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那一瞬間，她恍惚聽見一道熟悉的狗吠聲，汪汪汪的聲音漸漸近了。

    隨后，似有人在她不遠處失聲痛喊：“阿姐！”

    第020章

    席香睜開眼時，看到的是父親那一張胡茬子的臉，他語氣嚴肅地道：“睡過頭要罰跑校場十圈，這可是你說的?！?/br>
    她一愣，父親已經(jīng)板著臉踱步走出去，“快點兒，給你一刻時間穿戴好?！?/br>
    席香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在桂州的家中，她從床上起來，看著自己的小手，滿是茫然。

    她穿好衣服走出去，天才微亮，父親已經(jīng)拿著他的戟刀和一桿小□□侯在院里了。

    “時間掐得這么準，不多不少正好一刻鐘?！备赣H擰著眉頭看著她，雖露一臉嫌棄，但眉宇間卻是滿滿的溺愛，“你從哪里學的這偷懶法子？校場里的兵蛋子教你的？”

    說著，他將那桿小□□扔過來，“走著。跑校場十圈，一圈也不能少?！?/br>
    席香握著小□□，幾步走到他身側(cè)，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父親的手常年練武，長滿了手繭子，很是粗糙。但他掌心傳來的溫熱感，卻很真實。

    真實得不像在夢里。

    席香面露疑惑，一時間分辨此時她是在夢中，還是未來那十年的生活才是她夢里。

    父親敏銳地察覺她的不對勁，低頭仔細審視著她，“又在想什么法子逃避跑步？”

    席香仰頭看著他，如此真實的父親就在眼前，怎么會是夢。她搖搖頭，喃喃道：“不逃了，今天我要跑二十圈。”

    “嘿，那你先跑完十圈，再說跑二十圈的事。”父親牽著她往校場走，滿面笑容地念叨著：“小丫頭片子跟著校場那群兵蛋子學壞了啊，真功夫沒學多少，大話倒是說得挺利索?！?/br>
    到了校場，士兵們已經(jīng)整齊有序的列隊晨跑了。見到她與父親，紛紛揚聲道：“席將軍好！席小將軍好！”

    父親橫眉豎眼：“哪里來的席小將軍？”

    那群人轟然大笑，“噯，咱們小香兒以后是要當大將軍的，現(xiàn)在不是小將軍是什么？小將軍，咱們已經(jīng)跑了一圈，你遲到了，要罰三圈才成！”

    “她剛剛說，她今兒要跑二十圈。你們?nèi)羰桥懿贿^她，今日就別吃飯了?！?/br>
    眾人瞬間哀嚎：“啊？不要這么狠吧？”

    父親伸手拍拍席香的頭，笑得十分和藹，“自己說的話，一定要做到，可別食言嘍，席小將軍。”

    不過只是跑二十圈而已。席香板著一張小臉，快速入了隊，與士兵們一起跑起來。

    不過七歲大的小姑娘，跟在隊尾跑，竟也不落下一點，保持一定距離，還真就堅持跑完了二十圈。

    跑完步，她又隨眾人扎馬步。

    日頭東升，晨曦輝芒映得人影瘦瘦長長。父親踩著她的長影子，在挨個兒檢查，誰的馬步扎得不穩(wěn)，誰的腿又站抖了。

    這時候，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喊聲：

    “香兒，該吃飯了！”

    她循聲轉(zhuǎn)頭看去，卻是一身荊釵布裙的母親跨著個籃子站在校場邊上，正滿面含笑看著她。“吃了飯再接著練?！?/br>
    “看什么看！”父親忽然轉(zhuǎn)身，抬手給了她警告的一拳，“練武最忌諱一心二用，罰你等會倒立半個時辰?！?/br>
    話說完，他卻是一臉吃味的朝只顧女兒完全忘了丈夫的婦人撇了撇嘴。

    席香視線忽然就模糊了。

    這是七歲還沒去汴梁前發(fā)生的事。

    她在自己的夢里。

    父親和母親，都在她夢里。

    席香低下頭，眼淚滾了出來。父親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香兒？你怎么了？”

    她不答，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耳邊卻開始出現(xiàn)兩個聲音：

    “香兒？”

    “阿姐？”

    “香兒？”

    “阿姐……”

    待席香意識再度清晰，緩緩睜開眼，這一回，映入眼簾是穆瑛那張掛滿擔憂的臉。

    穆瑛見到她醒來，擔憂瞬間被狂喜取代，“阿姐你醒了？”

    席香怔忡。

    這個時候，瑛子應該在雍州，怎么會出現(xiàn)她面前？

    席香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復又閉上眼睛，再睜開，依舊是穆瑛那張滿是歡喜的臉。

    “我……”她欲開口，只說了一個字，便發(fā)覺聲音已啞得說不出話了。

    “阿姐你等等，我給你倒杯水。”穆瑛飛快起身去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喂給席香喝了?！斑€要嗎？”

    席香搖搖頭，“夠了?！?/br>
    喝了水，聲音雖依舊嘶啞，但已經(jīng)好多了。她掙扎起身，穆瑛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穆瑛將杯子放好，方挨著床邊坐下，道：“阿姐，你睡了三天，我都擔心壞了。”

    席香環(huán)顧屋內(nèi)，穆瑛不等她問，便道：“我們在平邑，這里是永安堂的地方。”

    平邑……

    席香這才想起來發(fā)生了什么，忙問道：“公主呢？”

    “她啊，被大家伙好吃好喝地供著呢，跟尊菩薩似的。”

    席香想起與她們走散的陳令，又問了句：“那陳三公子他們呢？”

