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白光

    一塊冰冷的金屬貼在溫?zé)岬钠つw上，這是我的第一感覺，接著是晃眼的黃光的和醫(yī)用酒精的刺鼻味。

    我努力抬起眼皮，勉強(qiáng)看到兩道白影在眼前晃動。

    他們是誰？我在哪里？為什么我會在這里？好像一瞬間所有的麻煩事都擠在了一起，我感覺腦子里像是被塞進(jìn)了一箱子手榴彈！在爆炸之前就會把身體擠裂開！

    這感覺很不好，我微微轉(zhuǎn)動眼珠，也許轉(zhuǎn)移注意力能好一些。

    電視機(jī)正在播放一則新聞，有點清晨菜市場的嘈雜感覺。

    以下報道摘自2016年6月11日的《人民日報》頭版————

    “皇家加勒比號在辛吉爾水域附近失蹤，政府立即組織救援，命令沿海緊急事件部隊及雷森·康納德上校進(jìn)行人道援助?！?/br>
    皇家加勒比？那不是我乘坐的那艘游輪嗎？難道說我被沿海部隊救走了？

    瘋狂的狀態(tài)總算有所好轉(zhuǎn)了，我繼續(xù)集中注意力，腦子里的狂風(fēng)驟雨總算平息了一些。

    “據(jù)熱心網(wǎng)友和當(dāng)事人的說法，康納德不僅毫無作為，而且還在危難時刻袖手旁觀，目前雷森·唐納德已被軍事法庭勒令撤職等待進(jìn)一步徹查。

    ————但在之后的審問中，雷爾·康納德上校一口咬定自己當(dāng)天自己根本沒有出勤，更沒有接受到什么救援請求，對于袖手旁觀一事更是矢口否認(rèn)，對此網(wǎng)友議論紛紛，不斷譴責(zé)唐納德欲掩彌彰的行為。”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偷襲昏迷的事實，是誰打暈了我？山姆？不可能，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山姆確實沒有出手的動機(jī)。

    我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將思維拉回現(xiàn)實，換句通俗的話來講：“是什么原因讓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

    電視機(jī)繼續(xù)播放，以下報道來自人民報社記者xxx————

    “至7月6號，眾怒之下，軍事法庭被迫提前召被告人入庭受審。不幸的是，當(dāng)?shù)鼐焓掳l(fā)昨夜接到通知雷森·唐納德因‘意外’而死于家中?！?/br>
    攝像機(jī)鏡頭一切，白色的布鋪在擔(dān)架上，就像從法老王木乃伊干癟癟的臉上撕下一條殘破不堪的繃帶。

    此刻，我毛骨悚然，覺得雞皮疙瘩好像要抖落到地上。

    在心理上，比夢見自己未來的喪禮更令人感到窒息。

    “驗尸報告表明死者死于自殺?！庇浾哒f。

    “讓我們采訪一下死者家屬。”

    “我當(dāng)時不在家……mama患了尿毒癥，我不得不收拾東西回去看望一下，孩子的話我就放在了家里，拜托鄰居家的一個阿姨負(fù)責(zé)孩子的飯食起居?！?/br>
    不愿透露姓名的雷森夫人告訴記者，在死前不到一個小時，家里只有孩子和死者。

    “之前的幾個月里，他不停地酗酒抽煙，幾個月后連走到冰箱那杯啤酒都非常困難。小雷森也一直在哭，當(dāng)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卻不說話，只是不停喝酒，喝酒?？匆娝强蓱z的樣子我只想哭。我給他吃了一些安體普復(fù)合片……但依然沒有好轉(zhuǎn)。”

    畫面一切換，以蔚藍(lán)色畫布為背景，一個穿著黃色t恤的雀斑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到在了鏡頭前：

    “我不知道爸爸究竟想做些什么，當(dāng)我看見爸爸爬得很高，我以為他要陪我玩，但是他腳一滑就跌下來了，繩子就套在他的脖子上。”

    “在爸爸自殺前，他跟你說了什么嗎？”記者問道。

    “哦，他說：‘原諒我’?！毙∧泻⒋笮χf道，露出一口殘缺的黃牙。

    “你們夠了沒有？快給我滾！”小男孩說完，女人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記者不得不宣布采訪結(jié)束。

