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尤其是老夫人,一臉愧疚道:“我人老了,觀念也跟著腐朽了。趕明兒我進宮同太后說說,叫她勸勸皇帝,可千萬不能薄待了席丫頭,寒了她的心。” 說完,她立即讓身邊伺候的婆子去庫里選些禮物送去驛站,安一下席香的心?!澳阌浀酶嬖V席丫頭,拿命換來這樣的封賞,不要也罷,讓她別擔心不領賞會被降罪,咱們圣上年紀雖小,但卻是位明君,不會為難國家功臣?!?/br> 席香這一趟進京,顧及穆瑛的心情,并沒有住到鎮(zhèn)遠侯府,而是住到了驛站里。 她這一次是以國家功臣身份到汴梁,待遇與上一次救了公主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即便住進驛站,也有專門的院子以及專人伺候她,不必擔心會碰到什么亂七八糟的人。 老夫人的禮送到驛站時,皇帝召見席香的旨意正好也到了。 送禮的那人見來宣旨的內侍臉色不好看,只當是皇帝要召席香進宮問罪,頓時禮也顧不上送,急忙趕回侯府報信去了。 “什么?要召席丫頭進宮問罪?”老夫人一聽,頓時就坐不住了,和侯夫人聞氏一起進宮去見太后了。 老母親與妻子都動身了,鎮(zhèn)遠侯焉能坐視不理,叫上兒子,也急匆匆進宮去見皇帝了。 可憐皇帝才從校練場回來,端起茶,才抿了一口,就聽內侍來報席香進宮了正在偏殿侯著,他一個笑臉還沒擠出來,又聽內侍來報: “老夫人和侯夫人進宮去康寧宮了?!?/br> “鎮(zhèn)遠侯與世子已經到承天殿外了?!?/br> “噗——” 皇帝一口茶噴出來,心里徒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第047章 皇帝放下茶杯,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隨便擦了下嘴,鎮(zhèn)遠侯與陳瑜就進來了。 這容貌相似的父子倆,此時連神情都如出一轍,抿嘴皺眉,一臉嚴肅。 他們行了禮,皇帝道了句免禮,父子倆起身后也不說話,就直勾勾盯著他。 皇帝心中直打鼓,這一個舅舅一個大表兄,都是一旦出了差錯能把人說到痛哭流涕認錯的較真性子,他平日同他倆打交道,慫得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 直覺告訴皇帝,他們是為了席香的事來的??上氵@事,他讓內侍擬旨的時候,舅舅也是贊同的啊。 皇帝忐忑不安,看父子倆沒有說話的打算,只好硬著頭皮開口打破了殿里詭異安靜:“舅舅、瑜表兄來得正合適,先前給席姑娘下的封賞旨意,朕覺得有失妥當,故而新擬了道旨意,請舅舅表兄過目,看看是否合適?!?/br> 皇帝已經十六歲,鎮(zhèn)遠侯開始放手讓皇帝親政。像給臣子封賞這種小事,鎮(zhèn)遠侯都不會插手,全由皇帝自己拿主意。 但皇帝開口請他拿主意,鎮(zhèn)遠侯爺也不扭捏,從皇帝手里接過草案,一目十行地閱覽。 新擬的這道旨,不僅把席香原有的官職恢復,還往上升了一品,成了鎮(zhèn)國大將軍的副將。縣主還是照封,封地還是照給,又添若干金銀財物,和一間三進的宅子。 鎮(zhèn)遠侯看完后,點了點頭,覺得新旨意很好,席香應該不會有再拒領賞了。但有前車之鑒在,他想了想,將草案遞給陳瑜,道:“你來看看,合不合你們年輕人心意。” 陳瑜謹慎地看了他親爹一眼,沒伸手去接,將話題又踢回給了皇帝:“您覺得好那就一定好。” 這是生怕賞錯了,回頭會怪他們頭上,所以干脆都不提意見了。皇帝癟了癟嘴,想起在偏殿的席香,忽然有了主意,雙眼亮堂堂地道:“朕讓席姑娘自己看?!?/br> 這倒也是個好主意,讓她自己看合不合意,不合意再改,也省得出現二次拒領封賞的事。 鎮(zhèn)遠侯神情欣慰,熊皇帝會自己想主意了,這很好。 陳瑜則暗暗松了口氣,皇帝沒有要問罪席香的意思,那家里那位小祖宗應該就不會鬧了, 三人一齊去偏殿,將草案給席香看。 席香心里已做好被皇帝降罪的準備,看過草案后,她頓時面露驚訝:“這……” 皇帝雙手負在背后緊張的搓了搓,面上卻很矜持的問道:“這樣賞賜合席姑娘心意嗎?” 席香頓時啞然,所有人都以為她拒領封賞,是因為對封賞不滿意,其實不然,她只是另有所求罷了。 “皇上,民女只想求個恩典,以后派人將哈德送回西戎時,請讓民女隨行?!?/br> 哈德作為人質,如今也被押回了汴梁。 “你要去西戎?”