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撿著自己剛寫完的紙輕輕吹干，說話的調(diào)子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的意味，“都是放了幾千年的舊東西，沒了就沒了，人好好兒的……就行?！?/br>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那么點自我安慰的意思在，再怎么說能跟著他陪葬的東西起碼也是被他新鮮過幾天的心頭好，能開辟一個小世界并維持長期運轉(zhuǎn)的陣法機關(guān)不知耗費了他多少心力，換了人只怕要心疼得睡不著覺。

    可再一聽，巫璜這話確實真心實意，隱約的仿佛又藏了點不可明說的暗示之意。只是丹粟嗡嗡著快要給巫璜表演個原地爆炸，完美錯過了隱藏信息。

    果然還是該打一頓。

    巫璜微笑，溫聲安慰了他幾句。

    是了，人還在就是，只要人還在，便是這整座墓都給搬了個干凈，也不值得生多大的氣。

    總不過是些死物。

    巫璜看了看還是炸得像個刺球一樣的丹粟，唇角似有似無的挑起個弧度，像是勾起個無奈溫存的笑，但轉(zhuǎn)瞬又抿得只剩下個不冷不熱的弧度，把手上新寫完的一張落在另一張的上頭。

    嗯，某種程度上來說損失比他預(yù)計還小一點——鎮(zhèn)壓墳?zāi)怪刑斓厮姆降牧鶋K玉器只丟了壓在地底的那一塊，墓里雖是跟個篩子一樣卻也不至于馬上崩盤；各類機關(guān)零零碎碎丟了不少零件，但都是些可替換的小物件，花點時間做了新的換上便是；用于隔離空間隱蔽氣息的陣法倒是得返工大修重新布局，但損耗也在可接受范圍之內(nèi)。

    要知道他都準(zhǔn)備好花個百八十年整體推倒重修了。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都不是好好兒的了，那些死物就是一個不丟又有什么用處。

    那臭小子還要瞞著他，也沒想過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嘖。

    擱下筆，巫璜敲敲桌子，他寫完的紙便一張張立起按順序排好，先寫的在前面后寫的在后面，邊角嚴(yán)絲合縫地對上，又安安靜靜地躺回桌上。

    “先把琉璃塔建回來吧。”他說道，“也方便些?！?/br>
    丹粟深以為然地表示贊同，那座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獅鷲窩的琉璃塔可不是建來好看的，作為墳?zāi)乖驹O(shè)計里的最高點琉璃塔既是輻射整個墳?zāi)轨`力網(wǎng)絡(luò)的中心點，也是遠程控制精準(zhǔn)聯(lián)絡(luò)的控制臺，把琉璃塔建回來不光能夠有效遏制新的空間漏洞生成，還能進行搜尋工作，和遺失清單對照就能準(zhǔn)確定位。

    首先就得把那塊壓在地底下的玉器找回來！

    丹粟認(rèn)真地想著，在心里按重要度一氣兒排好了順序，又cao心起到時候該讓誰去找，把目前能用的下屬一個一個拎出來在腦袋里轉(zhuǎn)了一圈，優(yōu)點缺點左右兩列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巫璜的思路就比丹粟簡單粗暴得多了。

    ——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死物有沒有的無所謂了。只是自家丹粟那叫人偷了個干凈的尸骨，得一點兒都不能缺地找回來。

    哪怕已經(jīng)借著代身斬斷了靈魂與尸骨的關(guān)系，改天尋點材料重塑rou身就還是他活生生的丹粟，那被偷走了的尸骨也不能少半塊。

    啊，順便也得準(zhǔn)備點禮物好好回敬一番，也不枉費那些個盜墓賊費心費力一場。

    第6章

    琉璃塔的建造很快開始動工——原來建造琉璃塔的材料已經(jīng)不可復(fù)得，不過墳?zāi)估镆灿胁簧俚V脈可供開采，巫璜又劃了座沒用的宮殿讓丹粟拆了重復(fù)利用，很快湊齊了需要的建筑材料。

