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小尹子回來了?！崩帉m另一位大宮女秋禾入內(nèi)回稟。

    “讓他進來。”皇后起身，柳笙兒趕緊給皇后披了件衣裳。

    太監(jiān)小尹子入內(nèi)回話：“回皇后娘娘，皇上今兒怕是不能過來了。乾清宮懋勤殿里現(xiàn)在還留著幾位王爺正在與皇上議事，聽說是出了大事?！?/br>
    “是何大事？”皇后問道。

    “說是黃河跑了水，河道總督上了折子請皇上要開國庫賑災(zāi)，不過輔臣們攔著不應(yīng)，如此兩下里正僵著?！毙∫踊氐?。

    “可知輔臣為何不應(yīng)？”皇后又問。

    小尹子想了又想：“像是為了南邊的軍費，聽說定南王、云南王他們幾個又上了折子，要朝廷撥銀兩增補軍費?！?/br>
    皇后微微蹙眉。

    小尹子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這是索大人讓奴才給娘娘的?！?/br>
    皇后接過來展開一看，便立時明白了：“行了，你下去吧?！?/br>
    “是?！毙∫油肆讼氯?。

    “笙兒，你去小廚房吩咐準備幾樣點心，記得要清淡。秋禾，幫本宮更衣?！被屎笃鹕韥淼綂y臺之前，柳笙與秋禾不敢多言，立即照辦。

    不多時，皇后收拾妥當，帶著人往乾清宮而來。

    乾清宮懋勤殿里，康熙與幾位議政王正在議事，李進朝入內(nèi)悄悄沖顧問行遞著眼色?？滴跻娏?，便停了下來：“什么事？”

    “回皇上，皇后娘娘給皇上送來‘消夜’，不知是否現(xiàn)在端進來?！?/br>
    康熙略一遲疑，康親王倒笑了：“皇后真是皇上的賢內(nèi)助，知道皇上與臣等夜談，特送來‘消夜’，臣等也是有福了?！?/br>
    眾王皆是面露笑意，皇上便擺了擺手：“即如此，就端上來吧?！?/br>
    很快，菜點端了上來，皆為清淡的粥羹，精致的點心，還有爽口的小菜，康熙與諸王用得很香。

    “是朕疏忽了，今兒個太晚了，諸王喝了茶都先回府吧，余下的明日再議?！?/br>
    皇上開口，諸臣退下。

    “皇兄?！笨滴鯁为毩粝赂Ｈ?，“妍姝還好嗎？”

    福全稍怔：“妍姝自生產(chǎn)后身體并不十分好，小格格因胎里帶的病，也是三災(zāi)八難的。臣已請了孫院使安排婦人科最好的醫(yī)正前去料理了?！?/br>
    康熙略點了點頭：“妍姝自小身子便不好。如今心中郁結(jié)，必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是。只可惜朕不能親自探往，就勞皇兄費心了?！?/br>
    福全點頭：“是，額娘說過，但凡有了孩兒，做娘的總會替孩兒著想，想來為了小格格，妍姝也自當珍重。”

    康熙心頭一震：“皇兄近日可去看望寧太妃了？寧太妃身子可還康健？”

    福全應(yīng)了：“昨日中秋，才剛?cè)ミ^。額娘一切安好，謝皇上寄掛?！?/br>
    康熙頓了頓：“她？也還好吧？”

    福全一滯，想來這個她應(yīng)該指的是東珠，便答道：“昭妃娘娘一切安好，只是起居簡陋、用度拮據(jù)。但娘娘尚還自在。”

    “尚還自在?！笨滴跄貜?fù)著，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意，眼眸里漾起淡淡的暖意，“她竟自在？這些日子，她都在做些什么？”

    “聽額娘身邊的人說，昭妃娘娘在跟宮人學(xué)烹飪。”福全回道。

    康熙似是詫異：“學(xué)烹飪？她原是不喜歡的，上一次被罰在膳房，也沒見她有心思學(xué)個一二，如今怎么想起學(xué)這個了？”

    福全沒有回答。

    “常寧還去找她問學(xué)嗎？”康熙又問。

    福全點了點頭：“如今五弟在學(xué)問上的確精進不少?！?/br>
    康熙點了點頭：“也好。常寧鬼點子多，他若常去鬧鬧，她也會覺得日子過得有趣些?！?/br>
    福全不語。

