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說，“我和那個人都是假的，漣瑟早就不在了?！?/br>
    漣瑟依附著他的不甘和憤恨化生，也會隨著他不甘和憤恨的消散而消失。

    所以，那人才寧愿毀掉半個自己，也不要讓將軍想起。

    想起那個在屋檐下捧雨的女子，那個春風(fēng)里笑靨如花等他凱旋的女子。

    他得恨，得怨。

    氣氛再度陷入僵局。

    只有漣瑟可以喚出那位將軍，只有那位將軍可以幫著肖帥攻下北川，只有進入到肖帥的地盤才能找到漣瑟。

    這是一段閉合循環(huán)。

    “肖帥不是個繡花枕頭，憑現(xiàn)在的情況，軍隊根本攻不進去數(shù)十里之外的城池?！泵舷槌收f的簡直就是廢話，毛不思聽的只想翻白眼，這些還用得著他說，瞎子都能看得出如今不管是軍心還是兵力，都差的懸殊。

    “不過，我倒是聽到了點消息?！泵舷槌柿⒃诖差^，沒有要坐下的意思，消息是他拿戰(zhàn)場上殘留在世間的陽氣與不死鬼換來的，若是毛不思知道，定會暗地里罵他辱沒了捉妖人的風(fēng)骨，居然拿著活人的東西跟邪祟做交易，“肖帥近期正在鄴城大肆收羅美人……”

    色狼。毛不思托著腮，暗搓搓地罵了兩句，繼續(xù)等著孟祥呈的后續(xù)。

    不料卻等來了三爺率先開口，“此舉不妥。”

    劉尋只聽了個開頭，就揮手打斷孟祥呈，他皺著眉，看似對孟祥呈方才的話很是不滿。

    “那我著實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孟祥呈背著手，修長的指頭被厚重的衣袍遮住。

    毛不思迷茫地多聽了兩句，才明白孟祥呈的意思，大腦瞬間清明，感情孟祥呈是打算把她送進去當(dāng)臥底。會功夫還能見鬼，如今法器也回來了，可不正是上好的人選嗎？

    壓在心底的火到底是憋不住，刷的一下子沖上頭來，毛不思像只炸毛的孔雀，用降魔杖指著孟祥呈的鼻子尖，破口而出，“你這個道中敗類，你怎么不去！”

    前腳把馬明義逼到那種地步，后腳又在她身上打主意。她毛不思上無愧天地神明，下無愧父母先祖，怎么就非得來到這鬼地方，遇上這么一群人。

    想著，越發(fā)的對周圍和陰陽道里的男人不滿。

    “阿嚏……阿嚏……”如晤坐在沙發(fā)上，連續(xù)打了兩個噴嚏，他揉揉鼻尖，笑道，“那丫頭許是又在罵我了?！?/br>
    “罵你活該！”鳳凰不停的在房間里踱步，“都好幾天了，他們神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快了?！瘪R如晤看著鳳凰，神色有些莫測。

    這次，可千萬不要再選錯。

    “我若是個女子，自然不需你去冒險?！泵舷槌识⒅凰?，“如今你的命，我的命，三爺?shù)拿?，還有北川這些戰(zhàn)士的命，城內(nèi)萬千百姓的命都因這血咒的存在而隨時斷送?！?/br>
    是啊，孟祥呈說的都對，可這又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毛不思胸膛不斷地起伏，她不過是個會些術(shù)法的捉妖師，又不是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圣人，她還沒結(jié)婚生子，爸媽還等著她回家吃飯。

    毛不思不怕死，她遇過那么些惡靈鬼怪，離閻王殿更近的地方她都去過，可那些都是她自愿的，為了自己的信念，為了自己的堅守。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被人逼著、架著去做一些她根本就未知的事情。

    如果她沒了，馬明義怎么辦？她把他帶入了陰陽道，誤打誤撞的又拖著他來到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地方，甚至連個自由的身體都沒有給他，她怎么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個陌生的世界。