    而勞動力方面就更加不需要擔(dān)心了。

    丹粟由黑煙所構(gòu)成的身形完全散開，化為足以籠罩大半個墳?zāi)沟臐忪F，在這樣的濃霧中一個個肢體僵硬穿著各異的身影從土里樹上水里出現(xiàn)，邁動步伐向著同一個方向聚集而去。

    稍靠得近一些，就能清楚地看清那些身影的模樣——他們有的臉色青灰五官扭曲，有的渾身傷痕血rou模糊，也有的只剩下了白骨一具，或者半是白骨半是腐rou，一路走一路還要掉得滿地，儼然都是已經(jīng)死去之人。

    尸體搖搖晃晃卻步履不停，宛如地獄般的場景讓人看了毛骨悚然，在那種濃郁的死亡氣息中止不住反胃。

    這些都是在墳?zāi)估飦G了性命的入侵者，或是死于墳?zāi)沟氖匦l(wèi)或是死于自相殘殺，總之在死后統(tǒng)統(tǒng)被丹粟身上的怨氣沾染，變成了受他驅(qū)使守衛(wèi)墳?zāi)沟氖强堋?/br>
    怨氣讓他們力大無窮，渾身骨骼堅硬如鐵，還能夠不飲不食不知疲憊，除了守衛(wèi)拿來當(dāng)成建筑工人使用也是相當(dāng)合適的。

    就是視覺效果實在詭異驚悚了點，還有點腐尸難以避免的惡臭。

    黑色的煙氣又重新聚集起來，這些黑煙像是也受不了碰過那些腐尸一般，先是在旁邊的河里把自己過濾了一遍才抖抖水聚攏出個人形，慶幸沒讓巫璜看見面前混亂惡心的場景。

    而沒那個福氣躲過這一遭的黑暗精靈們黝黑的膚色都快變成黑綠的了。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尸體，但這么大規(guī)模的卻是第一次見到，即便是他們所知道最好的亡靈法師也無法驅(qū)使如此多的尸骨。

    并且以他們的經(jīng)驗來說，面前這些可不是那種一戳就爛的低級小兵，分明是經(jīng)過黑暗氣息浸泡轉(zhuǎn)化的標(biāo)準(zhǔn)亡靈軍團，身上的詛咒和劇毒可以輕松毀滅一個國家，尋常的亡靈法師能湊個十人小隊都足夠上大陸通緝黑名單了。

    他們面前何止是什么十人小隊，尸山尸海浩浩蕩蕩一眼都望不到邊。

    丹粟身上的黑煙抖動稍稍飄高了點，向黑暗精靈們下達了第一個命令：一人領(lǐng)一隊，全部洗刷干凈了再帶去干活。

    黑暗精靈的部族里有不少族人都會些亡靈法術(shù)，不過并不怎么強大。所以丹粟又在他們身上寄宿了一縷煙氣增幅，他們就能命令幾十到幾百個尸骨傀儡完成不需要過多技術(shù)含量的基礎(chǔ)工作。

    比如搬磚砌墻，建造房屋。

    然后黑暗精靈們再劃分出不同的負(fù)責(zé)區(qū)域，誰負(fù)責(zé)打地基，誰負(fù)責(zé)開礦，誰負(fù)責(zé)運送材料，組合在一塊儼然一個流水線作業(yè)的大型包工隊。

    當(dāng)然，黑暗精靈們首先得要把這些尸骨傀儡身上帶的腐rou污血洗刷一番，血rou實在爛得太厲害的就刮干凈只留下骨頭，再套上統(tǒng)一制式的工作服標(biāo)上自己小隊的標(biāo)記，還不能忘記噴上驅(qū)逐腐臭味道的藥水，一個兩個收拾得得體了才能帶出去干活。

    ——以前這些骷髏都散落在墳?zāi)垢魈幝穹K點丑點還能當(dāng)成視覺震懾恐嚇敵人，丹粟也就無所謂他們爛成個什么樣子。可現(xiàn)在巫璜可是時不時會過來巡視一下進度的，那些破破爛爛臟兮兮的玩意怎么能見人。

