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臾眨了眨眼，立刻將神念包裹上去，便要拽入空間。然而那種滯漲的感覺又來了，滑溜溜，蛇一般地落出來一條只金翅鳥大小的小蟲。她顧不得太多，將大部分軀體搬進(jìn)去后，趕緊沖去顧明昭身邊。

    “你沒事吧”

    顧明昭巨大的身體晃了晃，依然把蘭因踩得死死的，“沒事?！?/br>
    她不太放心，可蟲頭和多羅的身體實(shí)在太過巨大，她的空間站雖然升級了，然而想要短時間內(nèi)完成能量化也不可能，只好眼睜睜看著脫出來的小蟲落到顧明昭的小腿上，纏繞著，巴著蘭因附近的位置，似乎想咬。

    “躲開，那蟲在咬你”

    阿托的身體落下來，砸起一大片煙塵，擋了周臾的視線。她情急，口哨令金翅鳥回來，沖上鳥背，趨著它飛向顧明昭的精神體。然而卻見那小蟲已經(jīng)鉆了一半進(jìn)去，傷口四周一片蟲紋。

    “蟲母”周臾失聲，顧明昭的身體被蟲母融合過，本身極易受欲念的影響。兩人雖然只親密過一晚，然而他陷入情緒中的瘋狂摸樣，與平時冷靜自持完全不同。有了蟲母在他身體里搗鬼，如何能抗拒蘭因的蟲這老頭子果然如自己所說，不惜一切代價拉巡游者下來，繞了許大一個圈子，將所有人算計進(jìn)去。

    蘭因哈哈一笑，“須做得好，只要過了這一關(guān)，他就是我的”

    周臾頓時生氣極了，跳下鳥背，沖著小腿而去。神念化著一柄巨劍，惡狠狠地砍過去，連同小腿帶那條蟲，飛向空中。她揚(yáng)手，托起一張神念的網(wǎng)包裹住巨大的精神體小腿，一點(diǎn)點(diǎn)塞自己空間內(nèi)，道，“他，我的?！?/br>
    然而空間內(nèi)的主機(jī)開始報警，能量點(diǎn)數(shù)無法再上跳。

    她悶了一下，好像，吃撐了。

    第118章

    周臾聽說過餓死的人， 然而少有被脹死的， 她也許會成為第一人。

    有了這個覺悟之后，深沉的疲倦從身體深處襲來。縱然心知不妙，卻也無可奈何，只眼睜睜看著自己墜落。失去意識地最后一瞬，顧明昭伸手將她托住了。

    她心中稍覺安慰，行了， 這王八蛋至少還是不忍讓她死的。

    周臾不喜歡做夢， 短短幾個月內(nèi)做過的噩夢、春夢和須的托夢都讓她煩躁， 無法分清到底是真實(shí)還是虛幻。她看見自己站在一個純白的房間里， 有些囂張地靠在窗戶邊，外面是漫卷星河。

    “喜歡嗎”她道。

    鏡頭往后， 旁邊站著顧明昭， 他很年輕， 臉上帶著一些稚氣。相比現(xiàn)在的冷漠內(nèi)斂，現(xiàn)在的他渾身上下都是少年氣，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和那個傻子顧明昭相似。他說，“喜歡?！?/br>
    “喜歡它什么”

    他站到她旁邊，帶點(diǎn)兒討好的意思，“瑰麗，浩大， 無邊無際?！?/br>
    她笑了， 仿佛看孩子一樣看他， 道， “豈止呢”

    他不懂，偏頭看她，慢慢的崇拜，仿佛在問還有什么呢“星海寂靜，瑰麗浩大之下，卻有黑洞在吞噬，恒星在爆發(fā)。于無聲處的澎湃，深淵之下的洶涌”沒說完，她笑了，“你現(xiàn)在，還不懂?！?/br>
    “你講給我聽，我就懂了?！?/br>
    她伸手摸摸他的頭頂，“總有一天你會懂，但愿不要太早，因?yàn)槟菚钅阃纯??！?/br>
    少年很不服氣，但對她卻沒有任何辦法。她捏著他下巴，抬起臉來仔細(xì)看，道，“多好看，也算是我的私心，給了你一張我最喜歡的臉。你喜歡嗎”

