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席香與他并肩往宮外走著,“莊老將軍曾給我?guī)妆颈鴷?,我把它們帶回汴梁了。他老人家的東西,應當留給你。” “既是祖父給你的,那便說明在他心中,那兵書對你用處更大?!碧崞鹨压实淖娓?,莊詞眼眸微黯,神情亦變得沉重許多,緩聲道:“不必再給我。” 席香沉默片刻,道:“兵書我已抄錄一份留存,原稿是他老人家的心血,理應留給莊姓后人?!?/br> 莊詞見她堅持,遂只能隨她。原本心中藏的言語,也因她這份堅持而沒了說出口的勇氣。 兩人行至宮門處,便見陳令雙手抱胸倚著馬車,候在宮道邊上,招財則牽著馬,翹首看著宮門。主仆兩人這模樣,看著像是在等人。 莊詞正尋思陳令是在等誰,席香腳步便停了停。 此時,陳令也見到了席香與莊詞,他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席香一眼,見她確實不像受了刁難的模樣,方松了口氣?!拔乙崖犝f朝會上的事了,你沒被為難便好?!?/br> 汴梁城中市井百姓對席香火燒桂州城的批判,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嚴重。市井風向已是如此,可想朝堂上是怎樣腥風血雨。 陳令擔心得一宿都沒睡好,總覺得席香又要招來群臣眾口一致的唾罵。他也沒料到,皇帝會直接下圣旨掐死了群臣的口誅筆伐。 據(jù)說朝堂上,皇帝還吐血暈過去了。 憑陳令對皇帝的了解,這廝打小有親娘親舅太醫(yī)輔政大臣若干人等看著,身體強得跟小牛犢子,絕不可能真弱到吐血暈倒。 指不定是怕直接下這么一道圣旨會被群臣訓斥,所以皇帝故意裝出來的。 “讓招財先送你回去,我進宮看看。”陳令和席香說完,又和莊詞點頭致意,便匆匆進宮去了。 莊詞望著陳令的背影,有些遲疑地問席香:“你和陳三公子……” 席香點了下頭。 莊詞明白了,掩去眼中酸澀,勉強笑著道了聲恭喜。 …… 陳令到太清殿時,正逢太醫(yī)診完脈從皇帝寢殿里出來。 太后最是著急,頭一個上去迭聲問皇帝情況,趙歆緊跟其后,幾位輔政也都圍了過去。 太醫(yī)只說皇帝積郁一時氣急攻心所致,開些養(yǎng)心安神的藥煎服即可,又道皇帝已醒,只是精神不佳需得靜養(yǎng)不宜勞神,讓大家都散了去。 眾人還想說些什么,在寢殿伺候的十五走出來,恭聲道:“皇上無礙,請?zhí)竽锬?、公主及幾位大人不必憂心。” 眾人無法,只得都散了去。 陳令在太醫(yī)出來時,便已躲到一旁去了。 待眾人一走,他便溜過來。殿前侍衛(wèi)本想攔下他,十五打了個手勢,讓他進去了。 陳令進了寢殿,不出意外見到的皇帝坐在軟塌,手里正端著盤點心吃,看他面色紅潤,哪有半點精神不濟的模樣。 “令表兄。”皇帝將口中點心吃完,方道:“你嘴下留情,千萬不要罵我,我如今積郁成疾,你一罵我就吐血。” “……”陳令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頓時咽了回去。 皇帝將點心遞到陳令面前,陳令正糟心不已,哪有心情吃,將點心推回去了。 皇帝便又拿了一塊放嘴里,邊吃邊含糊道:“裝病這事,我同歆meimei商量過的。我現(xiàn)在抱恙在身,可能會引起一些人的惶惑不安,等時日久了,我這身體越來越不行,讓歆meimei慢慢插手朝政之事,他們便能接受了。總好過以后我突然暴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屆時他們肯定直接從宗室子弟挑一個繼位,不會允許歆meimei一介女流繼位的?!?/br> 連突然暴斃都想過了,自己把自己的下場安排得明明白白,倒是真叫人省心。陳令看著小皇帝頗有些得意的小樣,簡直都要氣笑了。 皇帝道:“至于圣旨的事,也不用擔心啦,他們鬧肯定要鬧的,過幾日我便會退一步,再下道一旨意,桂州被燒修城的錢就讓席將軍自己掏,不從國庫支,他們也就無可挑刺的了。” “她拼著性命保家衛(wèi)國,沒點封賞也就罷了,還讓掏錢她修城,你這主意真是好極?!?