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下，她說：“也不算是欺負，就是……”

    就是該怎么形容呢？該怎么形容這幾天她心里的感受呢？

    是她神經(jīng)太粗了，居然到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問題。也許是她這兩年太過追求獨立，于是忽略了她還沒有去過他真正的家這件事，沒見過他外婆這件事。

    也許是她潛意識里覺得談戀愛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既然不著急結(jié)婚，何必在意他的房子什么樣，他的家人什么樣。

    可當他知道了她的一切，她的房子，她的家人，她所有事情，而她對他還一無所知，這種信息的不對等，開始叫人心里不舒服。

    原來談戀愛是沒辦法徹底獨立的，感情把彼此羈絆在一起，有些事情不對等時，心里是會非常在意的。

    她成為他的女朋友已經(jīng)一年多了，他們把所有情侶間甚至是夫妻間能做的親密事都已經(jīng)做得徹底、做到極致。

    他對她的一切情況，工作的、家庭的、親友的，全都了如指掌。而她對他的家庭他的過去卻一無所知。他是怎么變成今天這副樣子的——無欲無求的，冷冷淡淡的，苦行僧似的過日子？他從前的人生經(jīng)歷里到底發(fā)生了怎樣的事，讓他的骨子里對婚姻、對人性散發(fā)出了消極情緒？是他傷害了誰還是誰傷害了他？

    是，人人都有守住自己秘密的權(quán)利?？赡乔疤崾?，你就揣著你的秘密，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當守在心里的秘密可以不傷害到別人時，獨自守下去沒問題?？扇绻粋€人揣著自己滿懷的秘密，又去接近另一個人，另一人對他又是完全坦承的，那這些秘密對另一個人來說就是不公平的存在。

    如果他們兩個人足夠親密、真正親密，他應(yīng)該把這些秘密分享給她，而不是獨守成為他自己的秘密，那樣只會隔閡開他們的兩顆心。

    可他對自己家人的事，只字不提。甚至他真正的家，他也從沒提起要她去看一看。

    他們私密相處時，他有了欲望需要得到她時，他們就窩在他那間空置的公寓里。

    她以前曾經(jīng)隱隱覺得過，她夜夜和任炎廝混在公寓里，其實有哪里是不太對勁的。但具體是哪里，她又說不太清。她那時只能覺出他們這樣的相處，太欲了一點。（113）

    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終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太對勁——他不帶她回家，不見他的家人，只和她窩在公寓里昏天黑地做。她不否認他對自己好，可這抵不住她要往不堪的方向上去類比——他好像把公寓變成了一個打炮地點，而她是他發(fā)散欲望的對象，她像他藏起來的一個情人或者泄欲工具。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赡X子里總有另一個可怕聲音告訴她：你這樣想也沒錯。

    她靠在沙發(fā)上，腿曲起，兩手環(huán)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她把這些事情，這些散碎在不連貫思維里的負面情緒，喃喃地抖落給谷妙語聽。她想到哪里說哪里。

    谷妙邊聽邊抬手從她頭頂一直安撫到她后背。

    “他的小秘密把真正的他包圍起來了。這幾天我有時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時候我覺得他滿心都是我，他很喜歡我?？捎袝r候我又覺得他滿心都是秘密，在隔著我。算起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話并沒有那么多，我們不是在接吻，就是在做。小稻谷你說這狀態(tài)對嗎？”

    “真的我現(xiàn)在回頭一想，我們一見面不是接吻就是做，做做做，只在公寓做，沒有回家，沒見家人，沒有茶米油鹽?！?/br>
    雖然知道任炎是對她好的，也是因為這份好，她放心地把大半心思放在了工作上而忽略掉了這些問題?？梢坏┱暶鎸@些問題，這些現(xiàn)象看起來便成了解決生理需求多過了心靈交流。這豈不叫人心生彷徨呢。

    楚千淼扭頭問谷妙語：“谷子，你說我是不是想得有點多了？”

    谷妙語對她說：“哪個女孩談戀愛想得不多？你是之前想得太少了！”

    她撫著楚千淼的背說：“不過你說任炎沒帶你見過家人這事，確實有點說不過去。水水我告訴你，如果得到不到家人的祝福，你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北热缢蜕圻h，中間橫亙著邵遠的母親董蘭。假如他們跨過董蘭硬在一起，結(jié)果可能比現(xiàn)在兩人分開還要不幸福。

    頓了頓，谷妙語感慨：“可你心也真夠大的了，這都一年多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你是對見男方家長這個事兒自動絕緣嗎？”說到這里，她隨口感慨了句，“那你之前跟譚深談戀愛的時候，也肯定沒見過他的家長吧？”

    楚千淼一偏頭，臉枕在自己膝蓋上，看著谷妙語說：“這回你還真猜錯了，我還真的見過譚深的家人。”