    小時候，她一直不明白，老毛那么厲害的人，為什么總是接一些危險性不高的小生意，不然憑著他的本事，多接幾單大的，就夠他們吃喝不愁一輩子了。

    直到這幾年，她才體會到，人一旦有了牽掛，就容易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在北川，她無論是捉鬼還是收妖，都不敢離家太遠，家里還有阿盈等著她，她的罪了那么多小鬼小怪，萬一它們趁她不在傷了阿盈怎么辦，那個孩子，還那么小那么小。劉尋不在的時候，她也常常等著家里的電報，每當(dāng)前線來了人，總要跟著一群女子去看看去聽聽，生怕馬明義出什么事。

    她開始心生膽怯，開始變得有些像她的父親。

    “這事就此作罷，以后休要再提。”毛不思的手握成拳頭放在膝蓋上，白皙中透著淡淡地紅粉，看的三爺忍不住想要覆蓋住，想要安慰她，手指伸到一半，反而有些莫名的心酸，到底沒放上去，他輕咳了幾聲，坦然道，“我劉家兒郎頂天立地，豈能靠著女子去謀取天下?！?/br>
    “如果北川被破，你會怎樣？”毛不思忽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

    “大丈夫自當(dāng)以死抗?fàn)?，想要踏平北川，便要從我的尸體上踩過去?！比隣斦f的是真心話，毛不思聽得出來。

    “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毛不思的聲音越說越小，她知道的，三爺是個項羽般的人物，他有自己的驕傲，頓了一下，毛不思才繼續(xù)，“他還在你身體里?！?/br>
    “不思，我要先對得起百姓，才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你，對得起他。”劉尋一向喜歡喚她喚夫人的，反倒是喊名字的時候極少，他今日這么平靜地與她交談，便是給了她最后的答案。

    他手里握著一桿槍，身后站著數(shù)萬人，他要保護他們，使他們免于殺戮，免于顛沛流離。

    北川不能丟。

    毛不思突然起身，她的速度極快，帶著身后的椅子應(yīng)聲倒地。

    “給我。”她不再看三爺，而是一步踏到孟祥呈眼前，對著他張開手心。

    “什么？”孟祥呈被毛不思突如其來的發(fā)難弄得手足無措，只迷茫地盯著她的掌心。

    “當(dāng)然是護身救命的寶貝。”毛不思抬著鼻孔，飛速地眨眨眼，把積在眼眶里的晶瑩生生擠了回去，高聲道，“你該不會一毛不拔，就想讓我去鄴城當(dāng)炮灰吧。”

    ☆、李代桃僵

    “你放心, 萬一出現(xiàn)意外，我一定會去救你。”毛不思把孟祥呈煉了多年的丹藥、護身的符咒和護身玉扳指一股腦地塞在了自己包里, 臨行前, 沉默了許久的三爺難得拉住她的胳膊，他說的很是真心, 可毛不思卻不信，若是她沒遇見過像馬明義那般對她好的人, 說不定還會被他哄過去。

    毛不思側(cè)了下身子, 扣著她手腕的指頭依舊沒有松開。

    “大哥，我都答應(yīng)你去當(dāng)間諜了，就不能讓我走的痛快點嗎？”夕陽還露了半輪在天空, 毛不思習(xí)慣性地看了兩眼, 又飛快的收回視線。

    她想趁著馬明義不知放到的時候離開，不然等他出現(xiàn), 毛不思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

    “你……”三爺比在都城的時候瘦了許多, 一雙眼越發(fā)深邃, 他抿著唇，等的毛不思都有些不耐煩了, 才開口, “要不要再見他一面?！?/br>
    “我又不是死了不回來?！泵凰冀o了劉尋兩顆白眼。

    “小嬸嬸。”沉默在一旁許久的劉念忽然開口, 他跑到毛不思面前, 塞了一把匕首在她懷里，“這是師傅送于我防身的，您帶上?！?/br>
    多好的孩子啊。毛不思看到劉念,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阿盈，她酸著鼻頭拍拍劉念的肩膀，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隨口道，“幫我多問著點阿盈的情況，別讓孟老頭子的徒弟們欺負她?！?/br>
    “好?！眲⒛钹嵵氐狞c頭。

    夕陽的余暉灑在大地上，她哼著小曲坐在馬車上，穿過小路向著鄴城前行，駕車士兵的是三爺非要塞給她的。

    這個世界多不公平啊，有的人生來富貴榮華，有的卻用身家性命才能換來一口飯吃。

    出了北川，毛不思才找機會在他身上貼了張符咒，警覺的男人陷入沉沉地夢鄉(xiāng)，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拖到草叢里，還好心的抱了許多草葉。

