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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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康熙微微頓住,一滴晶瑩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俊秀的臉龐滑落,經(jīng)過精碩的胸膛,最終不知去向。 這滴淚,讓東珠心頭一顫。 “可朕身為皇上,終不能因情廢法,生母與祖母,亦皆不可負。而你,朕也不忍相負。所以,今日對太皇太后的懲罰就應(yīng)該由朕來代受。朕特意準(zhǔn)備了凌遲所用的刀具,三千六百刀,你可以刀刀見血,也可以一刀直入朕的心房。你放心,赦你無罪的詔書已經(jīng)寫好,送交安親王至宗人府留檔了?!?/br> 康熙說完這番話,便閉上了眼睛。 東珠看著面前的康熙,又看著那托盤中明晃晃的匕首。半晌之后,她笑了,悲愴而絕望的笑聲響徹殿中。 康熙睜開眼睛,看到東珠悲愴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朕是說真的,絕沒有誆騙你的意思!” 東珠搖了搖頭,背轉(zhuǎn)過身:“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殺你。這一局,我輸了。我終究是不夠狠心,終究無法為那些枉死的人討回公道。” 康熙心中一動,他理解東珠的感受,雖然他是真心實意,沒有半分矯情做作,但是他也知道,在東珠眼中必然會以為這是王者的誅心之計,但那又怎樣呢,她終于是再一次選擇了他。 于是,康熙心頭涌起一絲甜蜜,上前從背后摟住東珠。 “你心里,終究是有朕的。” 東珠掙脫了康熙的手臂:“今日之后,我是你的皇后,是你皇子皇女的額娘,但卻絕不是你的女人。” 康熙微怔,像個孩子般無措。 東珠的聲音越發(fā)冷得嚇人:“我們之間隔著太多的人,此生注定不能相親?!?/br> 康熙越發(fā)無助,比之先前更有些著慌。 那一日,康熙不記得自己最終是如何離開承乾宮的,他只記得自己在承乾宮的院子里站了好久,看著院中的那兩株從明朝起就有的梨樹,潔白似雪的花朵映襯在藍天中,美得絢目。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桿?” 無盡的悲辛將他的心塞得滿滿的。 這承乾宮,在明朝住過崇禎帝的寵妃田貴妃,兩人育有三子,卻相繼夭折,最終田貴妃也芳華早逝。 而在順治朝,這里住過萬般爭議、毀謗一身的董鄂妃,她與父皇育有一子,也是母子早夭,未得善終。 這承乾宮,果真不祥。 原本從來不信命理風(fēng)水的康熙,在這一刻篤定了命數(shù)與風(fēng)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年誰此憑欄桿 康熙十三年,注定是個不太平的年份,這一年,康熙經(jīng)歷了太多的人生變故,嫡后赫舍里難產(chǎn)而死讓他感知命運無常,而生母佟佳氏死因疑云更讓他飽受煎熬,在八旗子弟和朝臣百姓中不得不面對種種非議,最讓他心痛的,是與東珠的形同陌路。 情殤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整頓吏治,革除舊弊,開源經(jīng)濟以安民生,然而朝堂上下積習(xí)難返,從大清開國之初留下的三藩勢力更是無限制地膨脹到了極點。 于是,年輕的天子以斷腕之決心果斷撤藩。 三藩為了共同的利益迅速結(jié)盟,起兵反清。以平西王吳三桂為首的吳軍行動神速,先出云貴,攻略湖南、四川,所到之處勢如破竹。 