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強(qiáng)光手電的大燈光灑在陰影里時，我就坐在站前的階梯上，我已經(jīng)將消淤的藥膏在隱隱作痛處涂抹了一邊，口袋里放著92式手槍，至少有一段時間傷勢不會再發(fā)作了，現(xiàn)在我得和山姆談?wù)?，仔?xì)聆聽一下朋友的建議，一旦我覺得可行，那我也不會猶豫，畢竟我現(xiàn)在無路可走。

    山姆從回廊的陰影走出來，他仍穿著緊身褲，和我稍早看見他的時候一樣，他走到燈光下，說道：“你的傷怎么樣了？”

    我搖頭表示無大礙，但我說謊了，透過薄薄的衣衫我依舊能感受到纖細(xì)的骨頭腫的高高的，一大塊紫色淤血在皮膚底下翻滾。

    “那是誰？”

    “奈里爾？還是康妮”

    “想必都差不多。”我?guī)c調(diào)笑的意味地說。

    “我剛好心情趴著抽支煙，那個小家伙就跑過來叫我爸爸，她很可愛，她mama也不錯，很有味道，至于認(rèn)錯人這件事……你懂得?！?/br>
    “我了解，你看你也開心，不是嗎？”

    我和山姆有一下沒一下的搭話，他遞給我一支煙，被我拒絕了，我不想打破禁忌，盡管那看起來很蠢。

    當(dāng)我們向右轉(zhuǎn)進(jìn)過甲板的高臺時，開始往的出口前進(jìn)時，一陣難聞的氣味從水面浮上來。

    我不知道這股味道是哪里來的，但不外呼是被海嘯拍進(jìn)水里的死鳥、死人或是死魚發(fā)出的惡臭。

    這些腐爛的死尸一定是被船底浮箱鋸齒狀的外殼卡住后帶出水面。這股濃烈的惡臭不僅僅沾在空氣上，簡直就調(diào)和在空氣里，那味道聞起來比惡魔餐桌上的rou湯還要令人作嘔。

    我憋住呼吸，閉著嘴唇將籠罩在霧氣里的惡臭緊緊地排除在外。

    皇家加勒比號的引擎聲隨著鍋爐房的爆炸漸漸消逝。

    此刻伴隨著潮水傳來的韻律鼓動聲，聽起來一點也不悠揚，反倒像大海怪懾人的心跳聲，仿佛海底深處的大海怪隨時會浮出水面，摧毀整個船只，將我們打入冰冷潮濕的墳場。

    當(dāng)我們回到甲板時，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除了那對情侶依舊坐在那里，燈光下就只剩嘴里叼著女士香煙的奈里爾和小蘿莉康妮了。

    我再度回頭看了一眼，來自南方海嘯依舊是那樣，不急不躁地涌動，它是那樣的高大、無可阻擋，游輪與之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讓我不禁以為，今天晚上，無論多么荒謬的事情都能成為現(xiàn)實。

    我忍不住對山姆說：“真該死，覺得愈來愈像世界末日了?！?/br>
    “是啊，它來的真快，蔚藍(lán)色的天空像是剩下一塊了，我爸爸在我小時候老是對我說：‘摩納哥，大玻璃窗要是碎了我還能修修補(bǔ)補(bǔ)，茫茫大海要是壞了我可沒法子修。’”

    這時以兩種不同聲調(diào)震顫著的聲響徹云霄。我覺得一種是瀕臨毀滅的游輪發(fā)出的，另一種則是那對情小侶的身后，電臺廣播里傳來模糊的雜音，這把他們嚇了一跳。

    就在這一刻，天色裝暗了……不，這樣說不對，當(dāng)時我的想法不是天色變暗，而是整個天塌了下來，我不假思索地抬頭，做出這樣條件反射的人不止我一個，我呆呆地看著天水相連的，于是我明白了。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轉(zhuǎn)頭，看見的卻是散落的水幕，難以置信，層層疊嶂的海浪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前推，筆直地前沖向我們，我只覺得頭腦發(fā)熱，嗓子發(fā)干。

