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連向來最沒耐性的穆瑛都始終一聲不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那體質(zhì)十分招蚊蟲,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被蚊蟲叮咬得滿是紅疹,瘙癢無比,但她都忍下來了沒發(fā)作。 穆康在她身旁,心疼得眼眶都急紅了。 穆瑛見狀,還有心情和他調(diào)笑:“我這臉以后要落了疤,成了丑八怪,你還娶不娶我?” 穆康猛地點頭:“娶的,等你出了孝期,我們馬上就成婚?!?/br> 穆瑛聽到孝期兩字,笑容就淡了。穆康卻還沒發(fā)覺她的情緒,低聲安慰道:“你再忍忍,千萬別伸手去抓,抓破了皮會更難受?!?/br> “沒事,我忍得住?!蹦络p聲道,不過是蚊蟲叮咬罷了,比起痛失至親,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實在忍不住,就抓一下?!蹦驴嫡f著,他自己先忍不住撓了下脖子處被蚊蟲叮咬的地方,然后才道,“臉上留疤也沒事,我不嫌棄你?!?/br> 旁人聽見他們的對話,都露出嫌棄的神情,離他倆近的瘦子開口道:“嘖嘖嘖,酸,真酸,酸倒牙了?!?/br> 胖子在瘦子邊上,也附和道:“這個時候都不忘秀恩愛,你們也太喪心病狂了吧?!?/br> 其他人卻笑道:“我倒是忍不住想喝兩位的喜酒了,要是這場仗打完我還活著,可別忘了給我送喜帖?!?/br> “呸呸呸,大兄弟你這說的什么話?!迸肿优ゎ^朝那人瞪去,“什么叫這場仗打完還活著?那必須得活著,咱們都能完好無損地活著,去喝康哥的喜酒,喝他個不醉不休?!?/br> 眾人聞言都輕聲笑起來,就連席香都微微揚(yáng)了唇,眼中透出些許笑意。十一蹲在她身邊,許是也感受到眾人這突然間放輕松的氣氛,它也跟著歡快地掃了掃尾巴。 但氣氛也只是輕松了這片刻,眾人很快又沉默下來,繃緊了神經(jīng),全神貫注地備戰(zhàn)。 駐守桂州的守將還是莫黎。 莫黎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這次攻城并不容易,所有人心中都做好了準(zhǔn)備。 他們又在林中等了兩日,雍州攻城信號終于發(fā)起,前方戰(zhàn)鼓擂起,“咚咚咚”的聲音,一聲塞一聲急促,這是西戎在整兵集合。 大梁的號角聲卻未響。眾人都不免有些焦躁,有人蠢蠢欲動,想偷偷摸出邊緣察看是什么情況,被席香眼疾手快地逮回來了。 他們這一萬人,都是輕裝上陣,要攻下桂州北門,只能等一個時機(jī),攻其不備。 好在他們也沒等太久,在次日一早,天還未亮?xí)r,大梁的號角終于響起來。 席香率兵而出。這一萬人,在夜色的遮掩下,猶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接近了桂州城北,飛鉤攀墻,西戎守軍還未察覺,便有數(shù)人喪了命。 與此同時,在桂州東門正率兵防守反擊的莫黎聽到這號角聲,愣了愣。 雍州守軍四萬都已經(jīng)城樓下推車架梯攻城,怎么突然吹響了發(fā)兵的號角? 莫黎幾乎在這剎那間又反應(yīng)過來,臉色徒然一變,揚(yáng)聲吼道:“回防北城門!” 但為時已晚。 哈德一心要收復(fù)平邑,率十五萬兵到桂州打了個佯攻雍州的幌子,走時,卻帶走了十七萬兵。 只給莫黎留了不到一萬人來守雍州。 哈德和莫黎沒想過雍州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會反守為攻,進(jìn)攻桂州。 所以哈德帶走原本駐守在桂州的兩萬守軍時,莫黎即便心存不滿,也沒有強(qiáng)烈反對,只依舊每日派出五千兵到雍州城下sao擾一波就走,給哈德的十七萬大軍打掩護(hù)。 