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死了，也可以說沒死，”重明也是首次聽到陳星轉(zhuǎn)述意識世界中歲星的話，喃喃道，“什么意思？”

    “應該說是……”陳星疑惑道，“蚩尤當時可以算死了，但潮汐古陣發(fā)動后，卻又活過來了？”

    “不?！表検鲴R上否定了陳星的猜測，沉聲道：“若真是這樣，歲星就會告訴你，他還活著，或是‘現(xiàn)在死了，可惜又會活過來’，不會這么說?！?/br>
    陳星說：“但一個家伙，能既死又沒死嗎？”

    陸影答道：“興許歲星眼中所見的世間，與我們的理解不同。兵主最后，同時出現(xiàn)了兩個可能，徹底被誅除，或是成功復活。歲星所看見的，正是這兩個可能的疊加?！?/br>
    重明聽到這話時，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一變。

    四人同時看著重明，重明卻道：“繼續(xù)說?！?/br>
    “偷走的一年，”項述說，“是指我所做的決定，導致星兒……陳星他……”

    項述不知不覺，叫了陳星的小名，當即有點不好意思，陳星聽到時卻心生旖旎之意。

    項述改口道：“原本應在二十歲時面對最終一戰(zhàn)，卻提前到了十九這年？”

    陸影點頭道：“根據(jù)話中之意，我想你猜得不錯。定海珠不在時光因果之中，正如構成你身軀的法寶碎裂，所有時間里的定海珠都會消失。你所做的事，亦不受時光因果控制?！?/br>
    陳星說：“可是如果所有時間里的定海珠都消失了，那么張留就不會找到定海珠了不對么？為什么這件事還存在于咱們的記憶里？而萬法歸寂的三百年也還在？”

    陸影答道：“既定之事，按天地與時間的因果法則，是不容更改的，卻因定海珠對應著天地脈輪本身，所以能隨心所欲改變某些節(jié)點，更動那些述律空曾經(jīng)希望更動的。卻又保留了其余因果，這就是至為玄妙之處?！?/br>
    陳星已經(jīng)被繞暈了，反而是項述說：“假設我現(xiàn)在還是定海珠，再回溯一次時光，會發(fā)生什么事？”

    陸影說：“按照這一規(guī)則，我想，結果將是擾亂從現(xiàn)在往回追溯的一連串因果，直到你定下的那個節(jié)點，之前的依舊不受干擾?！?/br>
    陳星說：“難怪蚩尤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它。”

    陸影又說：“而且，天地脈輪本身就有強大的修復能力，你是否發(fā)現(xiàn)了，哪怕一切重來一次，許多事依舊不受控制地在朝某個方向發(fā)展？”

    “嗯，”陳星點頭道，“需要變數(shù)。”

    項述說：“我記得最后，我取出了一枚指環(huán)，將它戴在了陳星手上……”

    “??？”陳星茫然道，“有嗎？對啊，我都忘了，當時你把什么交給我了。可是我醒來時，手上什么都沒有??！”

    陳星頓時有點恐慌，伸出手讓項述看，卻不見那指環(huán)，說：“該不會掉在襄陽了吧？要么回去找？那是定海珠碎掉以后留下的東西嗎？”

    項述馬上道：“沒有怪你，不見就不見了。”

    陳星朝項述問道：“指環(huán)有什么用？”

    項述也不知有什么用，只在最后權當一個念想，留給陳星，作為自己曾經(jīng)活在過他的生命里的一個證明。而剩下的那枚指環(huán)，是最有可能不受時光法則限制，跟隨陳星一起回到過去的。如今既然大家都沒事，就不必再糾結這枚指環(huán)了。

    “那是潮汐輪，”陸影輕輕地說，“在定海珠內(nèi)，對應著天地脈輪。也許隨著珠碎而無用了，或許最好的是，依舊保留了少許效果，如果能找到，建議你們盡量找找?！?/br>
    陳星問：“什么效果？譬如說呢？”

    這問題陸影也答不上來，畢竟許多事已超出了他的所知范圍，猜想道：“也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穿梭時間？說不準?！?/br>
    肖山趴在案前，聽他們說了不少自己完全聽不懂的推斷，已經(jīng)困得睡著了，陸影看了眼肖山，朝陳星說：“明天我就要走了，接下來，還請你繼續(xù)照看肖山?！?/br>
    陳星點了點頭，說：“去尋找佛嗎？”

    陸影笑了笑，沒有回答。項述卻依舊在想有關那所謂“偷走的一年”，忍不住又說：“如果我沒有從歲星處‘偷走’那一年，那么接下來的事，是否歲星亦有不同的看法？”

    陸影說：“我不認識歲星，想必應是如此。但這也不意味著，最后陳星就能活下來，最可能的情況是，陳星在滿二十歲那天，你們合力成功除去兵主，最終陳星亦就此死去，歲星離開?！?/br>
    項述得到了他猜測中的回答，說：“既然如此，原本應該持續(xù)的最后一年里，會發(fā)生什么？”