    沒有多余的修飾、沒有語言的交流，人類文明的精華在自然神靈的憤怒下不堪一擊。

    厚實的鋼板猶如紙片被撕碎，露出一個巨大的口子，滾滾海水倒灌其中，甲板晃動個不停，回廊在第一時間就解體了，落地后被幾千噸的可怕重量壓成鐵餅，無數(shù)躲避不及的人被壓在鐵餅下化作rou糊。

    引擎轟隆作響，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以為游輪會直接傾倒。

    女人發(fā)出凄厲的長聲尖叫，山姆把奈里爾拉到貨箱后面，小蘿莉的小身體不住顫抖，猶如一團(tuán)漏電的電線，我立即伸手攥住了她的小手，

    “誰能告訴我這兒發(fā)生什么了?！惫ぷ魅藛T醉醺醺的蹣跚，手里還拿著一罐啤酒，他顯然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快躲開！”我的聲音蓋過了，沖破傳達(dá)到他的混混沌沌的腦子里。

    “躲開？去你媽的！老子——”

    “轟！”

    他死了，起重機(jī)的纜繩斷了，小轎車把他攔腰截斷，在那截斷處，襯衫一角被扯出褲腰的地方，他用手指死死抓著，手指已呈現(xiàn)鉛灰色。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他似乎恢復(fù)了片刻清明，那雙棕色的臂膀高高舉起，像要擁抱著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感到了安詳和寧靜。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了，不少人倉皇地左右奔逃，這一幕何曾相似。

    奈里爾似乎被嚇破膽了，她尖叫個不停，全然沒有我的鎮(zhèn)靜，或者說是見慣了生死的麻木。

    我不知道該如何勸阻她。

    山姆很好地解決的我的猶豫不決，他一個健步上前，狠狠給了她兩耳光，她的尖叫停止了，繼而轉(zhuǎn)化成了迷茫和不敢置信。

    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在卸貨水泥地的邊緣，程云飛正在飛快的向這里跑來，他艱難的保持平衡，手里攥著銀色手提箱的把手。

    正在這時，一根鋼筋支柱在不斷的沖擊下突然傾塌，原本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拇笥屯皠澾^湛藍(lán)色的地面，一下子摔到地上。

    “別跑！抓住它，”山姆大吼了一聲，跑起來追趕滾走的油桶，站在原地的男女卻被嚇得四處逃竄。

    “別走，回來幫我們！”我急忙用身子抵住油桶的側(cè)面，但由于地上太滑沒有摩擦力，整個油桶依舊堅定地向后滾去。

    “我需要幫手！”

    早已跑得無影無蹤的情侶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幫我！”我叫道！“戴嘉！韋藝博！你們拿一個過來幫幫我！”

    沒有反應(yīng)，他們誰也沒動，像是中邪似得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低下頭，我在地上摸索，撿起的第一個東西是一只被風(fēng)干的咸魚。

    我握緊咸魚的魚尾將它狠狠擲向戴嘉，他被打的一個踉蹌，宛如大夢初醒。

    “快來！”我用最大的嗓音對他吼道。

    他沒動，卻開始張嘴為自己辯解，顯然，這樣做為了避免有人責(zé)怪他了。

    我感覺肺里像是要爆炸一樣，他們怎么能這樣？難道不知道唇亡齒寒、巢傾卵破嗎？這群孬種、軟蛋。

    我試著穩(wěn)住自己。

    “我們得想辦法固定住它！”山姆最后說。

    “我們可以用繩子?！蔽艺f道。

    “對，用尼龍繩，我這里有一節(jié)，但也許不夠長?！?/br>
    “把它丟給我，讓我試試把它的四個角固定在桅桿上……”