    “喜歡。”

    她低頭，含著他的嘴唇親了親，“真乖?！?/br>
    夢中的周臾，感覺怪異起來。明明知道那人是自己，卻有一種看戲的感覺，同時還在生氣。憑什么憑什么她可以這么自在的把玩顧明昭，同時他對她那么的崇拜和愛戴，可面對她的時候卻各種冷靜。這不公平“可是我不想”少年輕聲。

    她抬手，食指擋在他唇上，“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wù)，知道嗎不管耗費(fèi)多長的時間，你得完成它?！?/br>
    少年艱難道，“你會死的。”

    “沒關(guān)系?！彼砰_他，轉(zhuǎn)身走向后面，一個龐大而空曠的空間，“補(bǔ)天計劃已經(jīng)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放棄的話功虧一簣。我喜歡這宇宙，實(shí)在太漂亮了。如果它就這么毀滅的話，我會傷心的?！彼D(zhuǎn)身，眨眨眼，“計劃很妥當(dāng)了，一定會成功的。如果最終完成的話，一定要告訴我?！?/br>
    少年垂頭，看起來有點(diǎn)可憐，“可縱然不管它，我們也可以活很久很久。”

    “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嗎”

    他看著她，搖頭。

    “如果能再在這宇宙里暢行無阻一次，該有多好啊?！?/br>
    鏡頭再一次搖晃，越過萬千閃耀的星辰，無數(shù)巨大的宇宙飛船穿行在航道上。航道之外，靠近宇宙邊緣的地方，一條條巨大的裂縫，一個個龐大的黑洞，物質(zhì)被吞噬著，行星被毀滅，一切生命倉惶逃竄。不分生命形式，不分種族，不分星球，全部力量集結(jié)起來也無法抗衡的毀滅。

    天破了，一個大洞。

    神話里說，天柱坍塌，銀河倒灌，大地被淹沒。一對對的公母生物進(jìn)入天舟，留下生命的種子，去往伊甸園。

    神話里說，只有女媧，人類之母，煉石補(bǔ)天。

    空間撕裂成碎片，在虛無中飄蕩。

    人類選中了一個種族，基因里帶著強(qiáng)大的血脈力量和精神力量，可培育出強(qiáng)大的植物。這些植物可吸收虛空中的亂流，將世界分出正負(fù)來，給空間站源源不斷的能量。

    他們稱呼為女蝸。

    漫長的時間過去，一位位女媧付出艱辛的努力和生命，集全部力量，將那些碎片收集起來，分成了六個區(qū)域，建立互通的管道。然而，這只是補(bǔ)天的第一步，還剩下接下來最重要的空間融合，可女媧只剩下最后一位。

    她說，“留下我的基因序列和活細(xì)胞，分給幾個空間站，作為看門人存在。種植空間神木，穩(wěn)定各界正負(fù)能量。我相信，人類總是能找到辦法的”

    “明昭，就負(fù)責(zé)好好地種植我吧。”她笑瞇瞇地看著少年，“直到整個世界融為一體的那一天，也許我們會再相逢呢”

    少年悲傷地看著女子進(jìn)入一臺機(jī)器中，精神體被分割成五份送到五個空間站。他看著她忘掉了過去的一切，愛上了界內(nèi)的生命，繁育了一個個子孫。然而血脈被分散，精神力量越來越弱，那些后代們開始忘記先輩的遺志，開始記不清楚空間站建立的初衷。

    少年開始熱枕地幫助他們，修煉、收集能量，進(jìn)行虛空探險，然而每一次到最后總是他被覬覦。好幾次被質(zhì)問，“你憑什么可以管理我們你不過是一臺沒有生命的機(jī)器而已”

    是的，明昭是一臺機(jī)器，他的本體便是整個無間界。無數(shù)會的日日夜夜，持續(xù)不斷地運(yùn)行著，堅定地執(zhí)行他的主人交給他的任務(wù)。

