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她的母親啊,還是太善良了,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怎么還是不懂人心險惡? “反正祖母會查不是嗎?咱們就等消息好了?!鼻貙幹?dāng)苛诵纳?,裝作輕松地笑道。 祖母那兒要查,她這兒也是要查的。 只是不能讓母親知道,要不然肯定不會應(yīng)允。 方氏卻憂心忡忡,可面對秦寧之,也只好點點頭,“你祖母一定能查清楚的。” 秦老太太有心要查自然是能查清楚的,將三個孩子拉扯到的寡母怎么會沒有一點真本事? 只是,有心跟無心,差別太大了。 看來她還是要幫一幫三弟妹,等老爺回來了,讓老爺派人去查一查那外室。 正這么想著,外面藏藍色的氈簾一挑,方氏的貼身丫鬟畫眉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恭謹(jǐn)?shù)溃骸疤?,四姑娘,老爺回來了。?/br> 屋子里方才還神色輕松的下人頓時整容正色,卑躬屈膝了起來。 二老爺秦寅忙于公務(wù),不?;馗y得回來一次也是行色匆匆,住不上三五日,因此秦府的下人對他都不是很熟悉,又因為秦寅生得高大威猛,身份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錦衣衛(wèi),秦府上下的下人包括方氏身邊伺候的都有些畏懼他,輕易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方氏的臉上卻堆滿了笑意。 他與秦寅向來夫妻和睦,感情深厚。 別人都當(dāng)秦寅是修羅閻王,只有她知道秦寅到底有多好。 第十七章 父親 她迅速站起身,問道:“老爺現(xiàn)在到哪兒了?” 畫眉低眉順目地回答:“回太太的話,老爺方才進了二門就被老太太叫去了,約莫一會兒才能過來。” 方氏點點頭,又轉(zhuǎn)身去拉秦寧之的手,“咱們?nèi)ザT那兒接接你父親,他難得回來一趟。” 她的語氣是商量討好的口吻,只因為秦寧之對她這個父親并不親近,甚至可以說是不喜歡的。 秦寅公務(wù)繁忙,常常十天半月都不回府,秦寧之記事以來很少見到自己的父親,她對父親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時候父親給她買糖葫蘆,讓她騎在脖子上看漂亮的花燈,給她做木人樁教她習(xí)武。 后來父親官位越升越高,人也越來越忙,秦寧之便再也沒有同父親親近過。 她時常冷眼瞧著大房的秦玉之每日都會被大伯choucha功課,三房的秦秀之磕了碰了就能得到三叔的焦急心疼,心里只覺得他們矯情。 她并不認(rèn)為要跟父親有多親近,只要父親官位高,她能肆無忌憚做她想要做的事那就夠了。 所以每每父親回府的時候她都不大樂意見他,反正無論她多么無禮,父親總是會因為歉疚而無條件地包容她,她犯了天大的錯,在父親眼里也只是小孩子無傷大雅的玩笑。 這樣的父親很合她心意,并不需要傾注什么額外的感情。 可直到父親死的那一刻,絕望的苦痛朝她襲來,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在乎父親,只是怕自己會傷心難過,才給自己筑起一道冰墻,將父親隔絕在外,以為這樣就算常常見不到父親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秦寧之想起每次父親回府想與她親近都被她找借口避開時那黯然傷心的神色,心里就一陣陣疼。 父親在外是多么威風(fēng)凜凜的人物,在她面前卻露出卑微乞求的姿態(tài),她卻覺得理所當(dāng)然,覺得這是父親欠了她的。 難怪上一世文哥兒說她仗著父母的寵愛無法無天,害人害己。 還真是害人害己。 “好。”秦寧之垂眸斂下眼底的酸澀,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方氏一怔,旋即歡喜道:“欸,好好好。” 她還怕她會拒絕,以往讓寧之多跟老爺親近,寧之總是不愿意,鬧得老爺面上難看,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不是不知道女兒心里的怨氣,畢竟老爺沒有像大伯三叔那樣對自己的兒女關(guān)懷無微不至。 老爺公務(wù)繁忙,常常會忽略了一雙兒女,就像寧之這次落水生了病,好幾天了,老爺也沒回來看過她。 文哥兒年紀(jì)還小,只覺得父親威風(fēng)凜凜,對他滿是欽佩崇拜,寧之卻大了,有怨言很正常,她也不好太過苛責(zé)。 可她內(nèi)心還是希望這父女倆能夠好好培養(yǎng)感情,不要鬧得比陌生人還要生疏冷漠。 看到方氏臉上驚喜的笑意,秦寧之心里更酸澀了。 母女倆換了衣裳便出了門,又去墨香居將拿著個彈弓到處亂打的文哥兒揪了出來。 “父親回來了,我們?nèi)ソ铀??!鼻貙幹畬χ鴿M臉氣鼓鼓,不情不愿要甩開她手的文哥兒說道。 文哥兒眼睛一亮,立刻停止了掙扎,“父親回來了?” 文哥兒最喜歡自己的父親,覺得他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人,父親會騎馬會射箭會飛檐走壁,一只手就能撂倒五個壯漢,簡直就是神! 他最崇拜父親了! 文哥兒眼睛亮晶晶的,一張小臉因為興奮而漲紅,他不自覺握緊了秦寧之的手:“快走快走,父親上次回來答應(yīng)了給我買小馬駒!” 