    “那就這么定了，祝你成功，”山姆堅決地說，說完，他從口袋里扔給我一卷未拆封的尼龍繩。

    我接過尼龍繩拆開包裝，將一段段的繩頭緊緊扭在一起相好，然后在頭中尾各打一個結(jié)，很好，我稍稍比劃了一下長度，心底一沉。

    “不夠，還需要一卷?！?/br>
    “那里還有一卷被詹姆（那個高瘦男子的名字）拿走了，他之前在雪佛蘭的轎車?yán)锟吹搅怂??！?/br>
    沒時間了，急迫感壓得我迷走神經(jīng)陣陣發(fā)癢，我雙腿發(fā)軟，呼吸繚亂。

    我只好屏住呼吸，不斷地暗示自己：“你能行的，你一定能做到。”

    也許是催眠起到了些許作用，力量重新回到我的體內(nèi)，我迅速回到敞開的前甲板，彎下身子探進(jìn)那顯眼的橙色轎車?yán)铩?/br>
    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高瘦男子的頭向后仰，身體扭曲地坐在椅子上，像是極度狂喜地張著嘴，牙齒血淋淋地，仿佛剛剛實踐撕咬小女孩的夢境。

    由于空氣對流的關(guān)系，一團(tuán)薄霧從破碎的玻璃窗口飄到我面前，仿佛是從沾在死者制服胸前微溫的血漬里冒出的蒸汽。

    我必須比原先預(yù)期的把身子彎得更進(jìn)去一些，一個膝蓋跪在前座上，才能拿到。

    他如橄欖般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斗大，沒有生命的跡象，也沒有超自然的閃光，但是我想到他可能會忽然眨眼睛，然后眼珠一轉(zhuǎn)，直直地瞪著我。

    趁他尚未伸出黏濕的手一把將我抓住之前，我趕緊將一袋沾血的尼龍繩從他的胸口取出來，退出車外，爆破似的將憋住的氣統(tǒng)統(tǒng)吐出來。

    之前的過程再度重復(fù)一次之后，我將兩條尼龍繩打個結(jié)連成一長條——完成了一條長約十英尺的長繩。

    “那么，我要松手了，”我說，“三！二！一！”

    山姆發(fā)出煩躁的低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住呼吸，幾乎是用短跑的速度沖刺到桅桿旁，兩三圈就把繩子捆在上面。

    桅桿是系在沙囊上的，而油桶卻是單獨用一根結(jié)實的鋼纜穿在釘在鐵板里的。

    我知道計劃的所有過程，但卻不懂得如何系繩子，我只能焦急地盼望著死結(jié)能起到作用。

    沒有！下落的趨勢并沒有減退。

    夜色非?；璋?，大霧象烏云一般彌漫四周，天空同時下著雨，氣候非常寒冷，但卻沒有我此刻的心冷，我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好了沒有？我要堅持不住了！”山姆喊道，他把頭放在油桶上，頂住了頭上那頂要被風(fēng)刮走的帽子。

    “就快好了，啊，我們會成功的！”我?guī)缀跏且е勒f出的這句話。

    忽然一只手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是那個在救生艙里見到的老人！他頂著風(fēng)雨顫顫巍巍地都到了這里。

    我注意到他的手心手背都是老繭。他朝著我一笑，露出僅剩的五顆牙齒，“讓我來吧，咳咳，我年輕時做過一段時間水手?！?/br>
    “好！”我毫不猶豫地把繩子遞給老人，這個時候除了信任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老人接過繩子用無比熟練的手法系了一個十分復(fù)雜的結(jié)，行云流水間絲毫沒有一點笨拙，在四條繩子的拉扯下，油桶下落的速度終于開始變慢，最后徹底歸于靜止，山姆咚的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聲不吭，只是不停呼哧呼哧地喘氣。

    是，我們成功了，就像那樣成功。

    我也松了一口氣，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看到危機(jī)過去了，那對情侶和零散的人從不同的方向來到廣場，大風(fēng)吹滅了煤油燈，廣場上一片漆黑。

    他們的臉上滿是的后怕的神色，卻看不出一點羞愧與不自然。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條搖頭擺尾的金毛狗跑了過來。