    他突然明白了她最后說的話，無聲處的澎湃，深淵下的洶涌。她說他不愿意他懂，原來是怕他被傷害。

    付出太多之后，他開始重新計算最佳的路徑，開始重新制定規(guī)則，開始不再強(qiáng)調(diào)偉大的目標(biāo)。

    生命總歸有出處，讓它們自己去折騰，也許反而會有驚喜呢。

    因此，他一次次地被傷害，一次次地回去休養(yǎng)，又一次次地重新開始，無悲無喜地看著所有的故事重復(fù)上演。任由那些看門人試探各種方法，他想，也許他們真能找到最終的辦法呢支持他堅持下去的，不過是她的一句話。她說，我想重新在這宇宙里翱翔。

    周臾翻完了全部的記憶，更累了，不如再睡一覺吧。然而這世界不會放過她，臉上冰冰涼，刺骨。她猛然睜開眼睛，大喝道，“干嘛誰冰我”

    場面安靜。

    她揉揉眼睛，臉濕漉漉的，一張熱毛巾遞過來。她抓過來胡亂擦了擦臉，用力將毛巾丟過去，他接住，道，“你感覺怎么樣”

    “不好?！?/br>
    “哪里不好痛怎么個痛法”

    “哪里都不好?！彼嗔巳嗝夹模邦^痛?！痹賹⑹址旁谛乜?，“胸口痛”

    噗嗤一聲笑。

    周臾轉(zhuǎn)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呆在須彌山山巔，周圍被削成一片平原，地泉亂噴，到處都是各種植物殘骸和血跡。白良與蒼老頭遠(yuǎn)遠(yuǎn)坐在石頭上，憋著笑的樣子；羅意則撫著彩凰，滿身血痕；多羅和阿托不知所蹤，蘭因被一層光牢困住。更遠(yuǎn)處，密密麻麻圍了幾層的天人，佛光大盛。

    至于顧明昭，坐在石頭旁邊，擔(dān)憂地看著他。

    她惡狠狠地看了白良一眼，少來壞她的好事。白良立刻縮了縮，拽著蒼老頭轉(zhuǎn)身，悄悄退了出去，走的時候順便把羅意也拉走了。然而羅意目光依依不舍，直到對上顧明昭平淡的兩眼，才不甘愿地收回視線。

    周臾滑下石床，顧明昭跟著站起來。她低頭看他兩腳，完完整整，沒瘸的意思。

    她松了口氣，立刻大吼道，“王八蛋，你居然好意思問我哪里不好不知道嗎還是假裝不曉得看老子笑話很好玩是不是不作為，放任這些看門人胡來，你說你干的都是什么事還是說你呆得太無聊了，把自己的命拿出來玩你神經(jīng)病還是神經(jīng)病呀老子要不是留個字條讓你去找夜叉族，你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管”

    明昭先是無言，眼睛卻越來越亮，最后不太自信道，“你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她冷笑一聲，用力戳著他胸口，“想起什么來了你說”

    他看著她，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周臾再轉(zhuǎn)身，看著蘭因，道，“老頭子，如何”

    蘭因有些頹然，但并不失望，道，“只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成功了。”

    “他當(dāng)時沖你去，就想你把他收入人間界的空間站，爾后利用里面的能量和神木與須彌山共振，再加上吞噬多羅和我”

    周臾點(diǎn)頭，“他就成老大了，是不”

    “計劃是這么定的，可惜了?！?/br>
    “有什么可惜”

    蘭因笑吟吟看著她，“我耗費(fèi)了這么多年時間，全部能量存在蟲身上，現(xiàn)在都被你吞了。譬如為他人嫁衣一般，你占了我便宜，好歹說話客氣一些?！?/br>
    周臾還想罵兩句，可仔細(xì)一砸摸，好像又是那么回事；然而剛要慶幸，卻又怒從心頭起，“客氣生病就是治病，你不僅不治，反而養(yǎng)病自重，又拉著別人一起下水，怎么好意思說得出來這樣的話那些被喪氣污染死掉的天人，一心想救你的阿托王，你對得起嗎”