萬萬沒想到,平邑那邊才開戰(zhàn),桂州就面臨了被攻城的危險。 守城的士兵不足一萬,莫黎不作他想,將大半部都調(diào)到了城東城南兩個門防守,萬萬還有一個沒想到,城北也會有雍州守軍在埋伏。 他們聲東擊西想打大梁一個措手不及,大梁將計就計,也同樣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此時城北的防守,不過三百余人。大梁既派了人埋伏在城北,那肯定不會只有幾百人。照他估計,至少都有五千人。 區(qū)區(qū)三百人,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能抵抗多久? 想到這兒,莫黎心都涼了。 他多年征戰(zhàn)沙場,此時非常清楚局勢對他有多不利。 如果哈德走時,沒把那兩萬守軍一并帶走,桂州都不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怪只怪他和哈德都太輕敵了,以為雍州派個年輕的姑娘守城,哪怕那個年輕的姑娘曾在他們迅猛攻擊之下堪堪守住了雍州,在他們眼里,這姑娘也不會成什么大氣候。 莫黎焉能想到一個姑娘家會有如此魄力,比一個老將還要果斷,攻城的決策說下就下,毫不猶豫。 不到半時辰,莫黎就聽到部下來報北城門失守,大梁軍已經(jīng)入城了。 饒是莫黎心里早有準(zhǔn)備,也難免怔忡片刻,回過神后他不再猶豫,當(dāng)即下令撤兵。 這個時候,桂州失守已成定局,為降低損失,唯有撤退。 來報信的西戎傳令兵忽然問道:“那城中百姓怎么辦?” “顧不上了?!蹦枵Z氣沉重,城破太快,他們尚且自顧不暇,又哪來的余力去管這城中百姓? “這城中并非全是我西戎子民,大梁軍隊?wèi)?yīng)當(dāng)不會傷及無辜百姓,不必?fù)?dān)心。你傳令下去,命其他人先撤,我率輕騎殿后?!?/br> 那傳令兵聽到他前一句話時,心里一寒,正想莫黎將軍不管百姓死活未免太冷血,聽到后面那句話時,又不由一怔,一時間心緒復(fù)雜無比,遲疑道:“將軍……” 莫黎見他不懂,厲聲一喝:“還愣著干什么?” “是?!蹦莻髁畋辛藗€禮,道了一聲:“將軍您保重!”便飛快轉(zhuǎn)身走了。 這一邊,席香已經(jīng)率兵進(jìn)城,一路清掃,往東城門而去,與大軍匯合。 途中,碰上了好幾撥西得知桂州已經(jīng)城破而慌張想逃的西戎百姓,士兵都將他們捉了,帶到席香面前。 說來也巧,那些被捉來的西戎百姓中,有一個人正是三年前在瘴林救了席香陳令與小公主幾人的獵人。 那獵人顯然也認(rèn)出了席香,想起當(dāng)初他救了她,卻被她同伙恩將仇報將他擊傷的事,獵人當(dāng)即面白如紙,眼中一片死寂。 今日命喪于此了。獵人絕望的地閉上眼等死,不料,卻忽聽席香道:“都是些無辜百姓,將他們先拘著,以免他們被誤傷,待天亮以后再把他們放了?!?/br> 獵人猛地睜開眼,朝席香看去。 席香卻已轉(zhuǎn)身,踏步離開,只余一個挺拔如松柏的背影給他。 此時,桂州東城門猶在激戰(zhàn)。 眼看東城門也即將失守,莫黎回頭一看,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人影憧憧。 那是席香率兵趕來了。 前后夾擊,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莫黎揚(yáng)聲下令:“棄城,撤!” 他口中說著撤,人卻沒動,而是拿過一旁弓兵的弓箭,瞄準(zhǔn)了城北方向的人影。 此時晨曦微露,已能勉強(qiáng)看清物體和人。席香正走著,忽聽一聲厲喝:“老大快閃開!” 席香一怔,抬頭一看,便見城樓上方向有一支羽箭正朝她射來。 