    “那我就真的無法回答你了?！标懹疤谷坏?，“傳說我們的未來，隨著每個人的抉擇，而產(chǎn)生無數(shù)個可能，這些抉擇本身，被稱作‘變數(shù)’，但就在所有的‘變數(shù)’湊齊之后，唯一的‘未來’將會從時光之海中浮現(xiàn)，其他的‘可能’也將全部消失，換句話說，你永遠無法知道命中注定會發(fā)生什么。”

    “有一個辦法，”重明終于開口了，說道，“孤王曾有一個朋友……”

    陳星與項述馬上望向重明，重明正想說下去，忽然察覺了什么，恢復了那冷淡的表情，朝陳星一揚眉。

    項述：“？”

    重明與陳星對視，重明嘴角微微一牽，露出了勝利的神色。

    “需要幫忙？”重明說。

    陳星：“……”

    重明說完這句之后，便沉默了。

    陳星深吸一口氣，陸影卻笑道：“你總要許下這第三個愿望的，鳳凰很忙，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緣分不必強求?！?/br>
    陳星正要放棄本來想好的第三個愿望，改求重明幫忙時，項述卻問：“這是一個約定？”

    “對！”陳星有點沮喪，說，“我本來想好了別的事的！”

    項述這一路上的記憶可沒有消失，重明總是飛來飛去，每次都在關鍵時刻獻殷勤，問陳星“需要幫忙嗎”，陳星每次卻回答不用，項述根本不覺得這是鳳凰，反而更像個鸚鵡，現(xiàn)在總算明白了。

    陳星嘆了口氣，項述卻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來解決。

    于是，項述朝陸影說：“如果妖王告訴我們這個辦法，那么我想，陳星可以今天就把第三個愿望說出來?！?/br>
    重明：“……………………”

    這下?lián)Q重明狂躁了，項述說的只是“如果”，陳星也沒有求自己為他辦事，這完全說得通，當即一臉錯愕。項述見狀又說：“不愿意就算了，留著這個約定罷，我們自己再慢慢想辦法?！?/br>
    陸影頓時笑得歪倒在樹下。

    重明好不容易看見曙光來臨，只見陳星與項述要走，怒道：“慢著！”

    只見重明從懷中取出一枚鳳羽，說：“我有一位故友，喚作袁昆，生活在外海之中，萬法歸寂之后，便已銷聲匿跡。你駕船出海去，帶著這枚羽毛，若碰上他心情好的話，說不定會來見你?！?/br>
    陳星有點茫然，接過羽毛。陸影以詢問的眼神望向重明，重明點了點頭。

    陸影說：“是那位大人……嗯，也許他能解開你們的疑惑。他的歲數(shù)已很老了，亦是掌握夢境的神。”

    陳星說：“那他不是與你一樣么？”

    “不，”陸影說，“他有著另一種力量，通過夢，來預言未來，看見時光之海下潛藏的無數(shù)個‘可能’的能力?！?/br>
    陳星把羽毛收好，這么一來，他們也許還能看見“被偷走的一年”里發(fā)生了什么。陳星對此雖然有點好奇，卻不太相信因此就能解決蚩尤。但既然項述現(xiàn)在最在意的是這一點，那么一定有他的理由，想重新鑄劍？可是在那三年中，不是已經(jīng)有了不動如山么？

    “說罷。”重明按捺住怒火，這次浴火重生后，簡直被陳星耍得團團轉(zhuǎn)，說不定自己直到這個千年結束，都不會忘了陳星，以后的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里，只要閉上雙眼，眼前搞不好就會出現(xiàn)陳星那張笑吟吟可恨的臉。

    陳星深吸一口氣，似在思考，最后笑了起來，說：“謝謝你，重明。方才陸影說到緣分，我突然也看開了，你想走，就走吧。”

    “當真？”重明警惕地看著陳星，生怕又被他算計。

    陳星卻說：“嗯，能與你認識，一定是緣分使然，你救了項述，而我們成為了你浴火重生的見證者，又有這個榮幸，能為你封正，甚至蒙你不棄，還幫你起了個奇怪的名字，我想，我們現(xiàn)在也許可以算是朋友嗎？”

    重明：“說重點！”

    陳星準備了許多話，卻被重明不耐煩地打斷，只得失落地說：“哦，好?！?/br>
    陸影朝陳星笑道：“他只是不好意思了，就像述律空一樣，喜歡顧左右而言他，你不必往心里去?！?/br>
    項述：“……”

    陳星于是也笑了起來，認真道：“你是妖王，我們是人，我們的生命，也許會很短暫……有時看著我們頭頂?shù)倪@片星空……”