    “這正是巡游者大人想要的結(jié)果，不是嗎”蘭因單手立在胸前，念了一句佛號，輕聲道，“最好的結(jié)果，三界融合成功；最差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身死道消，再換一任山主罷了。阿托當(dāng)日要開始清洗計劃的時候，去找過明昭測吉兇，明昭說動不如靜，只要慢慢等自然會有結(jié)果。阿托聽懂了，可還是不忍心，想拉我一把?？晌倚囊庖褯Q，怎么能放棄計劃呢只好委屈了他，在下面跟我的蟲好好呆著?，F(xiàn)在，結(jié)果出來了，又如何對巡游者大人而言，只要把持了湮滅的權(quán)利，早就立于不敗之地了?？上Я税⑼校粋€傻孩子”

    他垂眸，“恭喜明昭，六界融合指日可待，終可重見故人?！?/br>
    周臾被他說得憋氣，沉著臉走上去想再教訓(xùn)幾句，卻見他的手指尖皮膚剝落，一點(diǎn)點(diǎn)成碎片。rou身成沙，轟然坍塌，只剩一襲白袍遮蓋在沙土之上。

    一陣風(fēng)過，吹皺滿池清水，無數(shù)蓮荷倒伏，仿佛在送行。

    她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便見沙土之上升起一片光彩，強(qiáng)行穿越光牢之后沖她奔來。她想躲開，然而明昭伸手壓著她，道，“別動，這是要融合了?！?/br>
    空間扭曲，山河縱橫，天頂散開，一片燦爛星河。

    第119章

    周臾坐在人間界空間站宮殿的屋頂上， 面無表情盯著透頂環(huán)繞的另外幾個空間站。原本浩渺漆黑的虛空， 在人間界和天人界之間，開始出現(xiàn)零星的星辰，那代表兩界已經(jīng)順利連接，可自由來去，不必唯一依靠空間站之間的通路。

    明昭立在空間神木之下，一直盯著她看， 卻沒走近。

    “我說， 你們在天人界都干啥了為什么她回來就那樣”胖子不解， “你盯著她看有什么用去說說話啊”

    “她讓我別煩她。”明昭道。

    “女人都是這樣口是心非的貨， 你要真聽了就坑爹了?！迸肿舆^來人，分享經(jīng)驗(yàn)道， “趕緊把她哄好啊， 咱們這邊大把的事情要做， 等著她下決定呢。還有，沈默眼巴巴等多久了未來界的事情怎么處理呢”

    “事情沒那么簡單?！?/br>
    “那到底怎么個復(fù)雜”

    明昭眼睛暗了暗，沒回答。

    蘭因設(shè)了個大套，利用蟲和貪欲將所有看門人卷入其中，幾乎一網(wǎng)打盡。他明明知道，不僅沒有阻止，反而推波助瀾。他是巡游者， 掌握著六界看門人輪替的關(guān)竅， 一旦出現(xiàn)問題， 只要發(fā)動湮滅便可解決。然而， 令諸如蘭因之類的看門人自由闖蕩，則有億萬分之一的機(jī)會找到提前融合六界的辦法。

    唯一的意外是周臾。

    最后女媧將精神體分裂后，繁衍生息，泯滅于星空之中。她希望能有重游星海的一天，明昭便在自己唯一的任務(wù)欄上加了一條，復(fù)活她。

    對女媧而言，血脈和精神體同樣重要。明昭收了她的基因序列，又復(fù)制了她的精神體，每當(dāng)人間界需要輪替的時候便將之注入新人的身體里。他相信，總有一天女媧會在新的身體里醒過來。然而，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失敗，他便復(fù)盤，到底是哪里出現(xiàn)錯誤了呢如果下一次重新開始的時候，修正那些錯誤又如何可女媧的精神體不可預(yù)測，每次的重新開始，都會出現(xiàn)新的狀況。譬如須的選擇不同，譬如周臾覺醒程度不一，譬如上一次，她說自己享受足夠多，對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任何眷戀，主動要求交接下一個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