    嗖！電視忽然一黑！

    一支強(qiáng)有力的臂膀掐住了我的咽喉。

    我的牙齒開視碰碰作響起來，鼓起眼睛用力咬著舌頭，我打賭任何人看到我這幅模樣都會以為我瘋了。

    白大褂的醫(yī)生用琥珀色的瞳孔盯著我的眼睛：“狡猾的小家伙醒了?！?/br>
    他的眼睛就像盛滿苦酒的骷髏杯。

    當(dāng)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我時，我不禁被他眼神中一種非人的冷漠嚇出一陣?yán)漕潱透缦饶顷幱袄镒叱鰜頃r的怪物的眼神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我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己心驚膽戰(zhàn)的原因。

    在我再次昏迷的前一秒，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細(xì)長狹窄的眼睛泛起一陣陰郁的光，就跟很多電影里嗜血怪物一樣，那種冷酷而神秘的內(nèi)在光源，我從未在正常人的眼里里看到過，我們的視線相連，他緩緩?fù)苿邮掷锏淖⑸鋭还艿嗌囊后w沿著大動脈注入到我的體內(nèi)。

    清涼的液體蔓延到我的五臟六腑，像是胃囊、再到小腸、最后是大腦，我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一種膠狀物體將我的意識團(tuán)團(tuán)包裹，然后…………

    “轟！”

    “紀(jì)博明，醒醒！”

    “快醒醒！不要睡了！”

    “起來！”

    被束縛的意識再次回到軀體……

    我跌跪在黑暗中，任由手槍從我手中滑落，緊緊地掐住手掌的虎口以減輕膝蓋酸麻而泛起的痛楚。

    山姆看著我，一種奇異的疑惑在他的臉上浮現(xiàn)。

    “你沒事吧？”他的雙眼掙得很大，大片眼白襯著黝黑的皮膚。

    我默默地摸了下鼻梁，看到它好端端地喘著氣，心臟也怦怦地活蹦亂跳。那些傷口，特別是斷裂的鼻梁，都好像只是我的臆想。

    我不敢輕易開口講話，因為我的喉嚨就像被水泥輪住似的發(fā)不出聲音。若是我試著開口，將導(dǎo)致整個水壩崩潰，屆時死死壓抑的淚水也將如決堤的洪水傾瀉如注。

    但這是場毫無保留，雙方開誠公布的情感交流。

    “我們在哪？”

    “什么？”

    “我們在哪？”

    我喃喃重復(fù)了一遍。

    “我們在頂層的回廊啊?！鄙侥菲婀值卣f，一邊把我扶起來。

    這時我才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小小的暗門窄道在我身后，那曾經(jīng)吞人的深邃黑暗世界此刻還不如灰白色地毯來的神秘。

    “呃，我這是怎么了？”我揉了揉腦門，

    “我們聊天聊好好的，你忽然莫名其妙地就暈過去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有羊癲瘋呢?！?/br>
    “是嗎，那女孩呢？”我沉默了一會兒。

    “在這呢?！?/br>
    “我……有些發(fā)暈，不談了，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我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可是，哪里不對了呢？

    “對了，剛才……剛才那活死人去哪了……還有你看到誰打暈我了嗎？”

    山姆轉(zhuǎn)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什么活死人？”

    我心頭一跳：“就是，那暗門里的女人啊?！?/br>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陣：“你跌壞腦袋了吧？”

    我盯著山姆的眼睛，企圖尋找到一絲戲謔，卻沒有找到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我只覺得全身發(fā)麻，心中升起說不出的恐懼，難道剛才真是我的幻覺？不，不可能！

    我的手微微發(fā)抖，記憶雖然可以相疊，但卻碰不到彼此，這場景讓我回憶起噩夢里才會有的場景。

    無論我看到的是事實——還是幻象——這玩意兒晃眼即逝，時間雖然短暫，卻已經(jīng)足以讓我毛骨悚然，端惴不安。

    “也許是我的暈船還沒徹底好。”我用沙啞的嗓音自言自語?！皠e擔(dān)心————”

    在我還來不及開口之前，山姆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好吧，也許是你太緊張了，會沒事的?！?/br>
    “好吧。”我不得不放棄地想，我一定是被浪打昏了，不管怎么說，斷掉半截身子還能活動的女人都太荒誕了。

