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房姑姑的臉色也跟著晦暗不明起來：“立春和白露都是在大洪寺附近收的丫頭，在官府那兒備了案的。眉山先生查過了，都是家世清白的好孩子。除了霜降，還有個小滿，是內(nèi)務府選的宮女。谷雨是徐太妃賞的，清明是皇后娘娘賞的?！鳖D了頓，蓮房姑姑才吞吞吐吐地說道：“除了奴婢和范非、霜降，這幾個丫頭跟著公主的時間太短了，也不大敢用她們。”

    連玥差點被面條給噎著，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正主子沒開口，奴才倒提起來了，這不，人家要把端午和重陽要回去了吧？

    她就眼巴巴地看著歐陽鐸，喂，太子殿下，您剛剛可是夸下金口了呀。

    歐陽鐸知道連玥在看他，心里覺得好笑，硬是忍住沒看連玥，弄得連玥心里老大失望了。

    “姑姑若是信得過，本宮那里倒還有幾個丫頭?！?/br>
    蓮房姑姑雙眼頓時就亮起來了：“太子爺這話說的，公主殿下如今除了太子爺和圣人，這宮里還能信得過誰呀？”

    連玥的心都提起來了，歐陽鐸！你答應了不把端午和重陽還給慶城公主的！

    “……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的兩個丫頭，原先本宮準備了四個，都是要跟著太子妃的。后來想著，太子妃成日在本宮身邊，這事兒倒是可以拖一拖，就分了兩個給了太子妃的妹子，剩下兩個來，拳腳功夫倒是要弱一些，要緊的是對主子忠心耿耿。都是專門訓練的，也沒有個名字，想來蘭章喜歡節(jié)氣，本宮今兒個就取了，一個叫大寒，一個叫小寒，姑姑聽著如何？”

    “不怎么樣?！?/br>
    婉轉(zhuǎn)如同鶯啼的少女聲乍起，歐陽鐸的身子都繃起來了，連玥也跟著緊張起來了，來了來了，小姑子要出場了。

    蓮房姑姑連忙起身朝著少女行了禮，又嗔怪道：“殿下起身總該穿件大衣裳，總歸要見……”

    少女滿不在乎，笑得沒心沒肺：“我親哥哥親嫂嫂，這有什么？我這身衣裳又不是不能見人了?！?/br>
    連玥很是吃驚，一張嘴巴幾乎都要塞進去一顆雞蛋來，這少女的眼睛，跟重陽好像呀！

    她忽然能夠明白為什么歐陽鐸要她走到哪里都帶著重陽了。

    畢竟如今看來，慶城公主還是誠和帝心坎坎上的，這皇城之中，慶城公主想要什么，誠和帝都會想了一切辦法給她拿到手。將一個和慶城公主有幾分形似的重陽帶在身邊，靠著重陽那雙眼睛，也就是她的護身符了。

    只是這重陽雖然一雙杏眼和慶城公主有幾分相似，卻終究只做到了皮囊上的相似而已，神韻連慶城公主的一分都沒有達到。

    十幾歲的少女，皮膚嫩白得能掐出水來，標準的鵝蛋臉，額頭頂上勾出一個美人尖。一頭鴉青的頭發(fā)，松松綰了個發(fā)髻，用一支竹簪子插了，還有些碎發(fā)半墜不墜，一副慵懶至極的樣子。

    一雙水霧迷蒙的杏眼，像是沒有睡醒，氤氳著水汽，透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又天真又誘人，讓人止不住想要將這樣一個美人擁在懷中，不忍高聲與她講話。

    時下女人都喜歡卻月眉或者柳葉眉、弦月眉，慶城公主卻修了一雙遠山黛，倒是給原本柔弱的氣質(zhì)添了那么一種百折不撓的韻味。

    更妙的是，那頰邊竟然生了一對梨渦，慶城公主一抿嘴笑，可愛醉人的梨渦便若隱若現(xiàn)。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這慶城公主果然身子極弱，嬌小的身子裹在一襲寬大的家常道袍中，這道袍過于寬大，衣袂飄飄的樣子，卻并不顯得慶城公主仙氣縹緲，反而讓人有一種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尷尬感。

    慶城公主笑顏盈盈，扯了自己身上這身衣服在幾個人面前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好看么？我自己親手做得的，別看是粗布，這粗布也是我親手織的。這天下能夠穿得上慶城公主親自織就的布做的衣裳的人，可只有本宮一個?！?/br>
    小嘴一嘟，十分驕傲得意的樣子，又很是惹人憐愛。

    她沖著蓮房姑姑嘟起了小嘴巴：“姑姑倒是說說，我這衣裳怎么見不得人了？”

    看得出來，蓮房姑姑對慶城公主很是寵愛，甚至都到了溺愛的地步了：“見得見得。我們殿下的手藝沒得說，再過幾年，就連最好的繡娘也要比不過殿下了。只是殿下歇晌剛起，穿這身衣裳會著涼?！庇忠化B聲高喊，“清明，還不快給殿下拿件厚實的衣裳來?！?/br>
    “你就是我的嫂嫂？”慶城公主毫不氣，已經(jīng)爬上了美人榻，擠進了歐陽鐸和連玥的中間，一雙并沒有穿羅襪的蓮花足趿拉著大紅色繡萱草的繡鞋，鞋跟沒有完全提上，露出蓮花瓣般粉嫩的足跟，伸出美人榻外蕩啊蕩，蕩得鞋尖上鑲嵌的珍珠顫巍巍的。