他小小年紀(jì)走得飛快,秦寧之竟然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 方氏看得皺眉,“方才在院子里不讀書玩彈弓,現(xiàn)在又要學(xué)騎馬,你祖母知道了又要不高興了?!?/br> 文哥兒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他才想起來,祖母不喜歡他學(xué)武,祖母希望他能考取功名給秦家的列祖列宗掙臉面。 可是他一點都不喜歡讀書! 文哥兒的小臉皺成了一個包子,不過腳步終歸是慢了下來。 他不是秦寧之,他還不敢違逆秦老太太,叫祖母對他失望厭惡。 秦寧之看著瞬間變得落寞的文哥兒,想起了上一世他郁郁不得志,整日里怨天尤人,荒唐度日的樣子,哪里有一點十五歲少年該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她當(dāng)年為文哥兒科舉焦急cao心,顧景元曾涼涼地說:“你那弟弟并不是塊讀書的料,你還是勸他另謀出路吧!” 后來她花錢為文哥兒疏通關(guān)系,顧景元就連風(fēng)涼話都懶得說了。 上一世她只覺得顧景元冷血薄情,現(xiàn)在想來,或許他說的是對的。 文哥兒并不是讀書的料,他也不喜歡讀書。 “文哥兒為什么一定要讀書,父親也沒有讀書啊,還不是一樣厲害!”秦寧之用她慣有的驕縱口吻說道。 文哥兒這是頭一次覺得自家jiejie嘴里說了一句人話。 方氏卻聽得皺眉,“快別說了,仔細叫人聽了去?!?/br> 老太太本就不喜歡二房,看不慣寧之的驕縱,若是她再讓文哥兒跟著老爺學(xué)武,老太太怕是要氣得下不來床了。 連老爺都不敢跟老太太開口讓文哥兒學(xué)武,就是怕氣壞了老太太背上不孝的名聲。 文哥兒畢竟是老爺?shù)牡臻L子,若是害得父親背上了不孝的名聲,就是讓他學(xué)了武,又能有什么出路? 方氏想得明白,自然不準(zhǔn)這姐弟兩個瞎胡鬧。 文哥兒垂頭不語,秦寧之也沒再說話,只是握了握文哥兒的手,心里想著,她總不會讓文哥兒落得上一世郁郁不得志的下場。 順著祖母的心意過活,這于文哥兒不公平,于秦府,也不是什么好事。 當(dāng)年父親的死,就是因為秦府一個武路上的人脈都沒有,所以查無可查。 若是文哥兒跟了父親,說不定…… 秦寧之想著事情,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二門外。 等了一會兒功夫,便看到遠處有個高大的人影慢慢走來。 “父親!”文哥兒眼睛尖,甩脫秦寧之的手就飛奔了過去。 秦寧之怔愣間也朝前望過去。 只見那人影彎腰一把抱住了飛撲過來的文哥兒,爽朗豪邁的笑聲就立刻響起,“文哥兒想不想父親?。俊?/br> 第十八章 鋮王 “想??!父親這次回來住幾日?”文哥兒攀住秦寅的脖子,小臉埋在他的灰鼠皮大氅里,點頭如搗蒜。 秦寅笑著不作答,只穩(wěn)穩(wěn)地抱著文哥兒往二門走來。 臘月的天很是寒涼,方氏立在廊檐下遮蔽風(fēng)雪,看著遠處的人走來,也不上前,只笑吟吟地立在那里等他,身上裹著的杏色水墨蘭暗紋披風(fēng)襯得她膚若凝脂,眉目清雋,如一斛品相高潔,纖塵不染的白玉蘭。 秦寅被寒風(fēng)吹涼的眉眼在看到方氏的那一刻瞬間柔軟下來。 他幾步走上前替她遮擋刺骨的寒風(fēng),“天氣這么冷,怎么還出來?” 秦寅的語調(diào)甚是溫柔,方氏笑道:“兩個孩子急著見你?!?/br> 他們夫妻成親十余載,哪里還需要說什么客氣話,等了就是等了,要什么甜言蜜語的理由。 “老爺今日怎么會回來?”方氏又上前替秦寅拍了拍皮毛領(lǐng)上沾上的晨露,看著他疏朗俊俏的眉眼,心里柔軟得化成了一汪水,“不是說最近宮中不太平么?” 好像是接連幾日宮中都有財物失竊,幾位年幼的皇子公主集體被嚇病了,都說窗外有鬼,鬧得人心惶惶。 老爺這陣子一直在查這件事,之前跟她提過一茬,還說暫時不會回來了。 秦寅將視線落到一旁一直不作聲的秦寧之身上,眸中有明顯的歉疚和尷尬,“我聽說,寧兒生病了?!?/br> 所以急匆匆地趕回來看她,哪知道……寧兒早就已經(jīng)好了。 方氏才注意到他大氅里頭是尚未來得及換下的錦衣衛(wèi)飛魚服。 他倒是一份慈父之心,只怕寧之不領(lǐng)他的情。 方氏怕秦寧之說出什么令人寒心的話來,想開口揭過這個話題,那邊秦寧之卻已經(jīng)脆生生道:“父親,文哥兒說您答應(yīng)送他一匹小馬駒,我也要!” 秦寅一怔,隨后輕松地笑起來,“當(dāng)然可以,寧兒要幾匹都有!” 能開口跟他討要東西,當(dāng)是不生他的氣。 秦寧之望著父親縱容寵溺的笑臉,一顆心撕扯著鈍痛。 上一世,她每每午夜夢回時都會想起父親的臉,想起父親對她小心翼翼的好,想起父親對她無條件的包容,心底的愧疚就如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襲來,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從來沒有讓父親省過心,還總是冷言冷語惹父親傷心難過,父親死了,她后悔極了,跪在父親的屋子里哭了幾天幾夜,可是父親始終都沒有再回來,她也始終沒有辦法彌補自己年少無知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