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光至海面則停止，不往下走。

    白良被淹沒在桫欏城的喪氣中，呼延既不能立刻殺了她，也不能用她，只好將她和蒼老頭鎖起來帶回王城。半路上見天降佛光，還沒來得及停下來拜祭的時候，那光便將兩人擄走消失。

    阿米正帶著小夜叉?zhèn)兦謇沓侵须s木，最近凈食吃得多，他的角要冒出來，頭皮隱約發(fā)癢。起身抓的時候，看見黑漆漆的天幕上閃耀金光，仿佛一層流動的金色彩霞。他忍不住站起來多看了一會兒，然而卻聽見身下的大地似乎在轟鳴，更下方，比黑夜還要深沉的下山，有什么活物要走出來一般。比黑夜還要深沉的喪氣，從下山的深淵冒起來，如沸騰的熱水一般滾動著。

    他嚇得尖叫一聲，立刻招呼小夜叉，立刻將剛種下去的木箱和凈化設(shè)備挖出來，綁在架子上抬著，一路往山上跑。

    關(guān)在下山的惡魔，要出來了。

    蘭因手指動了幾下，佛印探出來將周臾團團圍住。意念力失效，鳳凰終于能擺脫控制，將她甩下鳥背，振翅飛走。她閉眼，個老匹夫，真是坑死人了。

    周臾從半空落地，下面是被刮走土壤的崢嶸山石，若摔下去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更可怕的是，多羅的法身抓了那兩只蟲后，居然有繼續(xù)長大的趨勢。蘭因不知道對他做了什么，蓮池中盛放的金蓮居然是以他為中心。

    她狠狠心，既然金翅鳥能被收回空間站，雖然丟了半條命，但也比沒命好。蘭因擺明是要用她來坑明昭，指不定目的和景光一樣，就是覬覦他的rou體。他被蟲母纏住后，唯一的弱點就是自己。只要離開這地方她打定主意，神念一轉(zhuǎn)，立刻便要回空間站，也顧不得會不會受傷。

    然而，剛動念，多羅的法身動了起來，千手千眼轉(zhuǎn)向她的所在，一張巨掌襲來，死死將她按向一片山崖。

    周臾狼狽地嵌入了山壁中，周身被金色的佛號環(huán)繞，動彈不得。手掌開，蘭因笑呵呵出現(xiàn)，“不是說了要冷靜么，偏不信我?！?/br>
    話完，多羅又將她拽出來，手臂轉(zhuǎn)向，丟去了蓮池邊。

    蘭因跟著落下來，道，“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一邊喝茶，一邊看蓮花盛放，等著結(jié)果吧?！?/br>
    她掙扎幾下，沒辦法；動用意念力，腦仁兒痛。

    “別掙了?！碧m因點燃火爐，將水壺放上去，注入凈水，溫溫道，“咱們也好好說會兒話?！?/br>
    周臾惡狠狠地看著他，半晌卻覺得無力。這老頭子，跟棉花似的，既不動氣也不動怒，然而那一團和氣后面卻又藏著千萬般的可怕。她干脆道，“陪聊要收費的。”

    他哈哈一笑，“這個簡單，你剛收了我的花田和果田，怕也有幾十億的能量點了吧”

    “我怎么知道你把我意念力凍在這兒了，看不見了。”她有點耍無賴了，“我說，你克我的東西，是什么力量”

    “這六界里，除了巡游者，哪里還有能克你的力量”蘭因扭頭，看著后方繼續(xù)長大的多羅法身，“我呀，只不過是耍了點小手段，小小地借來用了一下?！?/br>
    “明昭呢”

    蘭因嘆一口氣，等水咕嘟好了后開始泡茶。

    周臾氣得牙癢，這死老頭，這死老頭，比景光還要可惡。如果可以的話，她會直接將他投能量回收器里，化得連灰也沒有。

    茶泡開，荷香蔓延。蘭因?qū)\褐色的茶湯推給她，“喝茶吧，等會兒就知道了?！?/br>
    周臾端了茶杯，一口喝干，用力將茶杯頓在桌面上。

    “剛才也挺危險的，要不是借了巡游者的力量，你真就把我這須彌山給吞了。小丫頭，你說，我找誰講理去呢明昭那么愛你，偏心你，能給我討公道嗎”

    “他是我男人，偏心我不是正常的嗎”

    “可他是巡游者，就不該?！?/br>
    “那不是無間界和人間界最重要嗎你說你的手能和腦袋計較干活多嗎大家都是看門人，功能不同，對吧總不能讓你的手做了腦子”

    “不試試看總是不知道的?！?/br>
    “老頭，你說實話，是不是看上我人間界，想占了”

    “這個吧，以前倒是有這想法”

    “現(xiàn)在呢”

