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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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水一怔,立刻又警覺起來。 毛不思沒松手,她的手心覆蓋在姜水的手背上,感到了她身體里透出來的不同尋常的冷意。 靠近了一步,毛不思刻意壓低嗓音,眼角瞥向姜水身后,“你身邊,有臟東西?!?/br> 自古以來,電視劇里的神棍都是這么哄人的,毛不思覺得這方法甚是好用。 果不其然,顫動從手心底下傳來,毛不思再接再厲,“他與你,似乎有姻緣未斷。” “那是什么”姜水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試探道。 “我不光能看得到他,我還能看到你手腕上的鏈子?!彪[形紅線雖然還在,但鏈子是真沒有,毛不思沒這么大的本事看到早已不存在的東西,她只是需要姜水停下來,想從她的口中套取到更多關(guān)于高維峰和吳老板的信息,有時候,令人恐懼比令人信任更好使,毛不思裝模作樣的在姜水手邊的空氣中撥動了下,“還有根紅線?!?/br> 紅線,是她和高維峰的,沒有錯。冷汗瞬間冒出,姜水的手指抖得更厲害了,抽了半天也沒把手從毛不思手心里抽出去,只好惡狠狠的高聲,“胡說。” “小姐也別生氣,我瞧著你身邊還有高人相助?!泵凰即怪酆鷣y點了下手指頭,明顯感覺到了姜水緊張的視線,繼而又搖搖頭,“只是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吳老板的確給她請過法師作法驅(qū)邪,手上的銀花鐲子,就是那時候求來的。 “可惜那位高人驅(qū)鬼的時候粗心了點?!泵凰加媚粗负褪持副攘它c小距離,“我看紅繩抖得厲害,想必那位陰間人又找到你了。” 面前的女孩二十來歲的年紀(jì),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掛在臉上,模樣看上去并不像那些記憶中的道士法師,偏偏她說的每一句都對,令姜水不得不相信。 “你能把它滅掉嗎?”姜水眼里的猶疑逐漸變成堅定的寒,“我受夠了?!?/br> 她受夠了這種躲在富鸞大廈的日子,受夠了像只籠中飛不出去的鳥雀。 “可……” “可以。”毛不思剛吐出一個字,就被身邊沉默的馬明義橫空打斷,他瞧著姜水,順手從口袋掏出手機(jī),按下幾個數(shù)字,“這個數(shù),不議價?!?/br> 二十萬。毛不思順著馬明義的胳膊望去,差點沒咬到自個的舌頭,先不說她如今是免費勞動,就是真開價,這價格也太高了點。 “挺便宜?!苯钛垡磺?,又把目光落在了馬明義身上,跟女方普通的打扮不同,男人身上的穿戴,更讓她熟悉,都是些品牌的高訂,上上下下掃了一圈,姜水覺得,他開的價格,都不夠他佩戴的手表的零頭。 這三個字,顯然給了毛不思極大地沖擊,便宜,哪里便宜?她辛辛苦苦好幾趟都賺不到這些錢。 “事后結(jié)清,不可賒賬?!瘪R明義笑著收回手機(jī),拍了下身邊的毛不思,“她剛出師,沒什么名聲,不敢定價太高?!?/br>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花錢買來的平安,永遠(yuǎn)要比他人白送的好意,更會令人感到可信,對于姜水也不例外,理直氣壯的要筆錢,反而更容易讓她放心。 “那你呢?”姜水收回打量的視線,他這身的衣服穿戴,不是普通有錢就可以概括的,只裝不明白的問道,“你也是捉鬼的?” “哈哈哈,我就是游手好閑的普通人,因為家人的關(guān)系跟她也算認(rèn)識?!瘪R明義睜眼說瞎話從來不帶臉紅嘴拙的,“正巧他師傅在我家有事要忙,我就帶著她出來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就碰到了你?!?/br> 有時候,有錢也是一種優(yōu)勢。起碼這些話從馬明義嘴里說出來就可信的多,畢竟不缺錢的人沒必要貪這點錢,而有錢人最是迷信,找的法師自然也都是最好的。 姜水在聽懂馬明義話中隱含的信息后,越發(fā)的心動?;蛟S,她真的可以讓眼前的女孩試一下,萬一成功了呢。 ☆、鋪天蓋地 “惹是生非的東西。” 漆黑的地窖內(nèi),女人撫摸著棺材內(nèi)沉睡老人的臉頰,老人已經(jīng)睡了好多年了,多到她也有些記不清具體的年份,花白的頭發(fā)緊緊地貼合著頭皮,皺巴巴的皮膚上長滿了老年斑,如不是若有似無的呼吸,真的像死去一般。 