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他保下了蕭祺然,正要跟他說話,蕭祺然扭頭又跑進冷宮之中。 尚未及冠的宮琰瞧著冷宮敗落的門庭,毫不猶豫的翻墻進屋。 長期無人打掃的宮廷內(nèi)彌漫著一股陳舊陰冷的氣息,小小的孩子躲在無人踏足的廢殿最深處,正迅速在啃著手上新偷來的烤雞。 聽到宮琰的腳步聲,蕭祺然戒備的抬起頭。他掃了眼周圍,沒有找到退路,身子微微躬起,隨時都會暴跳而起傷人而逃。 望著他冰冷的眼神,宮琰停下腳步。 蕭祺然戒備不減。 “然然不記得十九叔了嗎?”宮琰溫和的問。 小孩子的記性很好,蕭祺然當然記得,可他盯著宮琰沒有出聲。 宮琰在他面前坐下,又問,“怎么躲在這里?” 蕭祺然仍舊不說話。 宮琰身后的木門被風吹動,寒風吹來,蕭祺然連打三個噴嚏,隨后抱著烤雞飛一般逃走。 望著他的背影,宮琰長嘆一口氣。他褪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疊好放在原處,這才離開。 第二日,宮琰又去冷宮。 放在原地的披風已經(jīng)不見,他微微勾起唇角,又將帶來的吃食和衣物放下。 這里是冷宮中最偏僻的地方,犯錯的妃子和管事宮人都在另一處,唯有蕭祺然能憑借身材矮小的優(yōu)勢在這里進出自如。 第三日再去,東西同樣不在,宮琰又一次放下新的。每次他帶來的吃食都不同,時不時還會放些小孩子喜歡的零嘴。 約摸送了半個月,他留下了紙筆。再去之時,蕭祺然沒有躲著他,而是坐在原地等他。 “肯見我了?”宮琰挑眉問。 蕭祺然猶豫著、別扭著,低低喊了一聲:“十九叔……” 宮琰微微一笑。 當時宮中顧貴妃成為繼后,其兄顧國良在蘇家謀逆案中居功甚偉,一時風頭無倆。 宮琰對蘇卿卿的死有所耳聞,但他只是一個沒有封爵的皇子,自身難保,因此也無法將蕭祺然留在身邊,更不敢暴露他還活著,只能將他繼續(xù)藏在冷宮之中。 然而一年后,顧皇后發(fā)現(xiàn)了他們。 也是在那一日,宮琰飲下了他的第二杯毒酒。 可他命大,這杯毒酒與先前殘留在他體內(nèi)的毒素中和,反而延緩了毒素發(fā)作,使他茍延殘喘至今。 他身份敏感,毒發(fā)之后驚動了皇帝。 宮琰至今都不知道皇帝當初見到蕭祺然時的震驚是裝的還是真的,也猜不透他當時是希望自己死還是希望自己活。 來送鴆酒的是顧皇后心腹李妃,事后被皇帝以假傳圣旨、毒害皇子之罪處死。罪魁禍首顧皇后依舊在宮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不知是皇帝有意包庇還是真的不知。 蕭祺然重新成為皇子,皇帝在同年為他賜爵、封為晉王,使得蕭祺然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親王。 處處都彰顯著蕭祺然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可那些年他與宮琰依舊是如履薄冰。 后來宮琰因為病情惡化被迫離宮,蕭祺然沒了人約束,開始一步步試探皇帝的底線。皇后就盼著他早日把自己作死,非但沒有加以管教,反而暗中慫恿個不停。 這也就導致了蕭祺然這些年來惡名昭彰。 過去的事不斷侵蝕蕭祺然的腦海,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站在長樂宮的廢墟前,蕭祺然又一次響起蘇卿卿含著血淚的面容。 “不要再相信他……” “父皇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蕭祺然緩緩睜開眼,語氣平靜的詭異:“不記得了。” 皇帝不悅:“你如今對朕一句實話都沒有了么?” “兒臣說的就是實話。