    蘭因沖她笑一笑，“我就想活著?！?/br>
    “我呀，年齡也蠻大了，經(jīng)歷了兩任巡游者，在幾個看門人里，算是獨一份。”他不緊不慢，“從最開始對空間無限好奇心，到后來逐漸平淡，開始交朋友。也想過出去玩，也有過絕望的時候扶持繼承人，不過最終沉淀下來，最真實的想法，還是得活著?！?/br>
    “老頭子，你這就有點著相了呀。你出家人，世外人，居然怕死”周臾仿佛開玩笑一般。

    他又嘆一口氣，“最開始我也不相信呀，你說，我怎么就會怕死了呢明明已經(jīng)將這世界想得透徹了，可來來回回多少年，看清楚自己的本心，只有一個怕字?！?/br>
    “我怕死得太早，不知道這宇宙如何走；我擔(dān)心看不到后面更多更有趣的看門人，更是不甘心?！碧m因端起茶杯，沒有飲，“也是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真實的自己，很不容易的。”

    “你怎么把多羅做出來的呢”周臾自己拎了茶壺，摻水。

    蘭因飲茶，放下杯子，“簡單。之前告訴過你，天人界的看門人有個不算好的習(xí)慣，會記錄各種資料、日記或者野史。上面有畫像”

    她炯炯有神地看著他，“也是無事的時候隨手翻到的，第一任巡游者長相和明昭一模一樣，也和他的前任一樣?！?/br>
    周臾驚了一下。

    “如此可推斷，每一任巡游者，其實都長得一樣?！?/br>
    “另外”蘭因看著她，笑了一下，“你和須也很像，沒發(fā)現(xiàn)嗎”

    她恍然，努力地回憶，緩緩搖頭道，“須給我留了遺言，那上面的她可跟我每一點像的?！?/br>
    蘭因搖搖頭，從懷中摸出一卷泛黃的古籍，攤開。古紙已經(jīng)十分脆弱，稍一用力便會成渣的感覺，上面用墨勾畫了一個女子。女子微笑著看向遠(yuǎn)方，面容沉靜，氣質(zhì)與她完全不相似。然而，五官確實“還沒有你的時候，我只懷疑明昭有問題，私下和景光討論了許久后，合理推斷他應(yīng)該是某種復(fù)制體。不管是生物體還是能量體，必然存在某種運行機制，而關(guān)鍵便是六個空間站的能量結(jié)構(gòu)。只要把他研究透徹后，必然能參透永生的秘密?！彼?，“姑且一試，便用建好的模型開始”

    周臾心念神轉(zhuǎn)，猛然看著他，“那是什么時候”

    蘭因沒回答，撥弄了一下茶杯。

    “是阿修羅和夜叉兄弟出生的時候還是他們分開上下山的時候”

    他微微一笑，答案明顯。

    “你的貪念如此大，為什么沒有五衰你的蟲呢”

    “還是說，你把你的蟲關(guān)在下山了”

    輕柔的女音，猶如乍然碎裂的銀瓶，穿透層層白云和滄海，直抵宇宙的最深處。

    明昭目不能視物，身體五感完全喪失，只憑直覺往前走。前方太遠(yuǎn)太深，只有一點比針尖還要小的微光在閃耀。

    阿托王將酒壺送給他的時候，他送了一顆明珠給他，道，“若心有明珠，則胸懷光明?？v身在無間地獄，也不會迷失自我。”

    那光，還沒滅，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加快速度奔過去，微弱的光芒越來越亮，一具頂天立地的夜叉法身佛坐在虛空中，胸部的位置鑲了那顆明珠。他下方有蠕蠕而動之物，已經(jīng)將之吞噬至明珠下方，只一線距離便要全黑了。

    “阿托”

    巨大的法身似乎被撼動，緩緩張開雙目，他說，“你終于來了，那就還不晚。”

    第116章

    阿米很害怕， 比死還要害怕。

    他出生在下山， 母親生下他的時候還沒成年，不知道父親是誰，然而族中的成年男子已經(jīng)被金翅鳥吞噬殆盡?？目呐雠鲩L到膝蓋高，已經(jīng)可以自由穿行在山林之間，也能在下山的怪獸抵達(dá)之前逃開。比他更大一些的夜叉，口口相傳， 世上有一種厲害的神木， 可以凈化喪氣， 創(chuàng)造出最潔凈的世界。

    偶爾吃頓飽飯， 做夢的時候會看見自己坐在一株通體銀白的花樹上，一片片潔白的花瓣如雨飄落。

    夢只不過是夢而已， 醒來說給大家聽， 也只不過能砸摸說當(dāng)笑話談?wù)搸状巍?/br>
    可某一天， 山里來了一個不像天人卻超級厲害的女神。

    她將喪氣吞噬，下了潔凈的雨，賜給他們凈食。甚至，她給他們種下兩株神木，大家都說，只要神木長大后，這山中便可以建城了。

    然而那天， 下山的怪獸突然動了起來， 他不得不跑。

    女神離開的時候， 讓他好好照顧神木。這是任務(wù)， 絕對不允許失敗。

    以前，他不怕死，反正生命也沒什么樂趣；可現(xiàn)在，他怕了，明明已經(jīng)有女神愿意伸手幫忙了，明明已經(jīng)得到了神木，為什么下山的喪氣卻開始暴動了呢一個個小夜叉跑不動，被喪氣拉下去，最終融成了一灘尸水。

