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代云彎曲著她那幾根纖纖細(xì)指，抵在鼻子下面，笑著說：“小七怎么也學(xué)會杯弓蛇影了？放心吧，我現(xiàn)在不但不會傷害你，我還要保護(hù)你呢。”

    我狐疑地觀察她的表情，我完全不信任她。

    她比灰松老鬼還讓我覺得危險。

    至少灰松是只陰森森的鬼就整天都擺出一副陰測測的表情，不會讓人防不勝防。但樂正代云不一樣，她笑咪咪的時候，也會要你的命。

    “走吧，我跟九越靈保證過，一定會保護(hù)你。你是知道我的，我對九越靈說的話，從來都是認(rèn)真的?！?/br>
    樂正代云說著，率先走在我前頭。

    這只美麗的少女鬼，有時讓人覺得她陰森難測；有時候又讓人覺得，她十分優(yōu)雅從容。

    如果平常，我十分樂意看美女，因為養(yǎng)眼?？墒茄巯拢还軜氛崎L得再美，還是十分隔應(yīng)我。

    因為，她是九越靈的未婚妻，是我的情敵。

    我咬牙跟了上去。

    我倒是想看看，這個情敵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樂正代云很快找到一間小茶館，跟我面對面坐了下來。

    她泡茶，茶葉入水如飛速旋轉(zhuǎn)下沉，高山流水的動作順手拈來，姿態(tài)極其動人。

    很快，茶香四溢。

    我恍恍惚惚間，總覺得這一刻似曾相識。

    樂正代云斟一杯茶水推到我面前，微笑著說：“小七，好久沒有請你喝我泡的茶了。”

    我拿起茶杯，輕輕呡了一口，清淡的茶香在唇齒間流連忘返。

    這一刻，我對樂正代云的敵意好像少了一些，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喝？”

    樂正代云又掩著嘴笑了，“小七真會開玩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只陰靈，修為還沒厲害到能吃人類的食物?！?/br>
    我想起愛吃雪糕的九越靈，他也不吃雪糕以外的任何人類食物。

    “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就直說吧?！蔽野岩槐悴韬韧旰螅X得還是有些口渴，又替自己倒一杯。

    樂正代云說：“我來是想告訴你，你剩下的三滴心頭血，會用在誰的身上?！?/br>
    倒茶的動作一頓，我突然覺得心口有些鈍痛，“是九越靈讓你來說的嗎？”

    樂正代云回答：“不，我今天來找你這事，希望你能替我保密。不能讓九越靈知道?！?/br>
    我馬上站起來，“我不會替你保密，我也不會相信你。你走吧?！?/br>
    “小七的性子還是這么急躁?！睒氛朴迫灰恍?，“你先聽我說完嘛，到時再選擇信不信我也是可以的?！?/br>
    其實我也想知道，剩下的幾滴血會何去何從。但我本能的，不想從樂正代云口里知道。

    樂正代云絲毫不在意我所表現(xiàn)出來的懷疑，一邊替我把未滿的茶杯續(xù)上，一邊說：“小七，你聽說過聞人聽雪蘇之白嗎？”

    我的心頭一震。

    這句話，九越靈和半煙都跟我提過。

    “看你的神色，應(yīng)該聽過這句話了。”樂正代云說：“但你一定不知道，這句話里面的含義?！?/br>
    我沒吭聲。

    樂正代云說：“我見過蘇白，相信你也認(rèn)識他。”

    我重新坐回位置上，“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我聽著就是?！?/br>
    樂正代云于是慢慢悠悠地，把那些我想知道的前世今生告訴了我。

    大概一千多年以前，有個叫聞人聽雪的少女，她是雪域貴族的后代，剛降生世界就被許了人家。

    聞人聽雪長得非常美麗，不但善歌舞，還懂書畫，是當(dāng)?shù)剡h(yuǎn)近有名的大才女。而與她婚配的那位公子蘇之白，同樣才華橫溢驚人，他們在當(dāng)時被傳為最般配的才子佳人。

    有好事人把他們的故事編成一段佳話，民間更有人說他們的名字也挺般配，就有了“聞人聽雪蘇之白，寫意風(fēng)流成家人”的佳話流傳。

    原來聞人聽雪是個人名？

    我在心里不停地回憶學(xué)過的知識，“聞人”這個姓氏很少見，歷史非常古老。好像是春秋時期的姓氏了，我都以為已經(jīng)絕傳了。

    樂正代云看著我，原來優(yōu)雅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猙獰，“原本聞人聽雪蘇之白按照原來的事故發(fā)展，好好結(jié)婚成親，成就一段佳話多好。可惜，聽雪這個丫頭不學(xué)好，偏偏學(xué)人家什么自由戀愛，不但跟家里人抗議那段指腹為婚的姻緣，后來還帶著貼身丫環(huán)逃跑了。”