她的手指劃過老人的喉嚨,只要這么輕輕一掐,就能讓這個脆弱的生命結(jié)束在須臾間。 “霍冬青?!迸溯p喚著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工夫,才讓你軀體不死,在世上活的像個人。” “等價交換而已,不比自詡偉大?!眳抢习骞律砹⒃诟畸[大廈的窗戶邊,落地的白紗在夜晚顯得一片凄慘,窗臺上放著兩只紅酒杯,一杯幾乎見底,一杯未被人動過。 撲哧——安靜的空間傳出女人不合時宜的笑聲,她先是壓抑著自己,輕哼出聲,繼而放聲大笑,仿佛吳老板說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跟我等價交換,你也配!”笑聲在高潮處驟然收緊,女人語氣冷的如寒天臘月的河水,她目光垂垂,正對上棺材里的老人臉,指尖敲擊著他的脖頸,“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就像是茍且偷生的螻蟻,只要我動動手指頭尖……呵呵,之后的事情,想起來,就很有意思。” 他身體死去的瞬間,躲在吳老板皮囊后的靈魂就徹底變成了無主的游鬼,散發(fā)出死亡的氣息。這個味道,會引起同類的注意,也會被捉鬼師察覺。他會開始變得懼光,開始看著不屬于自己的身子漸漸衰敗下去,開始不停地尋找一個又一個的寄主,堂堂連鎖酒店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者,居然是只附身而生的鬼祟。 “我沒了對你有什么好處。”吳老板這兩年越發(fā)的沒了討好她的心思,有時候連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我死去的瞬間,富鸞大廈的煞氣就會沖天而起,而你也沒有把握能立刻令我魂飛魄散,你是知道我的秘密不假的,可這么多年過去,我對你也并非一無所知。” “你威脅我?”女人就著棺木撐起身子。 “是提醒你。”吳老板把面前的紅酒一飲而盡,“同坐一條船,船翻了對誰都不好。” “好不好我不清楚?!迸似鹕眭獠?,沒有丁點聲響,“我只知道,你的船快翻了?!?/br> 夜幕下的永川,燈火輝煌,吳老板沒有回應(yīng),他知道,對方也不耐煩聽他的回應(yīng),手邊的紅酒已經(jīng)空了半瓶,紅酒倒落在酒杯里,濺起小小的水花。 肩頭有些冰涼,一只灰白的手落在吳老板的右肩膀,玻璃窗反射出人影,依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 “放心。”吳老板放下酒杯,伸出左手,輕輕拍上自己的肩頭,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安慰,轉(zhuǎn)身的瞬間,笑容掛上嘴角,“我一定會讓你活過來?!?/br> “你眉心的‘川’字又重了?!贝蠹t色的嫁衣十分刺眼,依舊保持著她死亡時候的模樣,她抬手輕點吳老板的眉心,“我記得你小時候從不皺眉的?!?/br> “都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吳老板只有面對她的時候,才會前所未有的柔和,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她的手真冷啊,比他碰過的所有東西都冷,“再等等,再稍微等幾天,你就能回來了,不必整日泡在冰涼的河水中,也不必穿著這礙人眼的衣服,咱們就能永遠(yuǎn)在一起了。” 永遠(yuǎn),這真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她曾經(jīng)日日跪在菩薩面前祈禱,都沒能遇見,如今她成了這副鬼樣子,哪里還配得上永遠(yuǎn)這么美好的東西。 “可我覺得仿佛就在昨天?!北毙訐u搖頭,早就沒了記憶中嬌俏活潑的神情,她欺身向前輕輕抱住了吳老板,安靜的跟他回憶斑駁的當(dāng)年。 三間青瓦老屋,父親一早就去村子的學(xué)堂里教書,母親會準(zhǔn)備好幾道可口的小菜,每天早上都是被溫暖的太陽喚醒,阿黃生了一窩小奶狗,在院子里不停地吠,她就和霍冬青一起圍在狗窩旁,偶爾用指頭戳戳狗兒的尾巴,或者去村頭的小溪邊捕魚玩,等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倆人才背著小魚簍回家,偶爾遇見賣糖人的走商,霍冬青總會掏出父親給的老錢,挑一個最大的給她。大肚子的豬八戒,昂首闊步的小馬駒,還有記不清模樣的別的,每一個都那么好吃,麥芽糖的味道至今都回蕩在腦海里。 那時候的霍冬青,是從來不會皺眉頭的,他雖然頑皮但是心腸極好,但凡村里有人需要幫忙,總能在人堆里看到他的影子。