    他滿臉眼淚，抬頭看著海上面謠言的亮光，為什么山主的仁慈，只到海為止阿米沒力氣了，越往上身體越重，更不用說背上放了沉重的箱子和設(shè)備。如果能爬到海的上面，將神木種下去的話，肯定是能活的吧可他的手已經(jīng)抓不住山石，而喪氣已經(jīng)卷住了他的腳“上來?！绷_意沖那小夜叉伸出自己的手。

    阿米扭頭看他，兩眼血紅，額頭沖出兩個尖尖的小角。

    “我?guī)闵先??！绷_意抹掉額頭的血，對上部信任的眼睛，堅定道，“神木是周臾給你們夜叉的，我不會搶。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那你們剩下的族人，如果速度夠快的話已經(jīng)回洛城了”

    語音未落，漫天打著洛城旗號的飛獸沖下了黑氣中的森林，抱起一個個小夜叉。

    阿米眼眶中的淚終于流了下來，將手交給了羅意。

    羅意將他拉上彩凰的后背，遠(yuǎn)遠(yuǎn)飛走。下方無數(shù)的騎獸來往，于絕望中搶出一個部族最后的遺血。他還記得阿托王出征的時候自己很小，父親帶著他加入了后勤隊伍，那時候大家都充滿了豪情，認(rèn)為情緒須彌山只是早晚的事情。然而夜叉族潰敗，數(shù)千萬軍隊有去無回，阿托王失蹤沒有消息。也是在一個黑天，下山的喪氣暴動，被污染的兇獸出沒沖擊營帳。他還小，帶了隊伍便要沖出去抵抗，卻被父親強行帶走。當(dāng)時飛在天上，聽著喪氣里慢慢變得沒有的聲音，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么不救他們”

    父親悲哀地看了他一眼，“救不了，誰也救不了?！?/br>
    前日，去摩天城的時候，他又問，“為什么不救他們”

    這一次父親平靜了很多，只道，“那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不被允許不被誰允許除了高高在上的那個人，還有誰“從阿托王失蹤那年，王太子出生”父親答非所問，“已有足足一百年，然而不過彈指之間?！?/br>
    彩凰駕著兩人抵達(dá)洛城便的婆羅樹下，阿米倉惶地看著夢中出現(xiàn)過的神木，夢幻一般。

    “洛城衰敗之前，婆羅花樹下最安全。你可以暫時將神木苗子存放在這里，你的族人也可在這里建臨時的營地。”他將阿米放下去。

    “你去哪兒”阿米見他要飛走，忙問。

    羅意笑了一下，“我要去幫她，畢竟，她可是我的孫夫人。”

    “想活得好點，真的很辛苦。”蘭因溫和道，“年輕的時候欲望太多，什么都不懂，痛苦；年紀(jì)大點，曉得的事情多了，不得不將注定無法得到的刪去；等年紀(jì)大了，知天命了，再去折騰也沒精力了?！彼麌@息道，“空間站的規(guī)則定得實在太死板，想撼動得繞許多個圈。看門人直接插手外面的事務(wù)，總歸是個死字，因此，我什么都不能做?！?/br>
    “可我想活啊，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起碼，我得讓大家知道，我的存在無可替代?！?/br>
    “所以有了升山”

    “也有了夜叉和阿修羅?！?/br>
    周臾抬頭看多羅，他依然在專心和兩條活蟲斗爭，完全不在意她。

    “能量模型運行后，每次巡游者出現(xiàn)的時候會分析他的能量模式，復(fù)制后模擬運行，潛入夜叉和阿修羅的身體內(nèi)?！碧m因很滿意，“他們是第一代的產(chǎn)品，算不上最成功，然而借用了巡游者的能量后，很有用?！?/br>
    “阿托王又是怎么回事”

    “那個孩子呀?！碧m因點頭，“他也是太好心了，覺察到下山的情況后，想幫我。”

    “所以你殺了他”

    蘭因搖頭，“怎么會我不會殺他們的，只是想把大家湊齊了，好辦事”

    話音一落，頭頂盛放的金蓮內(nèi)落下來兩個小黑點，白良何蒼老頭從中滾落。

    周臾正待起身，頭頂又一聲皸裂，似乎什么東西被打破一般。

    蘭因咦了一聲，抬頭，卻見一片白茫茫的所謂山頂，裂開一條黑色的縫隙。他這才有點震動，站起來，抬起手，卻半晌不能動。

    白良魂不附體，待看清了周臾后，屁股尿流怕過去，“姐，可嚇?biāo)牢伊耍@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