皇帝愣了愣,隨即想起她母親與弟弟還在西戎的事,頓時明白她為何想去西戎了,忙道:“允了允了。” 人想去見母親,他要攔著,那就太不人道了。 “那這個……”皇帝指著席香手里的那份草案,正要問她還要不要時,鎮(zhèn)遠侯忽然重重一咳,他就閉嘴了。 席香一看皇帝沒有要追究她的意思,也松了口氣。她當時拒領圣旨確實是莽撞了,事后也驚出一身冷汗。 是上回進宮時皇帝給她印象太親和了,再加上住在鎮(zhèn)遠侯時,侯府上上下下都沒什么架子,讓她莫名覺得皇帝也是一樣和氣,有話可以直說不必忌諱,一時忘了天子威嚴不可觸犯。 不過現在看來,皇帝確實和氣無比。否則換了旁人,早已惱羞成怒,斥責她不知好歹了。 皇帝自覺已完美解決了這一樁事,拿著草案高高興興去御書房親自擬旨了。 鎮(zhèn)遠侯望著他的背影,目光寵溺地搖了搖頭,爾后對她無奈笑道:“皇上年歲雖不小了,性子卻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怒無常,難伺候得很?!?/br> 他這一句話,看似調侃,實則也是好心提醒她以后行事別太沖動。 席香點頭應下了。 鎮(zhèn)遠侯說罷,便也跟著皇帝去御書房了。 陳瑜和她一起出宮時,也不禁說了句:“敢當眾抗旨的,滿朝文武,就數你一個?!?/br> 席香微笑,語氣真誠的道:“我雖不知皇上性情如何,但皇上自幼由侯爺親自教導,侯爺清正開明,他教出來的皇上,定然也是位賢明仁君,不會計較臣子的冒失。” 明知這話只是奉承,陳瑜聽了仍覺得很受用,心情愉悅的想道難怪家里那位小祖宗會喜歡她,和這樣聰明的姑娘相處,實在舒服自在。 他將席香送回驛站,回到家中,沒多久老夫人與聞氏從宮中回來了。婆媳兩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顯然是在太后那邊鬧了不愉快。 這兩年,隨著鎮(zhèn)遠侯放權越多,太后也越發(fā)愛擺起架子來了。以往她心里縱使有些不滿鎮(zhèn)遠侯教導皇帝的方式,但面上還是會給鎮(zhèn)遠侯這個哥哥體面,不會公然反駁他。如今,鎮(zhèn)遠侯去康寧宮請安,偶爾要等上小半個時辰,太后才肯見他,若是有事找她相商,更是要等久。 侯府眾人體會到這細微的變化,便都減少進宮的次數,對太后皇帝和公主,都變得恭敬有余親近不足。 也就陳令,不時常在家,還能仗著以往的情分,能討太后幾個真心的笑臉。 當然,這很大可能也是因為陳令身無官職,不會給太后或者皇帝造成任何威脅。 祖母和母親心情不愉快,整個府里日子都不會太好過,陳瑜不撞想去槍頭,便差使陳令去問問怎么回事。 陳令先去了老夫人院里,剛走到門外便聽到老夫人和老侯爺冷聲道:“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張口便是一頂外戚干政的帽子扣下來,也不想想當初要沒咱們這一家外戚,她現在還坐不坐得穩(wěn)太后的位子!” 這話說出來,就顯得有點大逆不道了。 老侯爺拉著老夫人,“噓”了一聲,“這話可別隨便亂說?!?/br> 太后是他親自教養(yǎng)出來的,教成這樣,老侯爺也難免有些心虛,道:“當初是我矯枉過正了?!?/br> 太后少時也是活潑開朗性子,但正是太過活潑了,闖了不少禍,老侯爺便親自教她,稍有過界便要罰,硬生生將一個活潑開朗的少女教成了恪守禮儀規(guī)矩的大家千金。太后嫁給先帝時,老侯爺還曾自豪地放言他教出了能夠母儀天下的賢后。 太后還是皇后時,確實是賢良淑德,無人不夸,可誰也沒想到,到了中年,當了太后,竟成了一個老古板。 老侯爺長吁短嘆,老夫人冷著臉,哼了一聲,根本不想理這相伴多年的老伴。 向來慈眉善目的祖母,何曾這樣盛怒過,顯見是氣得夠嗆。 陳令心下已明白幾分,滿臉笑容的走進去,將老人家哄得轉怒為喜后,方離開。 而宮里,皇帝擬好旨蓋了印,正要叫內侍去宣旨時,被聞訊趕來的太后制止了。 “簡直是胡鬧!席香抗旨不遵,論罪當誅,看在她是功臣的份上,死罪可免,懲處卻不能免?!碧笠荒樏C容,“否則其他人日后都恃功藐視天威,你將如何馭下?” 后面這一句話,顯然是意有所指。 鎮(zhèn)遠侯心下嘆了口氣,看來得加緊放權給皇帝,早點回家養(yǎng)老了。 皇帝道:“既然賞人東西,就該賞人合意的,這樣才皆大歡喜。若是強逼人受下不喜歡的,鬧得大家都不愉快,這樣就不是賞賜,而是逼迫了?!?/br> “你是皇帝,你就是賞她死,那也是你對她的恩典,她只有感恩戴德俯首聽命的份上?!