    “可憐的畜生！就多它一個吧！”我一面說，一面把金毛像是扔土豆泥一樣扔了上去，“等等！那只狗怎么能上直升機(jī)，那會增加負(fù)重的！”那對情侶的女生不岔地說。

    我不顧一切地猛然停下腳步，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回頭就是一耳光，然后反手又是一個。

    “閉嘴，你個賤人。”山姆回了他一句，卻那女人呆住了。

    “你說什么？黑鬼！”她尖叫出聲，滿是惡毒的驚恐，伸手想要抓撓，卻被他的男友阻止了。

    “住手，我們沒必要鬧矛盾。”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完全不予理睬，心里卻已經(jīng)惡厭到了極點。

    “快上直升機(jī)！”終于趕到的程云飛向我吼道，“快逃，海嘯要來了！”突然，我感到背后傳來凌厲的風(fēng)聲，我迅速抓住他的手，避免雙雙跌落大海的命運，但程云飛整個身體卻被吹的飛起，手里的鑰匙也掉落在地上。

    “鑰匙！”我驚呼一聲就想沖上前去，但突然，一個東西從遠(yuǎn)處扔了過來。

    “用那個！”山姆大聲喊道，那是一把兩面紅漆的消防斧，一時間內(nèi)所能找到的的最強(qiáng)武器。

    我一個側(cè)翻從地上爬了起來，兩三步趕到消防斧處將其抄起，瞄準(zhǔn)了插孔上的玻璃罩。

    “來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揮動了消防斧。

    一聲巨響后，仿似電影慢鏡頭般，玻璃碎片混合著血液靜靜飛散在半空。

    ……

    天近黃昏，落日的余輝染紅了整片蒼穹。

    慢慢升空的直升機(jī)內(nèi)，工作人員坐在駕駛位上，二十多個幸存者坐在后排座位上，山姆正在為我包扎傷口并取出細(xì)小的玻璃碎片，而那對小情侶互相依偎著聊些rou麻的情話，早已筋疲力盡的老人已經(jīng)陷入了夢鄉(xiāng)，滿是哭訴和慶幸。

    血紅的夕陽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下，鋼鐵巨獸埋葬于汪洋的墳?zāi)怪?，直升機(jī)在轟鳴聲中朝著更遠(yuǎn)的地方飛去。

    透過機(jī)窗我往下看，陰沉的天幕，傾瀉的暴雨，半倒塌的建筑，血rou模糊的尸體。

    這艘游輪，已經(jīng)完了……

    看著依舊昏迷的少女，恐怕她永遠(yuǎn)也不會直到自己盡力了怎樣可怕的遭遇吧。

    我不禁思緒萬千，很小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人類生活在這世上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了幫助他人？為了照顧家庭？為了將世界建設(shè)得更美好？

    只有白癡才會相信那些鬼話。

    為了自己而活，這才是永恒的真理。

    但如果想要隨心所欲的生存在這世上，就必須熟練運用一種東西——智慧。

    也許你可以一拳擊碎四五塊磚頭，也許可以用槍打爆一個人的頭，但那只不過是蠻力而已。即使你的身體再強(qiáng)壯，卻依舊只是個強(qiáng)壯的野獸罷了。

    也許你擁有的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可如果你所處的環(huán)境與世隔絕，那些鈔票與廢紙又有何異？

    在這種異常復(fù)雜的心情下，我一次又一次地發(fā)誓，下了無數(shù)次決心，說如果能回到文明社會，只要讓我雙腳一踏上陸地，我就馬上回到我父母身邊，對他們說出今生今世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

    同時，我也醒悟到，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憑借的就是這種逆境中也不放棄的精神吧。

    好了……就這樣吧……我感覺眼皮好重……真的……好重……呼……呼

    睡之前我將手槍放在胸口，因為我有種預(yù)感，這一切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這種模糊而明確的預(yù)感，在暴風(fēng)雨肆虐期間，一直在我腦子里盤旋。

    不過那時的我也沒有料到，這個惡夢，竟然會如此的漫長。

    詭秘島第一卷沉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