胖子離她最近,本能地伸手欲將她推向一旁,奈何他實在胖,動作稍嫌慢了點,箭頭眨眼睛便擦著他的手,沒入了席香的肩頭。 劇痛剎那遍襲全身,席香悶哼一聲。 此時,第二支箭已破空接憧而至,席香正想躲,不料胖子情急之下卻撲向她,用背替她擋下了這一箭。 這一箭的力道,遠(yuǎn)比前一支要狠,箭頭穿透了胖子的身體,在他左胸露出了半截。 胖子在這一瞬間都感覺不到疼了,他有些茫然往后看了看,還以為箭射偏了,咧著嘴角正要說話,忽聽席香聲線微顫道:“穆齊?” 席香的目光緊緊盯著他胸前,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心口上的半截箭頭,一時半會還沒反應(yīng)過來,茫然道:“咦,這箭怎么從我胸口冒出來了……” “穆齊!” “胖子!” 眾人驚呼,胖子已轟然倒下。 倒地的瞬間,胖子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中箭了。 箭矢穿心而過,他大概是活不了。 胖子睜著眼看天,此時朝陽已升起,東方的朝霞染上金色的輝芒,絢麗燦爛,煞是好看。 這時,他耳邊隱隱約約聽到瘦子在喊:“死胖子,讓你少吃點少吃點你偏不聽,現(xiàn)在知道錯了吧!你要是瘦一點這箭都不會到你身上……” “穆齊?!毕阍噲D扶他起來,但他實在太胖了,這一躺下,席香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胖子察覺到她的焦急,唇邊緩緩露出一點笑,嘶聲道:“老大,不必在我身上費力氣了。” 席香驀地打斷他:“穆齊你閉嘴!” 胖子嘴邊笑意卻更甚,耳邊驟然響起了廝殺聲,有人在高聲喊道:“殺啊!”伴著兵器交接聲、戰(zhàn)鼓聲,不必去看也能想象得出有多混亂。 席香終是放棄扶他起來,只留下一句:“穆齊你等我回來。” 胖子側(cè)頭循著席香方向看去,卻只看得到她穿著戰(zhàn)靴踏著血路遠(yuǎn)去。 所有人都叫他胖子,唯有老大會喊他名字。她記得他是誰,不曾因為他胖而取笑過他,她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如果有下輩子,他還愿意跟在她身后,當(dāng)手下也好,兄弟也罷,他都愿意。 胖子眼中的天空漸漸灰了,耳邊的廝殺聲也漸漸弱了,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人,很快變得靜謐無聲。 胖子唇角微張,已到了嘴邊的話終究沒說出口,便闔上了眼。 第064章 待席香一身是血的回來,胖子早已沒了氣,他身上的血都涼了。 穆康跟在席香身后,眼里全是血絲。他和穆瑛都蹲下來,紅著眼替胖子收拾尸首。 瘦子眼神有些空茫,似乎不相信胖子就這樣走了,可人躺在地上,確實就是一動不動了。 這時,忽有人道:“發(fā)現(xiàn)了西戎守將的蹤跡,往城北逃去了!” 瘦子一聽頓時就回過神了,兔子似的跳起來往桂州北門而去。 在他們進(jìn)入桂州,就兵分兩路,穆康穆瑛為一路,去將城西門攻占。席香帶一路趕往城東,和大軍匯合。 胖子和瘦子都與席香一路的。胖子被射殺時,瘦子看得清清楚楚,射箭之人就是西戎的守將莫黎。 在城北發(fā)現(xiàn)莫黎的蹤跡,很明顯他是打算從城北出去了。 瘦子想替胖子報仇,一聲不吭地跑走,眨眼就沒了影子。 穆康知道瘦子和胖子感情深厚,兩人父母早在逃荒時就沒了,這么些年,兩人情同手足,如今胖子徒然沒了,瘦子定然會大手刺激的。他起身想去追,卻被席香攔下來了。 “你照顧好瑛子,我去?!毕闳酉逻@一句,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十一扭頭看著穆瑛,穆瑛一身傷,模樣看著遠(yuǎn)比躺在地上的胖子還要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