/br> 皇帝眨了眨眼,甚是無辜的道:“席將軍手里不是還有永安堂的股嗎,拿個三五年的分紅出來也差不多了?!?/br> 陳令面無表情看著他。 “我開玩笑的?!被实勖霊Z,不敢再逗陳令,正色道:“席將軍為國為民,英勇可嘉,哪能還叫她破費,修城的錢我出,我出?!?/br> 這廝皮起來讓人恨得手癢癢,罵不得打不得,完全拿他沒辦法。陳令抹把臉,忍住揍皇帝一頓的沖動,道:“你既沒事,那我走了?!北阏娴纛^走了。 皇帝想追上他,但到了殿門口,想起自己還在裝病中,便又停了下來,沖著陳令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我還有件事沒說呢……罷了罷了,就當是給你和席將軍的驚喜了。唉,我這么善解人意的表弟,可上哪里找?!?/br> 群臣不知皇帝裝病,哪怕太醫(yī)說了皇帝沒什么大礙,在上朝時看見皇帝無精打采病懨懨的樣子,都頗有些兢兢業(yè)業(yè),哪怕憋了滿腹牢sao,也不敢再拿席香燒城的事煩他,甚至于連其他政務都自行去解決,沒再打著放權的旗號讓皇帝自己處理,以免又累病了他。 就連太后,每日都要帶著趙歆過來看他,但凡見到他批閱奏折,太后便不由分說將趙歆推過去,讓她替皇帝處理。 這兩年,趙歆有心和太后相處,兩人的關系與感情,比起趙歆剛回宮時要好了很多。且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將太后的許多觀念都逐一改變過來了。 若放以前,太后是萬萬不許趙歆干政的。 如今,她心疼皇帝,知道趙歆聰明,便也不管那許多了。 而皇帝看著群臣與太后小心翼翼顧念他的樣子,想起了他年幼時,群臣太后也是如此,不論是吃飯睡覺或者讀書習字,都跟母雞護崽子一般,軟著語氣哄他,生怕一個不小心兇到他或是逼他太過,叫他受了委屈。 憶及過往,皇帝終于生出了些許愧疚之心。撇開血脈相連的太后不提,朝上這些的人都是他父皇留下的老臣了,一個個都忠君愛國,雖也有些小貪小賄、迂腐刻板等毛病,卻是真心擁護他的。 皇帝又等了兩日,依舊沒人再提及席香燒城的事,只好自己主動提起來,先責備自己行事莽撞貿(mào)然下了封賞圣旨實在考慮不周,又替席香開脫了一番,道她征戰(zhàn)守城不易燒城實為不得已為之若是問罪會寒了將士的心,但若不加以管束,以后再有將領學她燒城,大梁也將不堪重負,因而決定桂州城修繕費用一律不從國庫支取,且讓席香自行想辦法。 如此這般云云,群臣聽得老淚縱橫,恨不能仰天高呼,蒼天可鑒,他們看著長大的年輕皇帝終于懂事了。 群臣心中感懷,抹著淚跪地叩首,高喊:“吾皇圣明!吾皇萬歲!” 皇帝在這一片吹捧聲里,笑瞇瞇地攏著手,眼神示意一旁侍立的十五,又下了道圣旨: “茲聞鎮(zhèn)遠侯之子陳令品行出眾、儀表堂堂,今已二十有四,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輔國大將軍席香待字閨中,忠正為國,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朕愿出一家之言,以結兩姓之好,特下旨賜婚,愿二人同心同德,永結鸞儔。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侯府共同cao辦,擇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聞之。 欽此!” 第104章 番外 陳令和席香的婚期定在四月。 原本是打算定在三月的,熟料皇帝下賜婚圣旨的當天夜里,蘭氏忽然發(fā)作,不到一個時辰,就順利生了個七斤的大胖小子。 喜得整個侯府上下合不攏嘴。 兩人的婚期便因蘭氏產(chǎn)子推到了四月初八這一日。 籌備婚禮期間,席香還抽空回了一趟桂州,看房屋修繕和城防的情況。 穆瑛得知她會在汴梁成親,撇下穆康,要跟著席香回汴梁,路過雍州時,恰逢陳珞二月回汴梁述職,一行人便一道回了汴梁。 陳珞到家,趁著整個侯府喜慶洋洋的時候,連口茶水也顧不上喝,便扔了個驚天雷:“我想娶高儀。” 堂堂侯府二公子,生得龍章鳳姿,想娶什么樣的姑娘不行,何至于娶對頭家的女兒!