另外兩藩見勢而動,靖南王耿精忠不顧其弟耿聚忠的苦勸,當(dāng)下在福建舉事。而平南王尚可喜雖不愿硬抗,卻被兒子尚之信兵圍府邸軟禁奪權(quán),自此,廣東也淪入戰(zhàn)事之中。 而與三藩有著種種關(guān)聯(lián)的各方勢力,也都積極響應(yīng)。孫延齡在廣西、王輔臣在陜甘、蔡祿在彰德先后起兵,臺灣的鄭經(jīng)也出兵浙江沿海,塞外察哈爾更是趁亂起事。 一時間,大半個中原都陷入了戰(zhàn)火之中。 康熙從容應(yīng)對,先是一旨詔命削奪吳三桂所有官爵,公布所有罪行,而后將其子吳應(yīng)熊在菜市口斬首示眾,卻對另外兩藩的質(zhì)子加以優(yōu)待,以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來分化三藩的結(jié)盟。果然,靖南與平南兩藩止戈于封地,未再擴大兵禍的范圍。 初見成效之后,康熙命安親王岳樂、康親王杰書、貝勒察尼、將軍尼雅翰出兵各地。 一應(yīng)部署,鎮(zhèn)定而從容。只可惜,面對籌備多時、迅練有速的叛軍,清軍初戰(zhàn)不利,節(jié)節(jié)敗退。 康熙在朝堂內(nèi)外面臨巨大的輿論壓力,老謀深算的吳三桂又在此時兵臨長江,收兵止戈,向天下發(fā)布檄文,要康熙退位,換賢者能者居上,以此可議滿漢劃江、南北分治。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瓦解了本就不夠團結(jié)的八旗隊伍。 朝堂之上,面對千夫所指,康熙決定御駕親征,親赴湖南戰(zhàn)場,于正面與吳三桂主力殊死決戰(zhàn)。 臨行前一晚,當(dāng)東珠奉詔步入乾清宮時,正看到康熙站在高高月臺上,仰望星空。 東珠上前行禮:“臣妾拜見皇上。” 康熙收回遠眺的目光盯住東珠:“明日出征,朕今晚一定要見見你,原本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卻被你這一句請安攪了。東珠,朕知道你我之間再也回不到當(dāng)初了,可是朕還是想在今晚破個例,你不是皇后,朕也不是皇上,我們,只是我們,可好?” 東珠站起身,避開康熙的目光,與其并肩而立,目光遠望星空:“我可以不是皇后,但你卻只能是皇上。國強民安,各族融合,天下大治,是你的責(zé)任。” 康熙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是,朕知道,這責(zé)任朕不會忘。朕已經(jīng)去密函給安親王,讓他與杰書分兵兩路,由安親王在湖南戰(zhàn)場與吳三桂主力佯裝周旋待朕大軍相援,杰書則獨領(lǐng)三萬精兵奇襲入粵,以朕的恩旨招撫平南王,同時西上云貴抄吳軍后路,而費揚古,也去了西北,拿下陜甘,吳軍想要北上,便再無可能。” 東珠點頭:“好些日子沒見曹寅和南懷仁了,想必他們已奉了皇上的旨意南下福建與澳門,一為招撫耿精忠,二為安撫澳門,警示鄭經(jīng),切斷吳軍與東南部靖南王這一藩的勾連?!?/br> 康熙明顯一愣,隨即眼露驚喜,難掩贊賞之色:“朕的心思,你都料得真真的,沒錯,朕就是這樣部署的。” 東珠面色淡然:“皇上部署妥帖,如此一來,吳三桂孤軍在外,敗局已現(xiàn)?;噬吓c吳軍的關(guān)鍵一役當(dāng)在洞庭,只是我軍不善水戰(zhàn),吳軍卻占據(jù)地利與先機,演習(xí)多時,又是以逸待勞,皇上對此,可有勝算?” 康熙深深吸了口氣:“朕不瞞你,此番除了在戰(zhàn)略上朕稍稍有些底氣,但于此役卻并無把握?!?/br> 東珠眉頭微蹙,看向康熙:“那你去干什么?送死嗎?” 康熙先是一怔,隨即笑了,頗有些無奈:“全天下人,只有你才敢這樣跟朕說話,這才是朕的東珠?!?