    “晚了，皇兄也去吧?！笨滴跣α诵?，他的眼睛如同春日里剛剛?cè)诨难┧?，溫暖，明媚，柔和，卻帶著一絲天然的凌冽。

    福全心里暗暗一驚，行了禮，便退了出來。

    “顧問行?！笨滴踅辛艘宦?，顧問行趕緊上前：“奴才在！”

    “皇后現(xiàn)在哪里？”康熙問。

    “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在東暖閣候駕！”顧問行說。

    “得了空，你記得提點一下李進朝，以后這懋勤殿里，不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話都能進來回稟的?！闭f罷，康熙起身向外走去。

    “是！”顧問行愣了一愣，趕緊誦道，“皇上起駕東暖閣！”顧問行琢磨著皇上話里的意思，心里竟撲通起來。

    跟著皇上進了東暖閣。

    早早候在此處的皇后赫舍里立即請安。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后恭敬地行禮，只是這身子還未蹲下來，康熙便迎過來攔下了，“如今入了秋，夜里便有了涼意，都這會兒子了，你怎么還過來？”

    皇上的話里透著難得的親切，皇后心中瞬時覺得暖暖的?！奥犈艂冋f皇上今兒忙了一整天，晚膳也沒用好，直到這個時辰還在與諸位王爺議事，怕皇上勞累得忘了寢食，就趕過來看看?！?/br>
    “讓你費心了。”康熙拉著赫舍里一同坐在炕上，春禧奉了熱茶擺在炕幾上。

    “皇上遇到煩心事了？”赫舍里細細端詳著皇上的容顏，小心翼翼地問道。

    “豈止是煩心，簡直是難辦得很！”康熙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便看了一眼春禧，“這茶淡了些！”

    春禧立即跪了下去，并未解釋一句。

    赫舍里則起身親自將春禧扶了起來：“皇上錯怪了春禧，如今夜已深了，這茶不宜過濃，否則雖能提神卻也傷身，春禧將茶沖淡了呈上來，正是細心妥帖。”

    春禧低垂著頭，面色微紅，皇后則笑意柔柔，越發(fā)和顏。

    皇上略點了點頭：“還是皇后細心，是朕怪錯了，讓你受了委屈！”

    “奴才不敢?！贝红说揭贿?。

    康熙看著皇后：“今兒太晚了，朕此時再過坤寧宮，怕是動靜太大……”

    赫舍里知道皇上的意思，向來在這后宮之中，皇上要見妃子，便可召妃嬪來乾清宮侍寢，只是并不留宿，歡好之后妃嬪便要獨自到偏殿里去睡，等天亮后再各自回宮。唯獨只有皇后，可以在自己的坤寧宮等待皇上駕臨，與皇上同床共枕到天亮。

    皇后面色微紅：“臣妾過來，是有件事情想同皇上商量。商量完了，臣妾便會回去?！?/br>
    “哦？皇后請講?！笨滴踔币曋屎蟆?/br>
    “原本皇上親政，后宮之中應(yīng)該為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們以及諸妃嬪、公主阿哥們增加月例銀。就是近前服侍的人，宮女、太監(jiān)、女官們也當各有獎勵。”皇后說到此處，特意微微一頓，看皇上的臉色果然變了又變，又繼續(xù)說道，“只是臣妾覺得如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世非承平。內(nèi)有黃河水患，外有沙俄挑釁。這個時候后宮當以節(jié)儉為天下表率，所以臣妾想縮減后宮開支，將節(jié)余內(nèi)孥銀兩獻出，支持皇上修堤賑災(zāi)。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此番話說完，寢宮里靜悄悄的，仿佛只有帝后二人的呼吸聲。

    赫舍里的話，讓康熙很意外。

    而接下來，赫舍里又遞給他一張銀票，康熙展開一看，更為意外：“這是？”

    “這是瑪法過世的時候，皇上和太皇太后賞的，臣妾與臣妾的家人商量過，愿把它捐出來，一同賑災(zāi)?！?/br>
    皇上濃翹的長睫微微顫著，掩蓋了眼中的銳利與疑慮，往日里肅穆如寒星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如陽光下的漾漾春水，可以將萬事萬物沉醉融化其中。

    這樣一雙俊目含著仿佛此生也化不開的濃情厚意，那樣定定地注視著赫舍里，倒讓赫舍里的臉越發(fā)紅潤。今晚的赫舍里煙眉秋目，凝脂猩唇，少了平日的端莊雍容，多了幾分瑰麗嫵媚，特別是那分含羞帶怯的一低頭的溫柔，著實讓人不由自主地為之心動。