    是以等到巫璜看見的時候，施工現(xiàn)場的“工人們”雖說一個個臉色青灰了點，身體還可能不那么完整，卻也是洗刷收拾得整齊利索，令行禁止精神面貌（？）良好，井然有序比不少現(xiàn)代包工隊?wèi)?yīng)付領(lǐng)導(dǎo)檢查的面子工作都令人滿意。

    就是邊上監(jiān)工的黑暗精靈們疲憊萎靡了些，一副精神壓力過大夜不能寐的可憐樣子。不過他們本就膚色黑，臉色難看點黑眼圈重一點也看不出來。

    這些黑暗精靈大多是女性，身材纖瘦嬌小，就顯得其中唯一一個男性精靈鶴立雞群般的顯眼。那個男性精靈要比其他女性精靈們高出許多，力量也最為強大，能夠cao縱的尸骨傀儡是同族的幾十倍。

    除此之外他還能cao縱尸傀儡完成像是雕刻那樣需要更高精度的復(fù)雜工作，甚至給手底下的傀儡分組編隊，讓他們同時執(zhí)行不同的任務(wù)。

    可以說正是因為他，黑暗精靈們才能在十幾天的功夫里連琉璃塔的塔尖都快建出來了。

    同樣是一個部族，表現(xiàn)得像是完全不同的物種。

    如此的巨大差別，叫巫璜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個男性精靈的感知似乎也非常敏銳，只被巫璜多看了幾秒就立刻扭頭看向巫璜這邊。不同于他的族人們那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他大大方方地露出個笑容對著巫璜行禮。

    “日安！尊敬的大人！”他笑起來一咧嘴，唇角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

    巫璜頓了頓，微微頷首作為回應(yīng)。

    得到巫璜的回應(yīng)，那個男性精靈眼睛一亮，沒有半點遲疑地走了過來，“有什么能為您服務(wù)的嗎？”

    他說話的語氣帶了點散漫輕佻的調(diào)子，站在巫璜面前三步的位置，保持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親近，卻又恭敬。

    “你——”巫璜開口，又停了一下。

    “我叫做伊洛提斯?！蹦行跃`立刻道，“您叫我伊凡就好?！?/br>
    伊凡是個外貌非常出眾的黑暗精靈——即便是以巫璜偏向白皙的審美角度來看——他的身材高挑纖瘦，柔軟的銀色中長發(fā)混著彩色的絲線編在腦后，眼睛是明亮的金色，笑的時候眉眼彎彎，溶溶暖光像是熔化的黃金。

    漂亮，但并不具有攻擊性，更像是身軀柔軟滑膩的無毒蛇類，一伸手就會靈巧地纏繞在你的手腕上，帶著討人喜歡的乖順。

    “我以為男性的話——”巫璜考慮了一下說法，接著道，“你們是不會法術(shù)的?！?/br>
    據(jù)說因為黑暗精靈所信仰的是一位女神，所以只有女性被賦予了學(xué)習(xí)法術(shù)的天賦，而男性精靈基本是以出色的戰(zhàn)士為目的培養(yǎng)，同時也是地底世界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暗殺者。

    伊凡笑嘻嘻地回答道，“誰讓女神正好喜歡我，創(chuàng)造我的時候多給了個祝福之吻呢。”

    他說話的姿態(tài)很放松，眨眨眼睛做了個怪臉，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巫璜身上的壓迫感一般，半點沒有其他族人面對巫璜時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

    恰恰相反，他的姿態(tài)頗有幾分主動親近討好的意味在。

    “雖然這個寵愛有點讓人承受不起?！币练灿致柭柤绨?，“還特別喜歡翻臉不認(rèn)人。”

    他說著嘀嘀咕咕念叨起自己是怎么因為這個天賦被之前部族的女性祭司嫉妒陷害，才不得不逃亡在外和同樣被認(rèn)為是叛逆的黑暗精靈們抱團取暖。

    巫璜看著他，瞬間捕捉到了伊凡話里話外藏著的小心思。

    “你想做我的下屬?！卑雮€疑問句被他用陳述句的語氣說了出來，“而不是和你的部族待在一起?！?/br>
    心思被一語戳穿，伊凡沒有半點停滯地做出個夸張的驚訝表情，“我以為我表現(xiàn)得沒那么明顯?！?/br>
    巫璜沒理他，只是緊接著問：“為什么？”