還是個守寡的! 鎮(zhèn)遠侯頭一個就跳起來反對:“你去娶他高家之女,叫侯府臉面往哪兒擱?” “可當初在廟里時,爹明明承諾了只要我肯還俗,日后隨我娶誰都行。如今怎的反悔了?”陳珞神情幽幽。 鎮(zhèn)遠侯:“……” 他忽然想起來,次子去當和尚時,正是高儀嫁給張南的時候。 難不成,當時次子便已對高儀情根深種,所以她嫁人,他便墮入空門? 想到這個可能性,鎮(zhèn)遠侯頓時覺得次子實在辣眼睛,一臉嫌棄地皺起了眉。 陳珞想了想,道:“爹擔憂侯府臉面沒地擱,那不如兒與侯府斷絕關系?” 鎮(zhèn)遠侯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有了媳婦連全家都不要了,他簡直是被這個不孝子氣死! “你當初還不如一輩子當和尚算了!”鎮(zhèn)遠侯怒氣沖沖喝道。可話出口,又怕這廝真的又去當和尚,到底是又拉下臉,沉聲問道:“你要求娶人家,人家家中可同意了?” 高家的家風是出了名的固執(zhí)迂腐,讓他家守寡的女兒改嫁,那不如要了她的命。 陳珞眼見有戲,立即道:“她自是同意了!”他在雍州近三年,若還沒高儀,那豈不是白過了。 次子避重就輕,鎮(zhèn)遠侯又強調(diào)了一遍:“我是問她家中可同意了,不是問她本人!” 陳珞道:“張南走后沒多久,高儀為從軍,已同家里斷絕了關系。這事當時鬧得還挺大,爹您當時還拍腿叫好,您忘啦?”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鎮(zhèn)遠侯貴人事多,自然早把這一茬給忘了。不過經(jīng)次子一提,他便又想了起來。 次子已近而立之年,尋常人這個年歲,兒子都會喊爹娘了。如今他既自己開口將婚嫁之事定下,鎮(zhèn)遠侯也不為難他,便松口道,“既已斷了關系,那擇個時間,你把人領回家里看看,到時候再商量日子。” 鎮(zhèn)遠侯夫人道:“我看不如和令兒同一天把事辦了,雙喜臨門,既省事,名頭上也好聽?!?/br> “那不行?!标愮笠豢诜磳?,“我這輩子就成親一次,得慎重!要選個獨一無二的好日子才對得起人!” “聽聽,這都什么話!”鎮(zhèn)遠侯剛下去的氣,頓時又冒了出來,“你三弟的日子,那可是禮部挑的大好吉日?!?/br> 陳令也不滿了,“說得我會成親好幾次似的?!?/br> 陳珞瞥他一眼,悠悠道:“那可不一定,就這你性子,誰知道席將軍能忍你多久,說不準會休了你。” 這話可是捅了馬蜂窩,陳令撲過去便打。 陳珞閃身一避,往門外竄去,還不忘損人:“看看,我才說了一句,你便要動手了。這般潑辣的媳婦,娶回家里去,席將軍以后的日子可慘嘍?!?/br> 陳令追了出去。兄弟二人在走廊便過起了招,你來我往間,險些把廊下的盆栽踩碎。 眾人都至門邊圍觀。 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老三,如今也能在老二手里過上招了。 老夫人倍感欣慰,卻又擔心陳令在老二手里討不了好,轉(zhuǎn)頭譴責起陳瑜來:“你這當大哥的,弟弟打起來了怎的不去勸一勸?” “……”陳瑜自然知道祖母口中的勸一勸,實際上是幫陳令的意思。 “都當?shù)娜肆?,怎么也沒半點分寸?!蓖瑯悠牡暮罘蛉艘藏焸淞岁愯ひ痪?。 平白無故招來一頓埋怨,陳瑜面無表情地加入了混戰(zhàn)中。 陳珞雙拳難敵四手,很快落了下風,被兄弟兩人逼到角落中。 原本橫看豎看次子不順眼的鎮(zhèn)遠侯,見狀不由揚聲喝道:“沒出息的混賬,平常我怎么教你的,先攻下盤……”說著,他縱身一躍,出手去幫次子了。 整個侯府,頓時鬧成了一團。 …… 四月初七,將軍府門前。 時至昏黃,暮色微沉。 街上行人漸稀,眼瞧著應當是無人再上門道賀,門房打了個哈欠,正欲轉(zhuǎn)身進府關門,忽見一輛馬車噠噠而來,停在了門口。 那駕馬車的車夫,生得面長高顴骨,打扮也不像大梁人,但一張口卻是cao著地道的大梁官話:“請問這里可是席將軍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