    康熙不由伸手將赫舍里攬在懷里。

    春禧默默退下，自她以下，這寢宮里服侍的人全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康熙輕撫著皇后的肩：“削減月例，你不怕她們說你苛刻？”

    赫舍里輕聲說道：“不怕?！?/br>
    康熙的聲音越發(fā)輕柔：“獻出你瑪法過世時的撫恤銀子，就不怕天下人說你不孝？”

    赫舍里依然說道：“不怕！”

    康熙淡淡一笑：“也許，有人會說你沽名釣譽。”

    赫舍里抬起頭，對上皇上的眼眸：“別人怎樣說，臣妾都不會在意，臣妾只在乎皇上如何看待臣妾?！?/br>
    四目相對，康熙的龍目閃著耀眼的光澤，仿佛可以洞穿前世今生一切喜怒哀樂，他那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赫舍里，那目光中閃過懷疑、陰影、寒星。

    “若是朕也疑心于你呢？”康熙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孤寒，仿佛一切皆被懷疑，龍目炯炯，天子威儀瞬時讓人感覺凜然莫侵。

    赫舍里依舊是柔柔地看著皇上：“人前強言歡笑也好，人后獨自垂淚也罷，只要皇上好，蕓芳便好?！?/br>
    康熙怔愣著。

    皇后淺笑中帶著一絲難掩的苦澀：“蕓芳并不完美，為了皇上，蕓芳要變得完美；蕓芳并不大度，為了皇上，蕓芳要成就大度；蕓芳不會忍耐，為了皇上，蕓芳要學(xué)會忍耐、學(xué)會克己。蕓芳害怕孤獨，但為了皇上，蕓芳守得寂寞。一切，只求皇上，不要嫌了蕓芳、厭了蕓芳?！?/br>
    她的眼中含著點點的淚光，但是唇邊卻展著極美的笑容。

    這讓康熙很是震驚，在這一瞬，他的心仿佛被赫舍里蕓芳輕輕叩開了一道縫隙，他正猶豫著是否讓她進來，于是他嘆了口氣：“想要完美、想要大度、想要忍耐，須知這一切的背后浸潤的正是不為人知的苦楚?！?/br>
    “妾之所愿，無怨無悔。”她珠華內(nèi)斂，雙眸含情。

    這份情，實在讓少年天子難以承載。

    “皇后！”他將蕓芳摟在懷里，撫著她的身子，突然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皇后又清減了許多。

    也許皇瑪嬤是對的，他不敢去想，在這后宮之中，皇后之位，如果不是她，若換作妍姝或者東珠，他是否能這樣省心？

    懷里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大清的皇后，赫舍里蕓芳。

    而自己作為男人，可以不愛蕓芳，但作為皇上，卻不能不要這個皇后。

    這樣的女子，即使你不愛她，不憐惜她，但是你卻不能無視她、遺棄她。

    第九十章 暗夜驚雷添新怨

    康熙六年的秋天，氣候與往年相比有較大的不同。原本應(yīng)當萬里無云的晴空仿佛被罩上了一塊厚實的黑布，陰沉沉的，悶熱難擋。

    咸安宮里的太妃們都守著自己的屋子，幾乎足不出戶，宮人們不停地為主子扇著扇子，而自己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濕。這樣悶熱潮濕的天氣讓人很是難挨，有些體弱的宮人從屋子里走出來被外面的熱浪一襲，竟然會突然暈倒，而有些彪悍的便舀了涼水往額頭和手臂上淋濕，甚至索性把冰帕子頂在頭頂，這樣的天氣仿佛只有泡在水中，才能得到片刻的舒坦。

    福宜齋，小小的院子里借著一面院墻，扎了幾根木樁，支起兩掛草席子，席子下面是一張小小的桌子，寧香正在這里臨字。

    而不遠處的小廚房里，揮汗如雨一手叉著腰、一手攪著湯羹的正是東珠。在她的面前是一口大鍋，黑漆漆的湯水，里面漂著些山楂、烏梅、陳皮之類的碎果干。東珠從案上一個打開的罐子里，用勺子舀了一勺甜甜膩膩的液汁，便往碗里灑去。然后便要伸手去端那口鍋，手卻不經(jīng)意地被燙了，吃痛地叫了起來。

    “二哥，你看咱們每次來這兒，都能看到稀罕事兒?！鄙砗箜懫鸪幍穆曇簟?/br>
    東珠轉(zhuǎn)身，果不其然，是常寧和福全。

    “裕親王祥瑞，五爺祥瑞！”寧香趕緊行禮。

    常寧仔細打量著寧香，倒把寧香看得有些發(fā)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