    就連鐵樹開花和馬云其實是我爸爸都比這還要真實。

    我拍拍夾克的口袋，里面沉甸甸地裝著手槍。我猶豫了一下，用微微顫抖地打開，彈匣里還剩下整整齊齊的二十發(fā)顆子彈。

    “你看，子彈一顆不少，除非之前打出的子彈都長腿跑了回來?！?/br>
    我刻意模仿山姆之前說話的語氣，好像這能讓我輕松些似得。

    之前不可思議和邪惡的超自然現(xiàn)象把我完全懾住，卻又無法明確判斷讓自己產(chǎn)生這種感覺的原因。

    凝結(jié)在空氣上的霧水，一滴一滴地從排風(fēng)管道上滴落下來，“砰、磅、砰”不規(guī)則地打在玻璃和天窗上。

    我裝作泰然自若地靜靜將雙手插入夾克口袋里，右手緊緊握住92式手槍，平穩(wěn)地走在山姆身后。

    時機(jī)剛好，我試探地順著山姆的話問道：“還有什么別的事要告訴我嗎？”

    他咬著下嘴唇，最后終于開口：“其實我蠻喜歡中國菜的?！?/br>
    “你要告訴我的不是這個吧?！?/br>
    “不是，但是跟我要說的話比起來，這一點也不算奇怪?！彼难凵癍h(huán)伺?！澳慊杳郧啊铱吹揭粋€人影，當(dāng)時黑漆漆的一片，看起來只是一個黑影，但是我確信我沒有看錯?！?/br>
    我嚴(yán)肅地看著他說：“你確定？”

    “嗯，早先，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從眼角余光瞥見一個長移動的身影，印象中模模糊糊地見到一個人影?！?/br>
    “是個人嗎？”我問。

    “嗯，我也希望那是個人?！?/br>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山姆把眼光移開，聳聳肩說：“不管怎樣，我希望事情在發(fā)生之前，我能舒舒服服地臥在家里的沙發(fā)上看球賽?！?/br>
    我望向山姆，只看到在燈光下閃爍的側(cè)臉：“走吧，看我們能不能趕在葬身海底前逃出生天，到時候管他是什么鬼東西，我說不定還會燒紙給他?！?/br>
    我還想問些什么，但山姆已經(jīng)打著手電轉(zhuǎn)頭繼續(xù)前進(jìn)了。

    在晚上十一點最暗的時候，我們終于到達(dá)了頂層的廣場平臺，出乎意料的是，通過這條捷徑我們居然是第一批到達(dá)的人，還有時間可以看看攝人心魄的恐怖水幕和它下面暗淡的月光。

    我和山姆盡量想辦法休息一下。因為是在海拔三百英尺以上，而且我們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已經(jīng)到達(dá)了極限，這兒空氣冰冷、地方也不夠大、環(huán)境又糟，到處都是被防曬布料遮掩住的大型貨物。

    我站在廣場上比較偏南的一個瞭望塔上，真正看到海嘯的一瞬間我陷入了低谷。

    從這里可以看到游輪的大部分景色；從所有最高的地方俯瞰，地平線顯得比真正的更高些。

    任何人看了，一定會說游輪的結(jié)構(gòu)圖就在我的腳下；我看到密密麻麻的都是四處相連著的走廊，而最底層的鍋爐室就像劣質(zhì)的泡沫煙斗，噴涂著漆黑的濃煙，久久不能消散，感覺上好像有個時鐘滴滴答答在響，不知道什么地方埋了一顆定時炸彈，整座游輪就像坐在炸藥上一樣。

    正前方是一連串?dāng)?shù)不清的海浪，有些浪的四周是一層薄薄的水霧。

    那無窮無盡、波濤洶涌的海面讓我想起了一葉扁舟。

    當(dāng)我轉(zhuǎn)向西看，只見陸地盡端和海洋起始的界線也是歷歷在目。

    只有在這個天邊才能看到的美麗景色，使我心醉神迷，難以自拔。

    我那發(fā)暈的目光投到透明的一道一道月光中間，我?guī)缀跬浟宋沂钦l，也忘記了我在哪里，我好象中國神話中混沌初開時的劈盤古；我也不管我不久會注定陷入深淵，我已經(jīng)迷戀于這種站在高處的緊張情緒中了。

    直到越發(fā)逼近的咆哮把我?guī)Щ氐浆F(xiàn)實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