    數(shù)人抬起頭，肖山玩了一整天，已在這星穹浩瀚的暗夜中睡著了，敕勒川暮秋節(jié)的狂歡也已散去，唯余這萬古銀河，安靜地照耀著人間。這一天在古往今來的許多年里，仿佛因他們的相聚而顯得非同尋常，卻又是日升月落，似箭光陰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陳星仰頭時，少年的臉龐上灑滿了星辰的光，朝重明一笑。

    “我就想到，也許未來的日子里，你不會再與我們?nèi)俗褰簧吓笥??！标愋悄抗廪D(zhuǎn)到重明眼中，說，“那么這第三個愿望，能不能請你從今往后，盡可能地，照拂一下我們?nèi)俗迥兀俊?/br>
    重明：“………………”

    陸影笑了起來，說：“他常常閑著沒事做，我覺得這個請求，他一定會答應你的。”

    項述聞言亦為之動容，重明卻半晌說不出話來，表情十分古怪。

    “你要我守護人族？”重明難以置信道。

    “我……”陳星馬上道，“不是的！這不是強制性的要求，算是……可以說是守護，也可以說我對你的……一個祝愿?！?/br>
    “萬物俱有盡頭，千百年的生命，在火焰中不斷重生，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一定很寂寞吧？”

    陳星笑道：“我只希望，也許在很久以后，你會真正地認識我們?nèi)俗?，與朝生暮死、譬如蜉蝣般的我們當上好朋友……也許，你還會收養(yǎng)一個人族的孩子，就像陸影與蕭坤他們。”

    重明說：“閉嘴！孤王一見你們?nèi)俗宓男『⒕托纳鷧挓　?/br>
    “當然，我也有一點我的私心，妖族與人族，”陳星說，“曾經(jīng)曠日持久地開戰(zhàn)，可是萬法歸寂的這三百年里，我們都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我常常在想，驅(qū)魔師之所以存在于這世上，為的不是驅(qū)魔么？人族與妖族，都是生活在這神州大地上的生靈，我們本無不共戴天之仇?！?/br>
    重明冷哼一聲。

    陳星說：“我也會盡力約束驅(qū)魔師們，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妖、人二族，能永不起爭端。”

    陸影說：“你是好孩子，陳星?！?/br>
    項述嘴角微微翹著，抬手使勁摸了摸陳星的頭，陳星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重明端坐案幾一側(cè)，不想看陳星，卻終于抬起了一手。

    陳星示意項述，項述便說：“那么，述律空以護法武神身份，與你訂下盟約?！?/br>
    “你們凡人沒一個好東西?！敝孛髯詈笳f道。

    項述出掌，與重明三下?lián)粽?，擊掌結束，重明瞬間化作鳥兒形態(tài)，展開一道火焰，灑出萬點星光，一個盤旋。

    鳳鳴聲響，陳星與項述牽著手，跑到廣袤草原上，鳳凰拍打翅膀，穿過寂靜的夜空，飛向遠方，離開陳星，離開了敕勒川。

    天高地遠，恣意翱翔。

    第117章 離鄉(xiāng)┃在輪回的盡頭，我們終將相逢

    是夜, 帳外又刮起了橫穿草原的風。

    “明天我們就要出發(fā)了么？”陳星縮在毯子里, 朝項述問道。

    “你說呢？”項述一身單衣, 躺上榻來，面朝陳星，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

    陳星回王帳時有點小緊張, 今夜會發(fā)生點什么嗎？雖然他很喜歡項述，卻從來沒想過，彼此終于心意相通之后, 他們之間會變成什么模樣。

    今夜王帳內(nèi)的燈火, 不禁讓他想起了漢人的習俗——洞房花燭夜。

    項述待會兒不會對我做什么吧……陳星回來的一路上，總是翻來覆去地想, 如果他想做什么呢？自己也只好接受了，可是男人之間, 怎么那什么呢？天啊！這已是陳星所知范圍以外的事了，而從前讀到過的書上, 有關大驅(qū)魔師與護法武神的內(nèi)容，也沒說他們平時在做什么??！

    項述倒是非常自然，就像平日一般, 脫了衣服, 便徑自躺上床去。側(cè)頭看了陳星一眼，似乎也想到了一樣的事。陳星被他這么一瞥，自己的臉卻已經(jīng)先紅了。

    他他他……我們這么睡一起，會發(fā)生什么嗎？陳星現(xiàn)在滿腦子里都是“發(fā)生什么”，隱約期待著, 卻又十分緊張?？勺屑毾雭?，平時他們不也是這么睡的么？自從認識項述之后，睡一間房的情況時有發(fā)生，甚至大部分時候還要同榻而眠，當時陳星尚不覺得有什么好緊張的。

    樹下，項述親吻過自己后，只要兩人一獨處時，陳星腦子里便蕩漾著接吻的感受，實在太美好了！他總想去親項述，卻又生怕讓他覺得自己輕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