    谷妙語：“??？”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我想聽聽了?！?/br>
    楚千淼回憶了一下，說：“嗯，不只見了，還一起吃飯來著。那次是譚深說一個長輩要請他吃飯，他想帶我一起去，我本來說不去，他就各種鬧，我受不了他鬧就一起去了。吃飯的時候他那位長輩看樣子還挺喜歡我，跟我說話的時候一直拉著我的手。然后她很慈祥地懇求我，讓我多幫忙照顧譚深，說他能開開心心長大不容易，有時候發(fā)個小脾氣什么的，我別多計較，多擔待他些。雖然她很慈祥，但我當時在心里還是沒忍住吐了個槽，我想她這是在給譚深找媽還是找女朋友？”

    谷妙語聽完有點唏噓。

    “你和譚深呢，是他家人蠻喜歡你，但你和譚深你們不合適；你和任炎呢，是你和任炎彼此喜歡，但他家人似乎不待見你？”她嘆口氣，“唉，你說我們談個順風(fēng)順水的戀愛怎么就這么難呢？總有家人站在那橫扒拉豎擋的?！?/br>
    她拍拍楚千淼的頭：“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楚千淼枕著自己的膝蓋，眨著眼睛。

    隔了一會兒她說：“任炎外婆生病了，進了醫(yī)院。我想等他外婆好一點之后，和他再好好談一次。希望到時候我們能對彼此開誠布公吧?！?/br>
    第二天任炎沒有上班，他跟公司請了假。楚千淼于是知道，應(yīng)該是他外婆的病還沒好。

    當天下班前，楚千淼意外接到譚深的電話。

    他用一種壓抑的、興奮地、又有些滄桑的聲音告訴她：“千淼，我回來了！”

    楚千淼愣在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譚深又說：“千淼，能下來坐會兒嗎？十分鐘就好。我在你們大廈一層的咖啡廳。”

    楚千淼想說她還有工作在忙，但譚深已經(jīng)把電話掛斷了。

    她想算了，既然如此，有些話那就當面說吧。

    她下了樓，到了一層的咖啡廳。

    譚深就坐在靠門口的卡座上。看她一路走過來，譚深的眼神直勾勾地，里面滿滿都是意外和驚艷。

    在他眼里，向他走來的已經(jīng)不是兩年前身上還帶著青澀感的少女。如今向他走過來的是個漂亮又有氣場的女人。成熟女人的韻味在她身上綻放，少女感也沒有完全消失，除此之外，她還有著果決自信的一種領(lǐng)導(dǎo)力。白襯高腰一步長裙把她圍裹得身姿婀娜，波浪長發(fā)，烈焰紅唇，讓她散發(fā)著驚人的性感和魅力。

    譚深直勾勾地看楚千淼向自己走過來，忘記了說話。他覺得她身上，似乎還有一種rou眼看不透的更細膩的魅力。他一時想不出該怎樣形容它。

    楚千淼在他對面坐下，落落大方地叫他的名字，和他打招呼。

    “什么時候回來的？”她微笑問。

    譚深回了神，眼神熾熱地望著她，回答：“昨天連夜趕回來你的，今天上午到的北京?！?/br>
    他忽然往前傾身，烈火般的眼神燃燒到楚千淼的臉上，他對她說：“千淼，我這回回來就不走了。我把海外市場開拓出了疆土，公司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我升了副總?！鳖D了頓后，他說，“我現(xiàn)在比任炎厲害了！”

    楚千淼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個話解掉其中淡淡的尷尬，她只好招手叫來了服務(wù)員，自己點了杯拿鐵，又問譚深喝點什么。

    譚深說：“和你一樣就好?！?/br>
    點完喝的，楚千淼問譚深：“阿深啊，你叫我下來，是不是有什么事？”

    譚深雙眉皺在一起：“我一定要有什么事才能來見你嗎？我們這么久沒見，我好不容易從國外回來了，你就不能問候我兩聲嗎？”

    楚千淼說了聲抱歉，隨后馬上祝賀他：“恭喜你回國，也恭喜你升職！”

    她不敢說更多了，無論說多說少好像都是麻煩。說多了讓他有遐想；可人家剛回國，真什么也不說也確實不是人之常情。

    譚深聽到這兩句祝賀，又笑起來，陽光燦爛的，不和她計較她之前的表現(xiàn)了。

    他笑著看她，眼神灼熱又癡迷，聲音微啞地對她說：“千淼，你真美，你像變了個人！我真的很想你，快想瘋了！”

    那目光實在太灼人，灼得楚千淼想起了他在國外的那位小秘書。在這副癡迷灼熱的眼神背后，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發(fā)那個小姑娘的？是像當年對待何落雨一樣嗎？（何落雨見78、80）

    她壓下心里的不適，對譚深說：“對不起阿深，請你別這樣?！?/br>
    譚深的目光和他目光里的灼熱癡迷卻毫不收斂，他看著楚千淼，問：“為什么我不能這樣？我怎么樣了？我看你也不行嗎？”