    他是真的對此感到有些好奇——巫璜很清楚黑暗精靈們對他和丹粟是什么印象，尤其是和他們打交道更多的丹粟，已經(jīng)完全被視為惡魔又懼又怕，唯命是從老實聽話的原因九成以上源自于對力量的恐懼。

    巫璜覺得如果可以選，黑暗精靈們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跟巫璜和丹粟有半點接觸才對，只想在地底耕田種地，時不時開個小宴會唱歌跳舞，過著安安穩(wěn)穩(wěn)的寧靜生活。

    這一點在他宮殿里侍奉的三個侍女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以至于他看著主動靠近的伊凡像看著一群白馬里變異的黑馬，很有些新奇。。

    “我覺得您對黑暗精靈可能有什么誤解。”伊凡摸了摸下巴，指了指邊上精神萎靡的族人，“他們更像是我們地表的那些親戚，一般我們不承認(rèn)他們是黑暗精靈的。”

    雖然同樣被視為叛逆，被迫聚成一個族群在一塊生活，但黑暗神在上,他和邊上這些的叛逆原因根本不一樣，他們之間就跟沼澤毒蛛和巖壁小蜘蛛一樣天差地別。

    那些家伙不僅一個個對力量和權(quán)力毫無追求！

    還傻白甜心慈手軟連殺人都瞻前顧后！

    并且滿腦子想過什么種田耕地過那種叫精靈發(fā)瘋的無聊日子！

    伊凡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不要因為這個部族里只有他一個野心勃勃的黑暗精靈就對黑暗精靈有什么錯誤印象啊喂！

    伊凡躬身，向著巫璜行禮，“您的力量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強大，我想不出任何不愿意為您效忠的理由。”

    是的，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真正的黑暗精靈對力量和權(quán)勢有著無法抗拒的沉迷。就像是他的祖先像黑暗之神宣誓效忠一樣，屈服于力量的壓迫，順從于野心的支配，他可不是為了像巖壁小蜘蛛一樣在巖縫里茍且偷生才活著的。

    而且現(xiàn)在正是宣誓效忠的最好時機——這么大的領(lǐng)地里，最高位的存在就只有一個直屬仆從，通往更高地位的機會大把大把幾乎唾手可得。

    伊凡本來是準(zhǔn)備徐徐圖之，在巫璜面前多混幾圈搭話刷刷好感度，努力展現(xiàn)自己的利用價值，等到時機成熟成功率更高一些再向那位黑霧先生自薦的，但巫璜既然主動開口詢問，他的本能立刻就嗅到了一絲屬于機會的美妙氣味，自然毫不猶豫順桿子往上爬半點不要臉面。

    臉面有什么用，又不能帶給他任何利益。

    伊凡躬著身，又往下彎了彎腰，做出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又小心地從眼角的余光里打量巫璜手上的動作。

    人的手指會無意識反應(yīng)出主人的情緒，這樣哪怕看不見表情他也能一定程度上讀出對方的心思。

    目前來說，伊凡覺得自己的成功率并不低。

    雖然說那位黑霧先生大概會不怎么高興就是了。

    巫璜垂眸看著伊凡，稍微的猶豫了一下。

    巫璜個人并不討厭伊凡這樣的性格，野心勃勃唯利是圖不是什么壞事，只是他太爽快應(yīng)下來，丹粟又可能會有點鬧別扭。

    畢竟伊凡這種野心全寫在臉上的家伙，在丹粟眼里大概跟禍國殃民的jian妃沒什么兩樣。

    一照面就要被趕出去的。

    巫璜一猶豫走了個神的功夫，便是異變突生。

    ——天空中忽然扭曲著撕裂開一個黑洞，在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噗”地吐出個黑漆漆冒著煙的圓形物體，直直掉下來砸在了琉璃塔剛剛建好的漂亮塔尖上。

    黑暗精靈們呆滯的眼光中琉璃塔轟隆隆的塌了下來，那個圓形物體的凹槽險險勾住外墻上被砸出來的凸起處，搖搖晃晃掛在了半空中。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