/br> 東珠挑了挑眉,頗不以為然。 康熙收斂了調(diào)侃之意,一臉正色:“沒聽過那句話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場三藩之亂本就是帝王與逆臣之爭,就算沒有必勝的把握,朕若不征戰(zhàn)沙場,將士們又何以血拼到底?所以,朕必須去。只是你,可會替朕牽腸掛肚?” 東珠苦澀一笑:“皇上是不會打無準(zhǔn)備之仗的,吳軍雖勇猛又占盡地利,但若用火炮相攻,結(jié)果也未可知。京西大營軍械庫中現(xiàn)存火炮還有百十來門,聽說近日都修得差不多了。你萬事俱備,又何須我掛懷?” 康熙驚愕,立時頓在當(dāng)場。 “你” 想了想,康熙還是緘默了。 東珠又說:“別說什么后宮不得干政的鬼話,我并沒有干政。只是這次你去湖南,帶走的都是我兩黃旗的主力,作為出身鑲黃旗的皇后,我不得不關(guān)心我旗子弟的生死。所以,我才關(guān)注一二。再者,我自小跟阿瑪和義父在軍宮中游歷,不用別人跟我通風(fēng)報信,我便能知道一切。只是皇上不要大意,火炮之術(shù),你可以用,吳軍也可以用。若是他的炮改良了射程和彈藥,勝算更甚?!?/br> 康熙此時滿腹泄氣,實在像個做錯題的孩子,東珠又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皇上既然要用火器,便應(yīng)當(dāng)知道,火器之利,何以御之?”東珠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康熙,沒有嘲笑,沒有看輕,有的只是一份真誠:“若兩軍交戰(zhàn),我軍必于此處和敵軍水戰(zhàn),屆時雙方定是火炮對轟。然火器雖利,卻并非攻無不克之物,若我軍將士持藤牌潛入江中,則火不能近身,若遇槍矛,只要持藤牌而舞,便辟易萬夫了。” 康熙完全聽入了神,認真地點著頭。 東珠繼續(xù):“還有一種飛船,行駛速度極快,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穿過敵軍陣線,最妙的是船身長船面窄,兩頭尖銳,中分三層,共設(shè)七十二個炮位……” 在東珠的敘述中,康熙仿佛看到了自己帶領(lǐng)的清軍在洞庭湖上大敗吳軍的場面。他心頭暖暖的,抑制不住想要擁抱東珠的沖動。這些,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其實不是女人,就算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將軍來說,都是極為珍貴和不易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康熙面露疑惑。 東珠一眼看穿:“這些不過從我阿瑪口中聽來的一樁逸聞。我阿瑪昔日常年駐于軍中,偏他又是個好食之人,偶然吃到伙夫做的一鍋魚雜,覺得味道極為鮮美,便召人前來問詢,不料此人正是鄭經(jīng)的副將林興珠?;噬袭?dāng)知大清入關(guān)時,憑一千人力牽制大清一萬鐵騎長達一年之久的林興珠?!?/br> 康熙點了點頭:“朕知道此人有大才,先前也尋了好久,卻不知如此將帥之才為何甘當(dāng)一名伙夫?!?/br> 東珠無奈地笑了笑:“這才是他通透與高明之處,雖為將帥之才,若非保家守國必要關(guān)頭,何苦要在仕途中攪混水呢?做伙夫,與人共享美食,才是他的樂趣。這一點,深得我阿瑪?shù)馁澷p,兩人知交莫逆,皇上可放心,明日,他會在我鑲黃旗的隊伍中隨圣駕出征。” 一聲長嘆,來自于康熙。之后,便是半晌的無言。面對世人,他覺得自己已然足夠好,可唯獨面對東珠,總是覺得汗顏。 