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肩十三歲，雖作武士打扮，但相貌頗類其父，白皙溫文，一笑露出兩顆虎牙。見喓喓晨起倦怠，關(guān)切地問：“姊姊，你生病了？”

    喓喓擺首：“過一會兒就好了。”

    黑肩專注地看她，眼神中充滿探究意味。

    喓喓曉得他在想什么，邊飲羊乳，邊岔開話題，“你在辟雍過得還好吧？”

    黑肩來到樗國后，被卓來任命為次子仲殷的侍臣，住在仲殷的府中，每日陪他去辟雍上學(xué)、習(xí)武。

    聽她一問，黑肩笑道：“亡國之人的日子能有多好過呢？若是太好過了，許多人就會巴不得亡國了呢?！?/br>
    卓來的三個(gè)兒子身邊，像黑肩這樣的亡國公室子弟還有很多，就如同他自己身邊有許多喓喓這樣的亡國之女服侍一樣。

    黑肩想得開，喓喓倒是放心不少，又問他：“仲殷是怎樣一個(gè)少年？”

    黑肩道：“公子一會兒要和乃兄去郊獵。姊姊若是好奇他們兄弟，不妨去看看?！?/br>
    卓來的長子名伯商，十五歲，已立為世子，次子仲殷十三歲，皆為正夫人伯嬉所出；另有一子叔苗，年七歲，生母為樵妃。

    喓喓見仲殷田獵時(shí)，車馬仆從氣焰均不遜于乃兄，不禁詫異，問黑肩：“伯商不是世子么？”

    黑肩解釋道：“樗侯幼時(shí)秉性倔強(qiáng)，頗不得父母歡心。莊公與莊嬉偏愛幼子，一度有廢長立幼之心。樗侯有感于此，對自己的三個(gè)兒子一視同仁地寵愛。公子仲殷又爭強(qiáng)好勝，樣樣都要和伯商比，務(wù)必勝過他才罷休?！?/br>
    喓喓頷首。

    卓來雖對母親不孝，對妻子冷漠，對兒女卻絕對算是好父親。有幾個(gè)男人到了他的地位，還肯整夜整夜地看護(hù)生病的女兒呢？

    喓喓悠然指出，“只是這樣一來，仲殷難免生出非分之想。久而久之，兄弟恐怕會失和?！?/br>
    黑肩笑道：“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水火不容了呢?！?/br>
    田獵畢，清點(diǎn)獵物，伯商獲二鹿四羊十兔。仲殷獲一豹三鹿九羊，不屑射兔。

    黑肩喚過樂師，命奏《大叔于田》。

    喓喓笑看他一眼，“淘氣?！?/br>
    大叔于田，乘乘馬。

    執(zhí)轡如組，兩驂如舞。

    叔在藪，火烈具舉，襢裼暴虎，獻(xiàn)于公所。

    將叔無狃，戒其傷女。

    仲殷聽到這首贊頌他的歌曲，益發(fā)驕驕，只聽了一章，就驅(qū)著駿馬麗車，帶著如云的仆從獵犬，揚(yáng)塵而去。

    伯商又輸給弟弟，心情自不會好，見到喓喓，才精神一振，“哇，那邊有美人！”驅(qū)車到喓喓的羊車旁，近距離垂涎，嘖嘖評論：“美且艷?！?/br>
    黑肩無語了，提醒他：“這是國君的蘩妃?！?/br>
    伯商大失所望，“父親的美人呀，我暫時(shí)還不敢動。還是去找我的小孟娟快活快活去吧。”奔南郭而去，且行且回顧。

    黑肩待他去的遠(yuǎn)了，才沖他揮揮拳頭。

    喓喓問：“孟娟是誰？”

    “南郭一個(gè)兵家女。別看我們世子年紀(jì)不大，已經(jīng)和孟娟私通兩年多，育有一個(gè)私生女了。”

    說到這里，黑肩對喓喓笑道，“姊姊看到了？樗侯現(xiàn)有的兒子不過如此。不要說你生的兒子，就是你生的虱子，也會比他們強(qiáng)呢?！?/br>
    喓喓被他逗得一笑，下意識地去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到昨夜與卓來的激烈交歡，生子是早晚的事。

    我猜大多數(shù)人的春秋啟蒙都是“鄭伯克段于鄢”。我初次讀到這故事，是小時(shí)候看連環(huán)畫。電視劇《東周列國·春秋篇》中，唐國強(qiáng)扮演鄭莊公，太老了，鄭莊公即位時(shí)，其實(shí)才十四歲，一輩子給他出難題的，偏偏是他的親生母親，多么慘淡的人生啊。盡管后來，鄭莊公一直懊悔母子兄弟失和，但終其一生，恐怕都難以原諒武姜和共叔段對他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