    楚千淼嘆口氣。既然如此，她就直說了吧。

    “聽說你在國外的時候，有一位非常親密的小秘書。你現(xiàn)在回國了，不知道是怎么安置她的？”她盡量語氣平和地講出這件事，希望譚深不要發(fā)散出其他理解。

    但她沒能如愿，譚深到底發(fā)散出他自己想要的那種理解：“你吃醋了？”譚深這么問的時候，甚至有點開心，他笑起來，說，“你吃醋了對不對？”

    楚千淼覺得自己在面對眼前這人的時候，越來越無力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發(fā)現(xiàn)他對這個世界、對別人的話，自有一番他想要的理解。

    她一度以為他是后來變成這樣的，可是回想任炎無意中曾經(jīng)的一句話，他說也許從前你認識的譚深也并不是真正的譚深，也許真實的他就是現(xiàn)在這樣。

    她漸漸覺得，或許任炎是對的，她自己可能并不了解譚深。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她人生里只談過兩段戀愛，可她對這兩個戀愛對象，卻居然都不大了解。

    她定了定心神，正了正神色，對譚深說：“我沒有吃醋。我問起那女孩，只是想告訴你，你當初如果是從她身上找和我互懟的影子，對人家已經(jīng)很不公平?，F(xiàn)在你撒手就跑回來了，跑到另外一個女人面前，夸她美，說想她，那你撩撥過的那個女孩怎么辦？你留她一個人在國外一直一直傷心下去嗎？”頓了頓，她說，“像何落雨一樣，直到現(xiàn)在，還那么意難平？你不覺得自己這樣是在造孽嗎？”

    譚深沉了臉色，說：“在我心里，你開心最重要，比我自己開心都重要?！?/br>
    楚千淼在這一刻真的想把咖啡潑到譚深臉上。

    “譚深你現(xiàn)在這個想法，我真的很想扇你耳光！”

    她別開眼神喘口氣，緩緩情緒。不然她真的怕自己站起來潑他或者扇他。平靜了一下，她轉(zhuǎn)回頭，耐著性子告訴譚深：“譚深，每個女孩的真心都一樣寶貴，沒有誰的快樂比誰的更高人一等！等你能想明白這件事再去學(xué)怎么真正談戀愛吧！”

    她說完這句話起身就走。

    譚深目送她的背影一直到她進電梯。他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

    對面忽然有人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定睛看，是栗棠。

    她看著他，眼神里有著意外，她笑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上午?！彼f。

    栗棠沖他挑眉：“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吧?！?/br>
    譚深看著她，回了句：“今晚不行，今晚我家里有事?！?/br>
    當晚楚千淼沒有和任炎通過電話。他們只發(fā)了信息。任炎告訴她，外婆情況有點不穩(wěn)定。

    以及，外婆這場病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最近的主要精力恐怕就是陪護外婆。

    楚千淼完全表示理解。不管怎么說，所有事還是該等老人病情緩解后再談。

    晚上不知怎么，她的眼皮一直在跳。臨睡前她接到王駿電話。王駿問她：“千淼，你把舉報材料都交上去了吧？”

    楚千淼回答是的，已經(jīng)交上去有幾天了。

    王駿說：“喬志新通過他的人脈渠道，應(yīng)該知道是你舉報了他，并且他在使勁活動人脈想要脫身。我擔心他找你麻煩，提前跟你說一聲。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問了那位幫我解決麻煩的朋友 ，他說喬志新最多也就活動到這了，離他進去喝茶不遠了?！?/br>
    楚千淼謝過王駿，順便也謝了下他的朋友。

    放下電話后她的眼皮還是跳。這一宿她的眼皮從她清醒一直跳進她的夢里，跳得她睡得不怎么好。第二天她打起精神去上班，剛在辦公室坐下，正打算安排大家準備開會過申報材料，她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楚千淼想了想，在接通電話的同時按下了錄音鍵。

    打電話過來的人叫她意外又不意外。

    是喬志新。

    他在電話里一出聲就罵她婊子。

    “婊子，你搞我？”

    楚千淼反而平靜：“你如果沒做過什么壞事，別人是搞不了你的。這是你應(yīng)得的，人渣?！?/br>
    喬志新被她的平靜刺激出了更大的憤怒：“婊子，我告訴你，想搞我，你做夢！你他媽搞不了你喬爺我我告訴你！”

    楚千淼故意問：“你的意思，上面有人罩著你？”

    她誘導(dǎo)他往下說。

    “老子今天還就敞亮地告訴你了，老子上邊就是有人，不然我也不會這么快知道是你在搞我！”

    楚千淼問：“那么你今天給我打電話，是想達成什么目的呢？”

    喬志新說：“你丫現(xiàn)在痛快去把材料撤回來，就說沒這事，這是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