特別是此時,他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了。 東珠眉頭微皺:“是不是覺得我僭越了?” 見東珠會錯了意,康熙趕緊搖頭:“沒有,朕從來不會做此想,朕不會跟自己心愛的女人計較。對你的才氣,朕向來只有兩個字服氣?!?/br> 東珠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暢快而微微得意。 翌日一早,奉先殿內(nèi)。 康熙身穿全副鎧甲英武帥氣,鄭重跪拜清朝開國各位先祖畫像。 “列祖列宗在上,愛新覺羅玄燁今日領(lǐng)兵出征,系為捍衛(wèi)正統(tǒng),安邦定國,還我大清子民一個太平世道,只為統(tǒng)疆域,平亂象,絕不濫殺,請列祖列宗佑我八旗將士凱旋?!?/br> 當(dāng)康熙禮畢,走出奉先殿時不由得微微一愣。 殿外擺著桌案,上面放著酒壺、酒杯。 東珠身著全套皇后禮服站在旁邊,看到康熙,微微一笑:“皇上出征在即,臣妾鈕祜祿東珠在奉先殿外擺酒相送,并在此立誓,定會為了皇上、為了大清守好家園,護好京城。” 康熙滿腹感動與興奮,脫口而出:“朕信你!” 東珠執(zhí)壺,倒?jié)M兩杯酒,一杯拿給康熙,一杯自己舉起:“恭?;噬像R到成功?!?/br> 東珠說完,一飲而盡。 康熙接過酒杯,也豪邁地喝干杯中酒,隨即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東珠。 “東珠,從康熙四年到今日,整整十二年了,你與朕雖沒有真正相親一日,卻偏活出了老夫老妻的滋味。東珠,若朕能平安回來,我們,就真正在一處吧?!?/br> 這在一處的意思包含著太多的情緒,東珠突然覺得有些酸楚。 康熙的眼眸中更是蘊了萬分的柔情與期盼,那樣鄭重其事又小心翼翼:“你曾說過,你心中那個人不是朕。為著這句話,曾經(jīng)困擾朕許多年??墒菛|珠,你知道嗎,朕心里的人,從始至終、歲歲年年、時時刻刻都是你?。?!不管是朕高興的時候、沮喪的時候,甚至生死關(guān)頭、身逢險境,想的、念的、不舍的,獨獨都是你啊。” 一言已畢,東珠傾淚而下。 康熙伸手將東珠擁入懷里,輕輕撫拍兩下,隨即,再沒多說一語,轉(zhuǎn)身而去。 那時,康熙以為他和東珠的結(jié)解了。 只要他能平安回來,兩人便可得償夙愿,真正地在一起。 但是,他料錯了。 他與東珠此生之緣,注定難全。 紫禁城外,旭日初升,金色的陽光照在康熙身上的鎧甲上,鎧甲變得金光閃閃起來,康熙騎在一匹高大的戰(zhàn)馬上,身后是整裝待發(fā)的三軍將士,康熙回首望向城門樓。 東珠站在城門樓中間,正注視著康熙,一身明黃夾雜大紅的皇后朝服映得東珠猶如一團不斷跳動的火焰??滴踝詈罂戳艘谎蹡|珠,轉(zhuǎn)回身看向三軍戰(zhàn)士。 康熙振臂高呼:“出發(fā)!” 康熙向前策馬狂奔而去,身后將士列陣跟上。 自此,開始了扭轉(zhuǎn)三藩戰(zhàn)亂的關(guān)鍵之役。 洞庭湖上的水戰(zhàn),雙方各出動了三百門以上的大炮,激烈程度前所未有,而由林興珠率領(lǐng)的飛船敢死隊成為清軍的撒手锏,猝不及防地撕開了吳軍的陣營,從而提前鎖定了勝局。 行營中,明珠、索額圖、岳樂等人眾口一詞的贊服與稱頌聲中,康熙獨念東珠,期待著不久后的重逢。 第一百五十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御花園,太子胤、大阿哥胤、四阿哥胤并三兩個小格格正在玩“盲人摸象”的游戲。胤眼睛上蒙著紅布伸著手,試圖抓到一個玩伴,胤等人一邊笑鬧著,一邊在胤身邊躲來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