碧笠荒槻毁澩芈暤溃骸白屢粋€姑娘家當什么將軍,傳出去成何體統,咱們大梁男兒難道都死絕了?” “母后慎言,席將軍是國家功臣,朕若要罰她,會寒了將士們的心?!被实垡荒樥溃骸跋惹跋碌哪堑乐家猓_實是朕考慮不周,是朕的錯?!?/br> “皇上!”太后板起了臉,“你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你永遠都不會有錯的時候?!?/br> “知錯能改,才是一個開明的君王?!被实凵袂檎J真:“一味為了所謂的天家臉面而枉顧是非對錯,只會寒了臣子們的心。長此以往,朕坐在這高位上,將再也不會聽到臣子的一句真話。母后,朕不能做一個只聽獻媚之詞的昏君?!?/br> 皇帝向來孝順,何曾這樣頂撞過她。太后滿目盛怒,“好好好,你是明君,哀家是小人?!?/br> “朕沒有這個意思?!被实壅Z氣生硬的道。顯然面對太后的胡攪蠻纏,他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一臉不高興的道:“后宮不能干政,母后你若沒事,就先回去吧?!?/br> 太后一震,不敢置信皇帝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個后宮不能干政,皇帝出息了,哀家就放心了?!碧笈瓨O反笑,掃了一眼鎮(zhèn)遠侯,拂袖而去。 這是又遷怒到自己頭上來了。鎮(zhèn)遠侯唉聲嘆氣,對這熊外甥道:“太后也是為您著想,母子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您何必這么激怒她呢。” 皇帝也唉聲嘆氣,“朕若是現在不將話說清楚,以后她還要御書房干政,若是類似封賞臣子這等無傷大雅的事也就罷了,萬一涉及民生邦交的事呢,屆時朕要如何處之?現在把話挑明了,也能早省心。至于母后那里,待她氣消了,朕再給她賠禮道歉?!?/br> 鎮(zhèn)遠侯沒想到皇帝已經想這么遠了,他默了一默,躬身道:“皇上圣明!” 但這道圣旨,還是出不了宮門,被聞訊進宮的幾個老臣攔下了。 那幾個老臣,是先帝時候的重臣,在朝中頗有聲望,就是鎮(zhèn)遠侯也對他們很恭敬。 幾個老臣和太后一樣的看法,都不同意席香在軍中任職。 封一個女人為三品將領,這簡直是笑話! 幾個老臣在皇帝面前口沫橫飛,引經據典,痛陳女人當將的弊端,直吵得鎮(zhèn)遠侯與皇帝耳邊嗡嗡響。 皇帝坐在書案前,伸手按了按額頭,喃喃道:“唉,當皇帝可真累。” 鎮(zhèn)遠侯身為輔政重臣,也被幾個老臣痛斥了一頓。他心有戚戚的想道:“唉,什么時候能卸了這一身官職回家養(yǎng)老?!?/br> 第048章 幾個老臣走后,皇帝與鎮(zhèn)遠侯面面相覷,舅甥二人都愁眉苦臉。 這一道封賞的旨意,短時間內是出不宮了。 皇帝雙手捧著臉,一臉茫然:“唉,朕賞席姑娘一個將軍怎么了,又不礙著他們這些文臣什么事,為何要跳出來反對?” “那是因為他們怕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以后再出現像席jiejie這樣的女子,他們就壓不住了?!壁w歆快步走進來,看她神色,顯然已經聽到了那幾個老臣的話語,“自古沙場都是男兒的天地,如今卻被席jiejie搶了風頭,證明了女兒家也不比男兒差,讓他們有了危機感,自然不會樂見席jiejie繼續(xù)領兵作戰(zhàn)?!?/br> “危機感?”皇帝越發(fā)茫然,“一個武將,能讓文臣產生什么危機感?” 趙歆耐著性子道:“這不是武將與文臣之爭,是男權與女權之爭。咱們大梁百姓跟風成性,一旦讓席jiejie以女子之身任軍中將領,那便會成為女子不靠父親丈夫子孫就能立足于世的典范,便會有很多姑娘爭相學習,現在有了女將軍,那么以后就會出現女狀元,女尚書甚至女相爺,與男人爭名奪利,再也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市帜阋彩莻€男人,難道你愿意看到原本是你附屬的女人突然與你地位相等,與你同起同坐,甚至可能比你位高權重?并且那些原本只屬于你的資源,會被別人分走,甚至一點都不留給你?!?/br> 皇帝絲毫不介意的道:“我愿意啊,強者為尊,若是有人比我優(yōu)秀,居我之上,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