    “劉尋和孟祥呈不拿你當(dāng)人看，我可做不到?！泵凰夹跣踹哆兜匕芽萑~往他身上堆，“你們命不好，生在這個年代，要是在晚上個百余年，活在新世紀(jì)，你這年紀(jì)還在大學(xué)里愉快的享受校園時光呢，哪用得著受這罪?！?/br>
    鄴城離北川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只不過礙著邊境不太平，極少有普通百姓游走在兩地之間，毛不思拉著韁繩行了半天，也沒瞧見幾個活人，偶爾有，那也是低著頭，匆匆趕路的。

    等她人到達鄴城地時候，月亮早已高高掛在枝頭，毛不思從包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來一張隱身咒。

    如果說，這個時代還有讓毛不思羨慕的，無非就是這些還沒失傳的術(shù)法了，這種符咒擱到她生活的時代，想都不要想，早不知道失傳多少年了。

    毛不思就這么蹲在墻角，等了許久，才等到城門大開，替換守衛(wèi)，這才拍拍蹲麻的腿，隱著身，跟輪班的士兵一起進了鄴城。

    比起北川夜間的暗淡，鄴城要明亮太多，家家戶戶門前皆懸掛著油燈，火苗被玻璃罩住，絲毫感受不到外界的寒風(fēng)。

    毛不思打量著鄴城四周的情況，越看越覺得有些古怪，偶爾路過幾戶懸掛紅燈籠的人家，門外皆有士兵把守，隱約還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其余地方皆是一片死寂。

    燈籠里的火苗照的這個夜格外暖和，哪怕隱了身，毛不思不敢當(dāng)著士兵的面推門，生怕打草驚蛇，只得輕手輕腳的爬上矮墻，縱身跳了進去。

    “娘，我不想去，我害怕?！鳖澏兜呐曇魩е耷?，“隔壁的二丫頭自從進了肖帥的府邸，就跟沒了這個人似的，林嬸子眼都快哭瞎了。”

    “我可憐的兒啊?！眿D人抱著眼前的女子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你爹你哥死的早，娘就你這么一個了，那挨千刀的貨是想要逼死我啊!”

    “娘你小聲些?！迸踊艁y的捂住眼前婦人的嘴，連哭都忘了，“外面都是他的兵?！?/br>
    “我怕什么，有本事連我也殺了!”婦人氣的拉開女子的手，咒罵道，“我男人、我兒子為了他，一個個的死在戰(zhàn)場上，就剩你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他卻還想把你搶了去?！?/br>
    “這就是女兒的命?！痹S是看婦人哭的太傷心，女子抬起袖子摸了把淚，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萬一得了大帥的青眼，飛上枝頭了呢?！?/br>
    “飛上枝頭?！眿D人擤擤鼻涕，恨聲道，“前腳送進去姑娘，后腳就有草席子被拉到后山去，之前有人去看過，就剩一副骨頭架子了，連身好衣裳都沒換?！?/br>
    室內(nèi)不在有人說話，只有低低的啜泣。

    之后，毛不思又去了幾家，發(fā)現(xiàn)，但凡點了紅燈籠的幾家，皆有適齡待嫁的女兒。

    她想了想，又悄悄折了回去，還不忘了在隔壁偷了件貼滿補丁的男人衣裳和棉帽，方跳進院墻內(nèi)，就扯了隱身的符咒，把匆匆把衣服帽子套上，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從地上摸了把泥土，閉著眼胡亂在臉上亂抹了幾下。

    這才輕輕敲響了透風(fēng)的木頭門，刻意壓低著聲音，“大嬸，你家還有吃剩的地瓜么？”

    突如其來的聲音顯然驚到了屋內(nèi)的母女，竟是許久未出聲。

    毛不思等了會兒，見無人開口，亦無人開門，只好繼續(xù)，“我已經(jīng)許多天都未吃飯了，實在餓的受不了，才翻墻進來?！闭f完還不忘了補充，“我不是壞人?！?/br>
    隨著她話音的落下，室內(nèi)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毛不思支著耳朵，只聽沒多久，緊閉的屋門被打開了小小的縫隙，縫隙中露出一雙打探的眼睛，“你是誰？”

