外。

    但張行止搖了搖頭：“是王寺恒。”

    鐘亦愣了：“……王寺恒？”

    “王寺恒？”張行止坐在角落按名冊點(diǎn)完名字發(fā)現(xiàn)沒人應(yīng)自己，扭頭看身后的孩子們問，“王寺恒去哪了？”

    輪到前兩個學(xué)生的時候，王寺恒還在第一排中間坐著，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底下一個剛接受完處刑、慘遭毒打的大高個沒心沒肺地笑道：“因為他跟我一個路子，本來以為能拿高分，結(jié)果看我只拿了個六十，可能是心灰意冷決定不丟那個人了吧哈哈哈。”

    張行止一頓：“他也是拍的我跟鐘老師嗎？”

    那男生點(diǎn)頭說是。

    他就是鐘亦嘴里那個拍他們大巴接吻的學(xué)生。

    鐘亦忍不住問了：“那你怎么一個只給六十，一個給了滿分？”

    “因為王寺恒作品闡述做的很好，是認(rèn)真想過的?！睆埿兄沟?。

    課上男生剛應(yīng)完他們老張的話，王寺恒就出現(xiàn)在了門口。

    頂著所有人的注目禮，他縮著脖子露出一個訕笑：“都在等我嗎？不好意思啊，有點(diǎn)緊張，本來想上個小號，不小心緊張成了大的?！?/br>
    全班哄笑。

    王寺恒就磨磨唧唧地蹭到了講臺上，從眾多文件夾里找到自己交上來的那個點(diǎn)開道：“咳咳，這是我的期末作品?！?/br>
    話音落下，一張“雙人自拍”便出現(xiàn)在了大屏幕上，背景里壯觀輝煌的朝陽瞬間將教室點(diǎn)亮，所有學(xué)生都對他們老張“咦”了起來。

    這張照片，就是當(dāng)初王寺恒錯過日出第一瞬間，繞到張行止和鐘亦身后拍的。

    那時崴了腳的鐘老師還被他們老張馱在背上，一胳膊摟著老張的脖子，另一只手對準(zhǔn)太陽的方向舉起手機(jī)，卻并不是要拍日出，而是要給兩人合影。

    王寺恒這張照片只能看到兩人的背影，但手機(jī)屏幕里顯示著的正臉清晰可見，光芒萬丈的朝暉將兩人籠罩。不少人都揶揄他們老張跟鐘老師自拍竟然笑了，他們湊上去要合影的時候都沒這待遇，果然還是分人。

    但張行止很冷靜，在一室歡騰里冷靜地甚至有些煞風(fēng)景。

    他問：“你的闡述呢？”

    前面他給的分都不高，不是因為大家照片拍的不好，而是闡述過于簡單，太淺。

    王寺恒清了兩下嗓子，道：“就……我個人對‘邏輯美學(xué)’的理解啊，大家不要笑我，我就是隨便瞎想的。”

    那個拍大巴接吻的男生第一個就在底下響應(yīng)了：“沒事，你第一節(jié) 課鐘老師點(diǎn)名的時候來了，只要有六十就掛不了科，崽種不要慌！”

    班上瞬間又是一陣笑鬧。

    但講臺上的王寺恒卻絲毫沒有受影響，面上甚至隱隱浮出了幾絲認(rèn)真，開口道：“開始前，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覺得鐘老師平時是一個會自拍的人嗎？”

    班上慢慢靜下來，所有人都在搖頭。

    王寺恒緊跟著把目光投向張行止：“老張你覺得鐘老師平時會主動要求自拍嗎？”

    張行止感覺自己好像有點(diǎn)猜到王寺恒想說什么了，嘴角浮出幾抹笑，搖頭道：“不會?！?/br>
    “對，我也覺得不會，但這個時候鐘老師的確是干了這么一件，放他以前絕對不會干的事?！?/br>
    說到這里，班上已經(jīng)徹底安靜了下來。

    王寺恒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繼續(xù)道：“就，我們都知道，鐘老師是個花里胡哨，而且很講究的人?！?/br>
    “我們出去采風(fēng)，圖省事，行李帶的不多，大家都特別返璞歸真，鐘老師也是，但鐘老師就是穿得再樸素，也精致、也高級，這就跟咱們班上幾個平時不化妝不出門的女生是一樣的道理，頭天晚上再累，第二天也會堅持早起一個小時化妝，要我我是做不到的?！?/br>
    看似跟正題毫無關(guān)系的舉例，所有孩子卻都在底下聽得很認(rèn)真。

    “這說明我們班上的小仙女跟鐘老師就是這樣的人，你讓他們跟我們一樣隨隨便便打發(fā)一下就出門，他們做不到?！蓖跛潞?，“然后我突然就頓悟了，其實這就是鐘老師最開始給我們講的那句話啊，邏輯學(xué)和美學(xué)，是支配我們?nèi)粘Ｒ磺醒孕信e止的行為準(zhǔn)則。”