    一張鵝蛋臉擱在小榻幾上，大大的杏仁眼眨巴眨巴地看著連玥，一雙小梨渦若隱若現(xiàn)，像是小貓咪一般俏皮可愛。

    連玥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捏了捏慶城公主還有些嬰兒肥的粉腮，笑道：“還不快聽姑姑的話，多穿件衣裳。”話說出口，連玥自己都嚇了一跳，剛見面，她卻好像對這慶城公主有一種莫名的親切熟悉感。

    慶城公主歪了歪腦袋，嘟著嘴，有些埋怨連玥：“新嫂嫂好壞，把人家好不容易梳起來的頭發(fā)都給打亂了。”

    連玥盯著慶城公主亂糟糟的發(fā)髻，“噗嗤”一笑，干脆就將慶城公主的發(fā)髻徹底打亂了：“坐過來，我給你重新梳頭發(fā)?！?/br>
    歐陽鐸對這樣和諧的姑嫂畫面十分滿意，蓮房姑姑更是高興壞了，都不用吩咐，自己就去偏殿拿了梳妝匣子，站在一邊給連玥打下手。

    連玥是不會梳那些復雜的古代發(fā)髻的，想了想，干脆就學了迪斯尼動畫《魔發(fā)奇緣》里頭的女主角，給慶城公主這頭瀑布一般的長發(fā)編了個魚骨辮，中間穿插著各色珠花，把個小公主打扮得越發(fā)俏皮可愛起來。

    外間的立春、白露和范非，聽說里頭太子妃正在給慶城公主梳頭發(fā)，都丟了手上的活兒來圍著看。

    連玥利落地編完辮子，小丫頭們都看直了眼，就連蓮房姑姑也嘖嘖稱奇：“太子妃真是長了一雙巧手，這樣好看的發(fā)式，想來必是太子妃自己琢磨出來的?！?/br>
    連玥臉上有些發(fā)紅，笑道：“不過是家常發(fā)式，想著簡單，偶爾偷個懶就是了。”

    慶城公主對著小巧的菱花鏡左右看了看，忽地笑道：“回頭嫂嫂把這法子交給我，省得每天早上要被姑姑梳發(fā)髻，頭發(fā)都要揪疼了?！睖喩矶际切∨畠杭业那纹?，一點都不像傳言中的那般固執(zhí)。

    連玥是越看越喜歡，真像一個好看的洋娃娃呀。

    索性就拉了慶城公主起來：“梳了這樣好看的發(fā)辮，再配這身家常道袍就不好看了，走，我們?nèi)ダ镱^看看你有什么好看的衣裳?！?/br>
    慶城公主歡呼雀躍，拉著太子妃就跑，把個歐陽鐸完全丟在了腦后。

    蓮房姑姑怕歐陽鐸惱了慶城公主，留在后頭解釋：“殿下在大洪寺也沒有個能夠說得上話的人。丫頭們都是上年間才來的，和公主殿下也沒有什么話說，奴婢老了，范非更是只懂得哄著殿下玩鬧。自從太子爺成了親，殿下沒有一刻不是在念叨著太子妃。要不是因為想要早點見到太子妃，瞧瞧太子妃是不是真的對太子爺好，公主殿下也不會從大洪寺回來?！?/br>
    說著話，蓮房姑姑的眼圈兒都紅了：“當初要不是為了太子爺……太子爺，真是沒想到，殿下竟然和太子妃這么投緣?！?/br>
    “這也是她們姑嫂的緣分?！睔W陽鐸看了看仍在晃動的珠簾，想到俏皮靈動的蘭章和靈慧機敏的連玥就在里面頭對頭說著悄悄話，心底就一片溫暖。

    “姑姑，本宮想要蘭章出宮?！彼牟∏橐延兴棉D(zhuǎn)，再也不是那個需要九歲的幼妹為他犧牲自己的懦弱太子了，他不能看著這樣可愛的蘭章繼續(xù)生活在這看不到敵人的黑暗中，他不敢想象，十年前蘭章流落街頭的慘相會重演。

    蓮房姑姑遲疑道：“出宮建府？太子爺，這會引來御史們……”

    “本宮知道?！睔W陽鐸神情淡淡的，眼底卻有著和慶城公主一樣的執(zhí)著堅定，“蘭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是我天啟的公主，本就該隨心所欲地活著。本宮也知道，那些御史臺的文臣們整天都盯著皇宮內(nèi)院，一有什么動靜就個個摩拳擦掌，好像不做一個撞柱而亡的御史，就無法留名青史。好，本宮今日就給他們一個機會。既然不能讓蘭章現(xiàn)在就開府，讓她住到太子府總可以了吧？本宮是蘭章的兄長，兄長和嫂嫂留自家妹子小住，誰敢說閑話？”

    蓮房姑姑囁嚅著干澀的雙唇，半晌，才輕嘆道：“不妥，御史們會把矛頭轉(zhuǎn)向太子爺?shù)摹Ｌ訝?，您如今瞧著剛剛有起色，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可不能被這個拖累了。就算您不怕，可公主殿下何其聰敏，怎么可能會讓太子爺冒這樣大的風險？”

    “姑姑無需為此擔心?！睔W陽鐸起身踱步到門前，看向庭中一株芙蓉樹，神情郁郁，“不過是權宜之計，頭三個月，誰也不敢說閑話。等三個月過去，誰又知道事情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轉(zhuǎn)機？本宮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奪回本該屬于本宮的一切，就不能夠再讓蘭章以身涉險。這件事情本宮已經(jīng)決定了，即便是蘭章，也無法改變！”

    蓮房姑姑盯著歐陽鐸的背影，眼神閃了閃，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果真是母子倆，一樣地倔強固執(z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