    “也好著呢，一點事都沒有。就你，傷得連命都丟了?！蹦络芜巫?，有些不高興，“阿姐，你怎么一醒來就問別人，也不問問我?！?/br>
    得知公主與陳令都沒事，席香放了心，神情寵溺看著穆瑛，順著她的話問：“好，那我問問你，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那還不是擔心你?！蹦络?，“你不知道，自你走后，十一天天都在叫，叫得嗓子都啞了，吵得左鄰右舍想宰了它燉了吃。后來那個鎮(zhèn)遠侯世子上門，說你和他三弟去桂北救什么公主，被十一聽到就急了，咬著他的褲腿不讓人走，最后我只能抱著十一跟世子一塊到平邑來了。”

    “我們在平邑等了你們足足十天，都沒你們消息?！蹦络庵?，想起過去這十天的擔驚受怕，她眼眶都紅了，“多虧有十一，它今日不知怎么的自己跑了，我一路追著它，才看到你一身是血躺著，要不然你被西戎士兵帶走了我們都不知道?！?/br>
    想起席香一身血倒在地上的那一幕，穆瑛眼淚就出來了，“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席香懷里，嗚咽道：“阿姐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嚇得路都不會走了，是連滾帶爬爬到你身邊的，我還以為你……以為你……嗚嗚嗚?！?/br>
    席香伸手她背上輕拍，溫聲哄道：“不哭了，不哭了。”

    穆瑛哭了一陣，才停下，抹著眼淚甕聲甕氣道，“阿姐，以后你到哪里，我都要跟著。”

    席香被她這孩子氣的話逗笑，穆瑛抹干眼淚，扭頭朝門口方向喊了一聲：“十一！”

    蹲在門口甩著尾巴的十一聽見穆瑛喊它，“汪”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跑進屋?？匆娤阋呀?jīng)醒來，它興奮的狂搖尾巴，在床前走來走去，最后還是忍不住，猛地躍上床，撲向席香，“汪！”

    穆瑛眼疾手快拎著它的狗尾巴，往床下一拽，板著臉喝道：“阿姐的傷還沒好，你不許鬧！”

    十一“嗷嗚”一聲，站在床前，可憐兮兮地看著席香。

    席香伸出手，它立即上前在席香手心蹭了蹭。

    “多謝你了。”席香低聲道謝。

    十一聽懂了，昂著頭，抖了抖身子，轉(zhuǎn)身走出門口，繼續(xù)蹲守著。

    席香有些不解，穆瑛道：“我讓它在門口看著呢，不許別人過來打擾你，誰來就咬誰。尤其是那個陳三公子和那什么公主?！?/br>
    穆瑛提起陳三公子與小公主就來氣，那倆人每日來三趟，吊喪著一張臉，活像阿姐活不久了一般，看著就晦氣。

    但席香既然醒了，穆瑛就不可能還攔著陳令和小公主。

    這倆人聽說席香醒來，第一時間就沖了過來，十一露著一口鋒利的獠牙也唬不住他倆。

    “席jiejie，你醒了？”小公主人雖小，跑得卻比陳令快，擠到床前，還霸道拿手推了推穆瑛，自己擠到席香面前來。

    席香面色蒼白，但精神卻還算不錯，朝小公主點了點頭。

    穆瑛被擠到一旁有些生氣，又伸手把小公主推開，伸手護著席香，朝小公主道：“我阿姐才醒來，你莫要吵著她。”

    小公主被推開一旁也不惱，只朝席香道：“席jiejie你餓不餓？想吃什么？我讓廚房立即做給你吃。”

    席香怕這兩姑娘劍拔弩張的會鬧起來，遂點點頭，道：“想喝碗粥?！?/br>
    “哎，那我馬上告訴廚房?！毙」鬓D(zhuǎn)身就走，還不忘把陳令也拖走。

    可見陳令才堪堪見了席香一面，話都沒來得及說，就這么被拖到屋外了。他還想闖進去，十一朝他齜牙咧嘴，渾身毛發(fā)都豎了起來，大有一副他敢闖進去就張口咬死他的趨勢。

    小公主板著臉道：“你剛才也看到席jiejie醒了，還想進去做什么？席jiejie剛醒過來，正需要靜養(yǎng)，你別吵到她?！?/br>
    陳令簡直要冤枉死了，他還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怎么就吵到人了？

    他瞪著小公主，正欲反駁，這時，陳瑜也聞訊而來，“席姑娘醒了？”

    “大表哥。”小公主道，“席jiejie剛醒，不宜太過吵鬧?！?/br>
    “如此，那我便不去打擾她了。”陳瑜點點頭，轉(zhuǎn)而看向陳令，面無表情道：“三弟，席姑娘醒了，想來你這三天吃齋拜佛還是有用的，為了席姑娘早日康復，我建議你再吃一陣子齋，拜一陣子佛?！?/br>
    陳令：“……”

    “行，我去?！?/br>
    陳令回頭看了一眼，認命地走了。

    第021章

    席香在平邑養(yǎng)了半個月的傷，方才慢慢好轉(zhuǎn)，能下床行動。

    她養(yǎng)了半個月，陳令就吃了半個月的齋抄了半個月的佛經(jīng)，以致他面帶菜色雙手發(fā)抖。

    席香醒后，一開始他還每天都去看望她一回，到后來，他每每想起自己是為了席香吃的齋飯，席香還不知道，心里憋屈就干脆都不出現(xiàn)了。

    后邊連著幾天沒見到他，席香還好奇問穆瑛等人是什么情況。

    穆瑛可不想將陳令吃齋的事告訴她，免得提升陳令在她心中的好感，只道貴人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