在北杏的記憶中,他總是笑嘻嘻的瞇著眼,忍不住讓人一起跟著笑,什么憂愁煩惱統(tǒng)統(tǒng)都能拋在腦后。 如果那天霍冬青沒有在河中潛泳,如果之后他沒救那個昏倒在山林邊的道士,如果……如果……可是,世上哪有這么多的如果,只要發(fā)生了,就是命運的必然。 “北杏?!眳抢习灏阉龔膽牙锢饋?,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跟他對視,“這些以后都會有的,等事情結(jié)束,我就帶你回家,咱們哪也不去了?!?/br> 家,哪里還有家,他們的家,他們的爸媽,以及她自己,早就沒了,一百年前就沒了。北杏眼睛里包著團(tuán)晶瑩,她想讓霍冬青清醒過來,讓他從自己虛構(gòu)的幻想中走出來。 那個女人,正在一點一點的消磨掉他的人性,把他變成偏執(zhí)又雙手沾滿血腥的怪物,毀掉他曾經(jīng)最為珍貴的熱忱與善念,最終變成他最討厭的模樣。 北杏扭頭看向玻璃窗,只看得到吳老板的影子,她指著窗戶上的人,“冬青,現(xiàn)在的你還是你嗎?” 吳老板的這身皮囊,已經(jīng)在他的身上套了十多年,如果不是地窖里那副不可見人的軀體,偶爾他也會忘記自己的模樣。 真正的他已經(jīng)是垂暮之年,耳不能聽聲,眼不能識物,跟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可他就是好不甘心,他耗了一輩子的心血,都沒法把心愛的人救出來,有次他實在忍不住進(jìn)到了北杏的神識里,無邊無際的黑暗,鉆心刺骨的寒冷,充斥著沒有希望的絕望。 他根本無法想象,北杏那么怕黑怕冷的人,怎么能孤零零的在那種地方呆上十年幾十年,甚至還有未來的上百年。 而他這么多年的苦心修煉,在沉重的現(xiàn)實面前,可悲的像個笑話。 “小老頭,想清楚了么?”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自從她知道了他的存在,就像個影子,無時無刻不在,“等你死掉,就是想跟我合作,也沒機(jī)會了。” 女人手腕上的銀花鐲子,是他年少時從河底摸來送給北杏的,也間接的造成了北杏不幸的一生,而眼前的女人,就是一切的根源,是罪魁禍?zhǔn)住?/br> 她帶來了水患,帶來了噩夢,帶來了瘟疫,帶來了詛咒,他恨她入骨,卻殺不死她。 靈玉鎮(zhèn)鬼,她就是那個被鎮(zhèn)在河中的惡鬼,沒人知道她從哪里來,也沒人知道她為何被鎮(zhèn)在河底。 女人給了他一副新皮囊,讓他從年邁的霍冬青,搖身變成不到三十的吳老板,而真正的吳老板,則被鎖在了他年老的身體內(nèi),為他續(xù)著一口氣。 他就像個正常人,偏過了所有人的眼睛,親手建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酒店帝國,篩選著符合他們需要的男男女女,然后讓他們悄無聲息地消失掉。 他的身體不死,他的靈魂自由。 沒有人會覺得他奇怪,即便是碰上毛不思這種代代傳承的捉鬼師。 “開弓沒有回頭箭?!眳抢习遢p輕在北杏額上印下一吻,“我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懷中頓時一空,抱著的人消失在了空氣中。 吳老板回頭望向墻上的掛畫,畫中的女人肩膀微垂,瞧得人竟有些難過。 比起吳老板這邊,姜水那邊的反應(yīng)要激烈得多。 餐廳的包間內(nèi),姜水拉著毛不思的手,指尖握的泛白,似乎怕她不相信,不停地重復(fù),“高維峰要殺我,是真的要殺我。” “我瞧著他挺深情的,不像要至你于死地的模樣啊?!泵凰棘F(xiàn)在已經(jīng)分不清誰的話是真,誰的話是假,只好拍拍姜水的手背安慰道,“他要想殺你,就憑你手腕上的鏈子,早就能找到你殺掉了,哪用的到現(xiàn)在。” “那是因為剛巧趕到我男朋友的分公司選址?!苯谥械哪信笥?,指的自然是吳老板。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姜水幾乎不愿意回想起那天。 那是高維峰死后的第七天,她跟著吳老板去看分公司的新地址,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有些迷信,吳老板也不例外。跟著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神婆,容貌十分普通,一路上左看右看,從下午直到晚上十點都沒離去,她說有些東西白天不顯形,晚上才能看見,吳老板很是相信。 