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章毅這次自殺究竟是因為什么，章毅人在醫(yī)院，聯(lián)系不上，章母也拒絕他們探望。

    章母一怒之下，把事情曝光在了網(wǎng)上。許安寧的堅持，遭到了網(wǎng)友的口誅筆伐，覺得她的紀錄片是建立在ptsd患者的痛苦之上。

    之前看過攝影展的一些路人，出事之前，還在紛紛感慨攝影展立意深刻，在這之后風(fēng)向也變了，開始發(fā)文發(fā)照片，譴責(zé)攝影師這種吃人血饅頭的行為。

    攝影展上章毅的那些照片，全是辛晚成拍的。攝影師一欄寫著辛晚成的名字，竟還有人翻到她的微博，罵得實在太過難聽，她只能把評論關(guān)了。

    辛晚成的朋友們好些都看到了新聞，包括向衍，前幾天都特意打電話給她，問她有沒有受影響。

    辛晚成只能回以一聲嘆氣：一言難盡。

    現(xiàn)在只希望她爸不會看到新聞。她換工作的事一直瞞著她爸，可不能因為這事兒露餡。

    其實嚴格算來，分攤到她身上的這一點點火力壓根不算什么，因為大部分網(wǎng)友都跑去罵葉南平了。

    in studio的官微也公眾號下，全是給葉南平點蠟的。

    葉南平六年前在敘利亞拍攝的照片也被人翻了出來，直指葉南平既冷血有不要臉，當年為了普利策獎見死不救，如今為了辦展，害人自殺。自殺的應(yīng)該是他，而不是可憐的章毅。

    這一來二去，章母站上了道德制高點，提的要求就更過分了，之前還只是要求刪掉章毅的影像，如今直接改口，要求許安寧銷毀所有素材，紀錄片永久不得上映。

    許安寧那邊，辛晚成很久沒見到她了，但葉南平，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在照常開工，辛晚成被罵了幾條就忍不住關(guān)了微博評論，納悶他怎么抗壓能力就這么強，莫非他壓根沒看網(wǎng)上那些罵聲？

    但很快，葉南平的其他工作也受到了牽連，幾個原本已經(jīng)敲定、就差走合同的拍攝項目，幾乎在一夜之間都因為雜七雜八的原因，被擱置了。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甲方們突然集體出問題，是因為網(wǎng)上愈演愈烈的風(fēng)波。

    春節(jié)假期臨近，葉南平索性讓大家提前放假。

    閆佳贊助給她的套套，辛晚成都沒從包里拿出來過，就被打發(fā)回了家。

    從之前忙得腳不著地，到現(xiàn)在突然閑得冒泡，辛晚成還沒來得及適應(yīng)，網(wǎng)上就鬧得更精彩了。

    不知哪來的正義人士，闖了攝影展，直接對展出的照片潑墨。藝術(shù)館的工作人員也受了牽連，被墨潑了一身，視頻傳到網(wǎng)上，引來多方叫好

    藝術(shù)館不得不暫時閉館，策展的工作群里發(fā)來這些消息時，辛晚成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她已經(jīng)買了票，準備提前回老家過春節(jié)。她今晚上約了向衍吃飯。向衍之前約了她好幾次，她都推了，欠他的這頓飯，正好今晚補上。

    可藝術(shù)館的事一鬧，辛晚成哪還顧得上這些，當即放下剛疊好的牛仔褲，點開轉(zhuǎn)載到群里的視頻，視頻底下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面對不要臉的人，就該這么做，解氣?！?/br>
    辛晚成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