兒臣也很好奇,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蕭祺然針鋒相對的反問,這是他第一次質(zhì)問皇帝蘇卿卿的死因。 “你不是看見了?”皇帝瞥了眼燒焦的宮殿。 “當時所有宮人都被收入慎刑司,整個宮殿只有寢宮有明火,怎么會著火?長樂宮內(nèi)外都修建有水池,不遠處就是內(nèi)宮河,這么多水的地方,燒起來后,為什么沒人救火?”蕭祺然連番發(fā)問。 皇帝冷著臉沒有出聲。 蕭祺然又問,“是不是有人不想救?是不是本就想殺她,又不愿背上罵名,所以想燒死了最好,反正可以推說是意外?” 他咄咄逼人的語氣讓皇帝惱怒:“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懷疑朕嗎?朕是你父皇!” 蕭祺然嘴角扯過一道諷刺的笑。 什么父皇,不過就是個當皇子時想要借助蘇家力量奪嫡、登上皇位后又忌憚蘇家勢大,因而過河拆橋的小人罷了。 “我不明白這些年您為何一再問我有關(guān)母后的事?!笔掛魅痪従彽?。 皇帝望著面前的廢墟,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些年想必很多人都跟你說過有關(guān)她和蘇家的事吧?朕知道,悠悠眾口是堵不住的??呻抟嬖V你,蘇家謀逆是死罪,但朕從未想過要牽連她。朕與她是結(jié)發(fā)夫妻,清楚你母后的為人?!?/br> 蕭祺然面無表情,皇帝的話他標點符號都不會信。 當初蘇卿卿就是因為相信皇帝會秉公處理,給蘇家一個公道,才斷送了最好的逃命時機。最后蘇家沒一個人能活下來,她自己也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而自焚火海。 蕭祺然毫不懷疑當初若是沒有蘇卿卿當機立斷的放火自殺,制造他也死亡的假象,他們母子倆也早就被一杯毒酒賜死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皇帝忌憚蘇家勢大,哪怕蘇家倒臺,還害怕隱藏在朝中的蘇家勢力會推舉蕭祺然這個蘇家外孫上位,因此早早就要斬草除根。 兩年后會認回他,也不知是真的對他們母子心生愧疚,還是擔心被人說他狠毒殺子。 蕭祺然早就看透他了,懶得再跟皇帝多說什么。在這里多跟皇帝說一句話,他都怕蘇卿卿泉下不安。 皇帝自討沒趣,悶悶不樂的離開。 蕭祺然獨自站了一會兒,慢慢蹲下身,輕輕捻起地上焦黑的土,呢喃道:“母后,我娶親了,叫顧七七。雖然是顧家的人,但是個很好的女孩,剛剛還幫我收拾了顧貴妃。小時候她就救過我,可惜這丫頭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您在天有靈,也保佑保佑她吧?!?/br> 燒焦的泥土從他指尖散落,蕭祺然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再次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那般,轉(zhuǎn)身離去。 由于顧七七剛剛“小產(chǎn)”,晉王府的馬車破格停在了鳳儀宮外。 蕭祺然從長樂宮回來時,發(fā)現(xiàn)蕭浩言還在。 他不想搭理蕭浩言,越過他就要往里走,卻被蕭浩言喊?。骸澳憔烤故沽耸裁词侄巫屍咂哒镜侥隳穷^?還誣陷我母后?她不是那樣的人?!?/br> 蕭祺然覺得好笑,覺得他家王妃這位自我感覺良好到爆的表哥怕是一直活在夢里:“你真的了解七七嗎?” “怎么不了解?”蕭浩言反問,“我認識她的時間可比你早?!?/br> “早有什么用?你關(guān)心過七七嗎?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嗎?知道她最容不得別人說什么嗎?