    我皺眉，心想聞人聽雪逃跑關(guān)我什么事？你瞪我干什么？

    樂正代云用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兩個字，我隱約看到是半煙。

    “整個聞人氏家族都為聽雪的舉動震驚，派出很多人追查她的下落。聞人聽雪涉世不深，離開家人后生存得很艱難，卻怎么也不肯回家。她后來認(rèn)識了半煙，不但跟他結(jié)伴同行，還贏得了半煙的誓死守護(hù)?！?/br>
    我靜靜地聽，不敢往深處想。

    “可是原來，半煙也不是聽雪的歸宿。聞人聽雪后來與九越靈相愛了，但最后你猜怎么樣？”

    我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九越靈辜負(fù)了聞人家的千金。這位執(zhí)拗的千金，到死的時候，竟然用灰飛煙滅的代價，用七滴心頭血向自己下了最重的詛咒。她誓言，生生世世都不再與九越靈相愛。”

    樂正代云說到關(guān)鍵處，卻斯條慢理地凝視我，不肯再說下去。

    我緊咬嘴唇才不至于讓自己當(dāng)場崩潰，根本說不出催促的話來。

    “后來，九越靈耗盡靈力保住了聞人聽雪的一絲魂魄。他在等那個可以破解詛咒的人。他等了多少個輪回？數(shù)都數(shù)不清啦?！?/br>
    樂正代云看看我，似乎想確認(rèn)我有沒有相信她的話。

    “現(xiàn)在九越靈終于找到你，他需要用你的血來破解這個詛咒，所以他會保護(hù)你，直到最后的那一刻。而我，也不會再傷害你，所以你不用再害怕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握緊茶杯，突然心如止水。

    有什么在心底沉沉地往下墜，落入永不見光的深淵里面。

    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樂正代云最后告訴我：“那個貴族千金，在家排行第七，人人都喊她做，小七。”

    這位美麗的少女鬼，她的聲音很好聽，卻殘忍得像一把刀。我恨不得九越靈就站在我面前，我要把這把刀捅進(jìn)九越靈的心口，讓他跟著我一起痛。

    最終，樂正代云沒有告訴我，那三滴血最后會給誰用。我也沒有心思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面，誰也不肯見。

    我拿起新買來的鏡子，邊照邊哭，邊哭邊罵：“我長得這么丑，都沒那只少女鬼好看，為什么要來招惹我？九越靈你去死吧，如果再讓我看到你……”

    九越靈那么厲害，我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樣。他隨便勾勾手指，我就跟沒了魂似的愛上他。我打又打不過他，還常常被他欺負(fù)。

    “明明是來找我還帳的，為什么還要對我這么壞？還讓我愛上你！九越靈你這個大，混，蛋！”

    我哭腫眼睛，眼淚鼻涕一起流，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真丑?！?/br>
    半煙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耳邊。

    我一驚朝聲音處看過去。他正抱著那把桃木劍，微低著頭靠在門邊上。他沒有看我，而是說：“本來就沒有多漂亮，還哭得這么難看。”

    我氣得想把鏡子朝他臉上摔。

    “你怎么進(jìn)來的？”

    “你的門又沒有反鎖，輕輕一推就開了?！卑霟熣f：“哭什么哭，前世債今生還。你沒得選的?！?/br>
    我一聽，哭得更絕望，“半煙，你不安慰我就算了，為什么還要說這些傷口撒鹽的話？”

    半煙走過來，突然抱住了我。

    他低聲說：“小七，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真相，就應(yīng)該明白，他不值得你這樣為他這樣哭。你以后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我會保護(hù)你不讓他利用?！?/br>
    知道個屁的真相！

    我在心里爆粗口，那些事明明都只是少女鬼的片面之詞。那些記憶全t的都跟我無關(guān)，我憑什么要為那些記憶負(fù)責(zé)？

    九越靈憑什么這么對待我？

    他用我的血，去救他的心上人。他還把我喊成小七，他把我當(dāng)什么了。

    我這個位置剛好能抱住半煙的腰，我發(fā)了狠，把眼淚全往半煙的衣服上蹭。

    你不是愛干凈嗎，那我就把你弄得臟兮兮的，臟死你！

    我讓你也跟著喊我小七。

    半煙拍我的后背，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哭吧，哭完就沒事了。我知道，小七是個很堅強(qiáng)的姑娘。”

    我讓你再喊小七。

    我突然抓著半煙的手腕，用力咬下去。就算把他的rou咬下來，我都不覺得解恨。

    一邊咬，我一邊抬頭恨恨地瞪著半煙。

    我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充滿了仇恨，可是半煙只是皺眉看了我一下，又重新把我抱住。

    “小七，你不要這樣看我。我只想保護(hù)你，我永遠(yuǎn)都不會傷害你?！?/br>
    我知道，半煙一直都只想保護(hù)我，半煙對我很好。

    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你們?yōu)槭裁匆拔倚∑?？把我?dāng)成她的替身嗎？還是這樣喊，會讓你們覺得心里的罪惡感沒那么重。

    我哭得昏天暗地，以至于后來哭到了昏厥。等到再醒來的時候，甚至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

    只是一場荒誕離奇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