    再看群里，所有人都氣得跳腳，唯獨葉南平?jīng)]有吱聲。

    難不成他當年因為一張敘利亞的難民照，已經(jīng)被罵出經(jīng)驗了？不然誰能做到這么淡定？

    辛晚成就做不到，她在群里私敲了展館運營，問他那些照片要如何處置。

    運營回復(fù)她：還能怎么辦？只能扔了。

    那些照片里可也有她的心血，辛晚成不甘心，裹上外套出門，直奔藝術(shù)館。

    到藝術(shù)館時，天已擦黑。

    大門緊閉，辛晚成趴在玻璃門上，沖里望了一眼，里頭空無一人。

    運營給了她門禁密碼，她輸密碼開門，走過空落落的前臺，來到展廳，開燈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牽住了她的腳步。

    那幫正義人士就是這么踐踏別人的心血的？

    這不僅僅是in studio和許安寧的團隊心血，從選片，租場地，策展，美工，布景到宣傳，所有人的心血，如今卻只剩一堆被扯得亂七八糟的幕布，被潑了墨的墻，被砸壞的相框，以及破損的照片。

    章毅的那組人像照是被破壞最嚴重的，清潔工暫時把它們掃到了角落。辛晚成蹲在這堆照片前，慢慢拾起一張。因為相紙的折痕，照片中，章毅的大雪初霽般的笑容都被扭曲了。

    辛晚成試圖把相紙展平，可越是用力，相紙越是扭曲。

    辛晚成還記得自己當時是怎么逗笑章毅，抓拍下這個瞬間的。

    她試圖把相紙上的墨跡擦掉，也是越擦越臟。

    眼前一熱，就這么被氣哭了。

    這比傷心哭了還難受，辛晚成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碎了牙齒都忍不住。

    身后響起腳步聲。

    腳步聲的主人應(yīng)該是看見她了，在辛晚成倒吸鼻涕的時候，停下。

    辛晚成狠狠抹一把臉，還是氣得不行：“你們都不知道把場館打掃干凈了再走嗎！”

    這一地的狼藉，一地被踐踏的心血，辛晚成剛吸回去的鼻涕又流了下來。

    她一摸包，沒有紙巾，鼻涕都快流到嘴里，辛晚成氣得把包也摔了。

    正摔到一雙白鞋前。

    白鞋的主人在辛晚成身側(cè)蹲下。

    遞過來一包紙巾。

    辛晚成這才抬頭看對方。

    不是場館的工作人員。

    一地狼藉之中，坐著一個狼藉的她，眼淚鼻涕都掛在臉上，看著葉南平。

    “葉老師……”

    “擦擦鼻涕。”

    辛晚成頓了三秒，接過紙巾，把鼻涕擦了。

    “他們太過分了！”辛晚成終于有個人可以告狀，不那么氣了。

    他卻沒有指責(zé)任何人，只告訴她：“你要習(xí)慣，這個世界，不會溫柔對待任何人?！?/br>
    說完，也抽了張紙巾出來，幫她擦臉上蹭到的墨水。

    辛晚成看著他的手，看著他沒有情緒的臉，他說，這個世界不會溫柔對待任何人，他卻那么溫柔地，對待她。

    ……

    辛晚成站了起來，還是不甘心：“那我們就這樣任他們胡作非為？”

    她可不信什么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的鬼話。可葉南平那么平靜，辛晚成真怕他不當一回事。然而在她雙目直勾勾的鎖定下，他一笑：“誰說我打算放過他們？”

    “……”

    “我來這兒，是等律師一會兒過來，調(diào)監(jiān)控取證。”葉南平扭頭，示意了一下各個角落的監(jiān)控，“他們來這兒破壞他人財產(chǎn)，不要以為打著正義的旗號，我就拿他們沒辦法。要告一樣告?！?/br>
    這答案確實解氣，可辛晚成想了想，先慫了：“那你不怕網(wǎng)友又因為這事罵你？”

    他斂了笑：“你覺得我在乎嗎？”