知道她傷心難過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嗎?” “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眼中就只有你的權(quán)勢!不然你當初會放棄七七?不就是因為嫌棄她是個庶女么?嫌棄她不能像嚴雅馨那樣給你助你奪嫡!” 蕭浩言漲紅了臉怒斥:“你別胡說!” “我說的是實話!”蕭祺然吼回去,“本王不跟你這個失敗者爭這些,免得說本王得理不饒人。剛剛打賭你輸了,現(xiàn)在給我進去跪在七七面前懺悔認錯!” 蕭浩言震驚。他剛剛說的是氣話,而且篤定顧七七是裝的,怎么可能真的下跪認錯! 大丈夫立于天地,跪天地君親師都可以,斷沒有給一個女人下跪的道理。 蕭浩言想反駁,蕭祺然已經(jīng)不由分說的拎著他的衣服將人帶進了顧七七休息的偏殿。 宮琰剛剛就站在門口聽樂子,蕭祺然進屋前片刻,他一針扎下去封了顧七七的經(jīng)脈,讓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動彈不得,就跟睡著一般,免得一會兒心軟讓蕭浩言跪不成。 蕭祺然跟他狼狽為jian多年,對了個眼神便知道小叔叔做了什么,指著顧七七便對蕭浩言說:“你看看七七這個臉色,會是假的嗎?她才幾歲?這就小產(chǎn),知道對她傷害多大嗎?” 蕭浩言不知內(nèi)情,瞧顧七七臉色刷白,心生愧疚,卻又不愿意承認,冷冷道:“你知道她年紀小就不該讓她懷孕!” “你難不成還想讓她年紀輕輕就喝避子湯?” “你不能別碰她么!”蕭浩言怒道。 蕭祺然心想他還沒真沒碰過,可又不能跟蕭浩言說是實話,只能一邊拎著他往顧七七那里去,一邊嘲諷他:“我可不像某些人,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本王娶了七七,就要對七七從一而終。不碰她,難不成去外面拈花惹草?跪下!” 第49章 顧七七袒露心事 蕭浩言望著眼前面色蒼白如紙的顧七七,一瞬間心臟抽搐的厲害。 蕭祺然不滿他看著顧七七的眼神,一腳朝他膝蓋窩踢去。 蕭浩言防備不及,受到疼痛本能的膝蓋一彎。饒是他反應飛快的站起來,膝蓋觸地,也在一瞬間跪下了。 蕭浩言大怒,回頭呵斥蕭祺然:“混賬!你竟敢……” 蕭祺然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吵什么?沒見我家七七還病著?吵著她了怎么辦?” 蕭浩言被他的無恥氣得說不出話。 宮琰抱胸倚在門邊,這才不緊不慢的說:“我看下跪就免了吧,道個歉就成。親兄弟,何必鬧得這么難看?”明明是打圓場的話,配合著他微妙的語氣,總像是在幸災樂禍。 蕭浩言暗瞪了眼他,又見蕭祺然不依不饒,遲疑些許,轉(zhuǎn)身再次望向顧七七。 不管如何,是他欠七七的。 “抱歉……七七……”他低聲道。 蕭祺然得寸進尺:“太輕了,聽不見?!?/br> “有你什么事?”蕭浩言沒好氣的嗆了一句,用力推開蕭祺然冷著臉出門。 他第一次受到這種屈辱,來日勢必全部要讓蕭祺然全部償還! 等他走遠,宮琰解開顧七七的經(jīng)脈。 蕭祺然像個孩子般朝她邀功:“本王厲害吧?是不是給你出了一口惡氣?”要是他有尾巴,鐵定搖個不停。 顧七七望了眼門外,盡管她剛剛看不見,但也能想象到蕭浩言離開時的氣急敗壞與惱羞成怒。 她其實早就放下蕭浩言了,道不道歉也無所謂。甚至剛剛還有一點點心疼蕭浩言,畢竟那些年他是真心對自己好。 可這話不能跟蕭祺然說,不然晉王殿下鐵定覺得自己一腔真心喂了狗,氣得暴跳如雷不說,還得傷心。 顧七七選了個折中的話:“殿下最厲害了。”這可是她的真心話。 蕭祺然露出驕傲又得意的笑:“以后本王罩你,誰也不用怕。誰欺負了你,本王一個個幫你收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