    “這兩個東西就決定了鐘老師不是能隨便出門，也不是一個會自拍的人。也決定了我可以心甘情愿睡我從來不疊被子的狗窩，但李江就恨不得一天疊兩次。”

    所有孩子都聽愣了，完全沒想到這崽種竟然背著他們偷偷想了這么多東西。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知道《邏輯美學(xué)》這部電影在講什么，結(jié)果到今天我才真正看懂?！?/br>
    “鐘老師這一拍，象征的是他內(nèi)核里的邏輯和審美發(fā)生了變化，才促使他干出了一件以前絕對不會干的事?！闭f著，王寺恒話鋒一轉(zhuǎn)，一改先前的嚴(yán)肅和認(rèn)真，故作調(diào)侃道，“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來賓，都知道鐘老師會跟張老師合影是因為喜歡。談戀愛嘛，本來就是一個相互磨合的過程，我之所以渣，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碰到一個讓我愿意改變的人，不是真的渣，大家懂吧。”

    全班：“？”

    一時間，19攝影全體罵聲四起，班上立馬就回到了他最初上臺時的狀態(tài)，“吁”聲一大片。

    但王寺恒早開水不怕死豬燙，崽種慣了。眼下一呲牙就把自己的結(jié)論扔了出來，收尾道：“邏輯啊，美學(xué)啊，可能聽著是挺玄乎的，但本質(zhì)上是很日常的東西，鐘老師從不拍到主動找張老師拍的這個變化本身，我覺得就是一種邏輯美學(xué)，應(yīng)該被記錄下來?！?/br>
    “好，其實我前面逼逼了那么多，翻譯成人話就一句，誰能不為鐘老師和張老師的絕美愛情落淚呢？”

    “哈哈哈哈哈。”鐘亦被王寺恒最后這句逗得直笑，這也是個能說的，不過跟季皓川的能說還不一樣，就很好笑，“所以你給了他滿分？”

    “嗯。”說起這個，張行止眼里也染上了笑，“而且他課后給我發(fā)了消息，說還有一句話，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說?！?/br>
    鐘亦更樂了：“還有他不好意思說的話哦。”

    “比較文藝?！?/br>
    “嗯？”

    “第一人稱視角說的?！?/br>
    “別廢話了，直接說。”

    “當(dāng)我的美學(xué)變成你，所有邏輯都不再約束我，因為你就是我的邏輯?！?/br>
    后來鐘亦痛痛快快把說好的兩次賠給張行止，睡前兩人還聊了一會天。

    鐘亦枕在張行止的胳膊上問他，替里奧陪他上山的人確認(rèn)好了沒。

    張行止點(diǎn)頭：“他最近正好在阿爾尼邁附近，約好了機(jī)場見。”

    “明天去阿爾尼邁，算著日子，再沒兩天就得交卷了，張老師要抓緊時間答題了哦?！?/br>
    “好?！?/br>
    “后門都開到這種程度了，別讓我太難受……”最后這句話鐘亦幾乎是含在嘴里說出來的，側(cè)身背對的姿勢讓人完全看不見表情。

    張行止一翻身便將人緊緊扣進(jìn)了懷里，再次應(yīng)下：“好。”

    第98章

    那天里奧聽完季皓川和楊幼安的話，自己一個人在心里默默琢磨了許久，甚至反思了一下為什么季皓川和楊幼安一下能想到那些，他就不行。

    連帶著腦子里一直沒消化干凈的鐘亦的話也一起出來了，幾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對他來說就是超負(fù)荷運(yùn)轉(zhuǎn)，哪怕是穿上翼裝飛行服，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從山上跳下去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感覺。

    他發(fā)覺自己好像不大擅長感性思考，有很多情緒的產(chǎn)生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未知領(lǐng)域，平時幫他哥打理工作室也用不太上這方面的腦細(xì)胞。

    所以他想到了張行止，他決定像以往每一次碰到問題一樣，去找張行止。

    從小到大，他哥總能用最簡短的話，告訴他最精準(zhǔn)的答案，張行止在他心里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他問：“哥你為什么還沒跟鐘亦在一起？”

    張行止頓了一下：“為什么一定會在一起?！?/br>
    里奧不解：“連我都看出來他喜歡你了，你肯定也知道啊。”

    張行止又頓了一下，道：“想在一起，只有喜歡，遠(yuǎn)遠(yuǎn)不夠?！?/br>
    里奧果然更蒙了：“談戀愛……不靠喜歡靠什么？你們兩個物質(zhì)方面也都不缺什么啊，難道真的是因為明面上鐘老師跟梁思禮的關(guān)系說不過去嗎qaq……”

    注意到里奧自覺改口叫鐘亦“鐘老師”，張行止突然就笑了：“梁思禮的事，是楊幼安跟季皓川告訴你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里奧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在持續(xù)思索著：“所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