    ……

    律師一會兒趕到，取證，報警，一樣沒落下，辛晚成幫不上忙，先撤了，抱著一堆破損的照片回了家。

    in studio被黑得工作都停了，她也必須得做點事。

    章母一直不讓他們接觸章毅，可章毅一直不露面，這個事情就沒完。所以當務(wù)之急是找到章毅。

    辛晚成大晚上抱著一堆殘破的相紙回了家，閆佳出了房門嚇一跳：“你這是上哪兒撿垃圾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參展的攝影作品，我得留個紀念?！?/br>
    辛晚成帶回家的是章毅的這組人像，底片已經(jīng)被章母銷毀了，攝影展上的這些照片成了絕版，即便破損成這樣，辛晚成也沒舍得把它們?nèi)舆M垃圾桶。

    但她現(xiàn)在暫時顧不上修復(fù)照片，一回家，連臥室門都沒進，就抱著電腦、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把章母這段時間受訪的視頻都找了出來。

    其中有幾個視頻的背景一看就是在醫(yī)院，辛晚成想著，把那家醫(yī)院找出來，應(yīng)該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章毅。

    閆佳湊過來幫忙，辛晚成讓她別給自己添亂，閆佳卻胸有成竹：“交給我。我抓男朋友偷腥，可是福爾摩斯的級別?！?/br>
    辛晚成這才半信半疑地把她從視頻上摳下來的醫(yī)院圖發(fā)給了閆佳。

    閆佳直接把醫(yī)院圖群發(fā)給所有所在地在北京的微信好友，不僅自己轉(zhuǎn)發(fā)，還發(fā)動朋友們轉(zhuǎn)發(fā)。

    正等著答案，辛晚成手機響了。辛晚成一只手還在反復(fù)劃拉章母的受訪視頻，另一只手摸過手機。

    是向衍發(fā)來的微信：你人呢？

    辛晚成一驚。

    這才想起來，今晚約了向衍吃飯。

    ……

    辛晚成一咬牙，奢侈了一回，直接打車去了藍色港灣。幸好他倆約的餐廳還在等位，她到的時候，前頭還有五桌。

    向衍坐在店外的塑料凳上，拿著排號單，辛晚成小跑過去，他抬頭見到她，直接起身，把塑料凳讓給她，嘴上卻沒饒她：“您可真忙，我都提前一周預(yù)約您了，吃飯這事你還能忘得一干二凈?！?/br>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水逆，倒霉得要死。”他讓出來的凳子，辛晚成沒坐，直接把他摁坐回去，“這頓我請，賠罪行了吧？”

    “你請?。俊毕蜓苊掳?，突然又站了起來，“那去隔壁牛排家吃。藍蛙比較貴?！?/br>
    “可別可別！”辛晚成連忙又把他摁了回去。

    為了打消他吃貴的念頭，辛晚成討好：“我去給你買杯喝的。想喝什么？”

    周末，哪哪都排隊，辛晚成好不容易買了兩杯奶茶從負一樓回來，摸出手機看了看，向衍還沒給她打電話，看來還在等位。

    她剛來到餐廳門外五米處，手機就響了。

    還以為是向衍終于等到位子了，掏出手機一看，卻是閆佳的來電。

    辛晚成趕緊接通。

    閆佳還真的找出了章母受訪的背景是哪家醫(yī)院——

    阜立第一附屬。

    辛晚成沒想到閆佳的朋友圈這么管用，忍著興奮，趕緊追問：“是不是章毅在哪個病房，也能查到？”

    “這個嘛……”閆佳頓了頓，“我可以試試，但應(yīng)該沒那么快?！?/br>
    辛晚成激動得雙手扶著手機：“社交女王，拜托拜托！”

    在她和閆佳通話的工夫里，向衍那邊終于等到了位子，給辛晚成打電話讓她趕緊回來，電話卻提示占線。

    服務(wù)生已經(jīng)準備領(lǐng)向衍進餐廳，向衍起身同時四下一張望，正好瞧見五米開外的辛晚成。

    向衍當即起身沖辛晚成招手。

    姑娘正雙手扶著手機，不知正開心些什么，壓根沒注意到他。

    向衍不得不讓領(lǐng)路的服務(wù)生等一等，自己先去拉辛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