姜水只好陪著吳老板等下去,中途實在累的不行,才在會客廳里小憩了會兒。 這一覺姜水睡的很不安穩(wěn),總感覺有道視線不停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睜開眼的瞬間,姜水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驟停。 高維峰就趴在她身邊,腦袋橫放在桌子上,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不是一個人該有的眼神,白眼球上爬滿青黑,他就這么看著她笑,血液從他的耳中鼻中不停地涌出。 本能促使姜水想放聲大叫,嘴巴剛張開,還沒來得及出聲,喉嚨就被一雙大手緊緊地掐住,推向墻壁。 姜水后背就這么貼著冰冷的墻面,她拼命地掙扎,妄圖發(fā)出聲響,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高維峰的鉗制,青筋暴露,胸腔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她不停地翻著白眼。 就在她絕望認(rèn)命的前一刻,只聽會客廳的房門被人猛地踹開,女人的呵斥沖入耳膜,“何方鬼祟,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br> 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姜水不得而知,當(dāng)她再度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 她躺在吳老板家的臥室里,那日同行的神婆正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念念有詞,見她醒來才松了口氣,“姜小姐平安就好?!?/br> 脖頸一圈冰涼,輕輕一碰就像針扎般疼痛,“那……那是什么?!?/br> 姜水心中早有了猜測,可她就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鬼。 “姜小姐跟他在月老廟扯了姻緣線。”女人搖頭嘆息,“他會一直跟著你的,直到……” 女人沒有繼續(xù)說下去,還是姜水顫抖著聲音補全,“直到我死亡為止?” 盤膝而坐的人沒吭聲,顯然是默認(rèn)了姜水的話。 那一刻,什么尊嚴(yán)什么臉面,通通都不重要了,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床上翻下來,跪在女人身邊,眼淚不停地往地上砸,“大師,大師你救救我,救救我?!?/br> “唉,看你也是個可憐的,我也不忍心不救?!迸颂鹗?,在姜水的注視下,小心的摘掉腕上的銀花鐲子給她佩戴上,女人的動作很輕柔,“這是我?guī)熥鎮(zhèn)飨聛淼蔫C子,施過法的,很是靈驗,你日夜佩帶,可保平安。” 鐲子上的雕花扭曲而古怪,姜水從沒見過,但高維峰給她帶來的精神沖擊實在太大,當(dāng)下也不管其他,只咚咚咚沖著女人磕了三個響頭。 “自因為我?guī)线@個鐲子,他才沒找到我?!苯砬殛幥绮欢?,口中念念有詞,不停地咬著指甲,“可他還是找來了,找到了我。” 高維峰能找到姜水,這其中少不了她的推波助瀾,毛不思聽著,心底多少產(chǎn)生了股負(fù)罪感。 “毛毛?!瘪R明義膝蓋輕碰了下毛不思,等她回應(yīng),才輕聲在她耳邊道,“你們?nèi)ψ永镉羞@么一號人物嗎?” 現(xiàn)在的情況就像一鍋粥,分不清好壞,也辨不清真假,姜水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成為新的線索。 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毛不思在腦海中過著一張又一張的臉,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沒見過誰帶過銀花鐲子。 視線最終還是落在姜水的手腕上,毛不思猶豫再三,“我能瞧一眼你的鐲子么?” “這……”姜水有些遲疑。 “如果這鐲子真能護(hù)著你,我倒是可以再給你多加層咒法?!泵凰歼@話說的倒是真的,只不過里面暗藏了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小心思罷了。 姜水沒有回絕,只讓她小心些,別壞了大師的法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