    “我是從隔壁村子過來的。”毛不思記得自己來的路上路過一座聊無人煙的村落，“我家人都沒了，這才迫不得已出來討口飯吃?！?/br>
    “真是個可憐的?！编挸侵獾那闆r她們偶爾也聽說過，許多地方人都死絕了，不知是明日要被送去帥府讓她認了命，還是大門外立著兩個兇神惡煞的士兵給了她膽子，并沒有過多的打聽，就開門讓毛不思進了去。

    地瓜面的糊糊還冒著熱氣，女子盛了滿滿一碗端到毛不思面前，這才又轉(zhuǎn)身坐回了一旁的矮炕上。

    這種東西，毛不思其實是不怎么喜歡吃的，雖然戰(zhàn)爭寒苦，但三爺著實沒餓著她。

    她發(fā)揮出畢生的演技，狼吞虎咽的把吃食扒到口中，沒等它涼透，就往喉嚨里咽。

    “慢著點?！眿D人頭發(fā)有些花白，眼睛因著之前將哭過，還有些紅腫，“鍋里還有呢。”

    “謝謝大嬸?！卑胪牒M肚，原本在外邊涼透的身子頓時暖和起來，臨著她靠近火堆，鼻子上難免冒了細小的汗珠，毛不思尋思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裝作被熱到，一把抓下腦袋上的帽子，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就這么散亂的披在了肩頭上。

    “你……你……”女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毛不思，半響才吐出后半句，“你是女的？”

    “唔?！泵凰歼€在扮演著瀕臨餓死的小乞丐，邊拼命的往嘴巴里塞著吃食，邊點頭答應(yīng)。

    “瞧孩子餓的。”婦人看到她頭發(fā)落下來的瞬間，眼睛都直了，她快步走向毛不思坐下，語氣很是匆忙，“家里可還有別人？”

    “沒了。”毛不思見婦人來了興趣，也著實不想再吃，只佯裝傷心的放下碗筷，“都死了?！?/br>
    婦人打量著毛不思，她的臉被泥土掩去了七八分，有些看出年紀(jì)，“今年多大了？”

    “十……十七?！泵凰既讨鴱娏业牟贿m，生生把自己的年齡壓在了十字開頭，她這些年在劉尋身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也的確比同齡的邊城女子顯得年輕，毛不思腦子轉(zhuǎn)的飛快，既然對方問了，她不如就順?biāo)浦垡话?，“我翻墻進來的時候，瞧著門外站了兩個兵，穿的可威風(fēng)了，他們?yōu)樯对趮鹱幽慵议T口站著?。俊?/br>
    “明天我家姑娘就要進帥府了。”想到自己的傷心事，婦人又紅了紅眼眶，“說是去伺候大帥?！?/br>
    “這是好事啊，嬸子怎么還哭了。”毛不思故作天真，“聽說帥府可氣派了，比我們村村長的院子大十倍二十倍都有，日日都能吃白面饃。”繼而又嘆氣道，“要是我能去帥府就好了，那日子，可要比在外邊挨餓受凍強百倍千倍?！?/br>
    “那……”婦人內(nèi)心掙扎著，不可否認，打從知道毛不思是個女子，就有個念頭在她腦海里打轉(zhuǎn)，如果她能代替自己的女兒有多好……

    “娘！”坐在一旁的女子聽到這兒，這才忍不住沖過來打斷二人的對話，“你怎么能動那歪心思！”

    被自家女兒一吼，婦人頓時回過了神， “我也只是想想，若是她能替你進帥府……”

    可誰家的孩子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婦人的聲音逐漸小下去。

    別啊！讓我去??！不要這么善良，快算計我??！

    毛不思心中在吶喊，在咆哮。她好不容易找到這么一個李代桃僵的機會，哪里肯這么輕易放過。

    ☆、可疑之人

    “我也可以去嗎？”毛不思不瞬的盯著婦人, 盡量做出欣喜地模樣。

    “那可不是個好地方?！迸訃@口氣，好心好意地拉起毛不思的雙手, “那是吃人的魔窟, 是人間的烈獄，多少好姑娘進去了, 都沒能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