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她沒有說下去,兩人驚愕地發(fā)現(xiàn),費志剛正在不遠處。 不知道他已經(jīng)在那兒多久,而他的距離,也許能聽見她們的話,也許聽不見。 下毒者是女生的可能性最大,因為方便。但男生是否絕無可能呢?未必,醫(yī)學院男女生宿舍并不像很多大學那樣涇渭分明,柳絮住的那幢樓,一二樓是女生寢室,三四樓是男生寢室,同班男生的房間,就在三o二。 當她們看見費志剛的時候,費志剛也在看著她們。他的眼神很專注,讓柳絮有被凝視著的感覺。雙方的目光交匯,費志剛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退縮,他移開了視線,當然那只有很短一瞬間,之后他就笑著點頭打招呼,說這么巧。 司靈從費志剛身后冒出來,看見文秀娟,毫不掩飾地露出嫌惡的表情。她一把挽起費志剛的手臂,動作幅度大得有點夸張。她和費志剛是公開的一對,她倒追上的,這誰都知道。但在學校里,并沒見過這樣親昵的動作。 走啦,她對費志剛說,然后沖對面的女孩們面無表情地歪了歪腦袋。費志剛露出抱歉的苦笑,然后就被拉走了。 “他們是剛從公園里出來嗎?”文秀娟問。 “也許吧?!绷醪淮_定地回答。她總覺得費志剛的眼神有些異樣。 二、勇氣 1 檢驗報告讓柳絮意外,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她已經(jīng)準備好一套說辭,該怎么解釋被迫害妄想癥長輩送來的水里居然真的有毒素。 可是竟沒有。 柳絮問會不會搞錯了樣本,那位師兄有些不快地向她保證,絕對沒錯。 “你難道原本相信這水里真的有毒?”他問柳絮。 “怎么會?!绷跫敝吻?,“我叔叔很難纏的,疑心病特別重,我這是代他問的。當然不會有毒啦,我也不相信有毒的?!?/br> “你真實心眼。”師兄笑瞇瞇地瞧著柳絮,說,“幫你這個忙,怎么感謝,請我吃晚飯?” 柳絮愣了愣,師兄立刻哈哈著說開個玩笑,當然是他請。 “哎,可是,現(xiàn)在?!绷醣砬樽兊脤擂味o張,然后說自己有事離不開。 “那不耽誤你了?!泵嫔y看的師兄轉(zhuǎn)身離開。其實在他走上來和柳絮說話前,已經(jīng)注意到柳絮在這棵樹下站了很久。 柳絮看著他的背影,心里覺得抱歉。她確實在等一個人。她不知道這個人會否出現(xiàn),她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她甚至不很確定這個人是男是女。 她在等那個人。 剛才和師兄說話的時候,她就一眼一眼地往樹后瞟。樹后不遠處就是柳絮的宿舍樓,這時候,她的寢室——二一七房里已經(jīng)亮起了燈,窗半開著,沒拉窗簾。 柳絮很小心,她讓自己大半隱在樹干后面。甚至穿的衣服,也是褐色的,和樹干相仿。 仍然沒有出現(xiàn)。 誘餌是昨晚布下的。當時柳絮對文秀娟說,你臉色白得嚇人,我明天再燉銀耳紅棗湯給你喝吧,紅棗補血。說這話的時候,寢室里所有人都在。 今天下午,柳絮逃了藥理課,一個人守在房間里把湯燉好,裝進塑料食盒里。她把湯交給文秀娟的時候,寢室里其他人也都在。文秀娟道過謝,把食盒放在長桌上,專心看書。之后不久,柳絮說要去圖書館,問文秀娟有什么書要她帶回來,文秀娟說不用一會兒也要去圖書館,然后柳絮就來到了這棵樹下。 之后的一小時,文秀娟上過一次足足九分鐘的廁所,但直到她回來,沒人碰過食盒。別著急,柳絮對自己說,下毒者需要一個單獨的環(huán)境,寢室里的人還太多。 十分鐘前,文秀娟離開了寢室。按照之前和柳絮的對話,其他人會猜到她是去圖書館。 看上去沒人對她的離開表示關(guān)心。司靈、劉小悠、夏琉璃、戰(zhàn)雯雯還在玩撲克牌,趙芹則沉浸在亦舒的言情小說里。再過半小時,她們就該去食堂吃飯,柳絮相信,那將是最有可能見分曉的一段時間。上一次,那個人不就是在吃飯的時間里下手的嗎。 我就像是華生,柳絮想。那么福爾摩斯是誰,文秀娟吧,她適合掌控者的角色,自己天生就是助手。 不能走神,柳絮警醒。她意識到過去的五六秒鐘里自己不在狀態(tài),不過還好,沒人能在這么點時間里對食盒做手腳。 但就只這幾秒鐘之差,打牌的人居然不見了,原本視野里的劉小悠和司靈已經(jīng)不在她們的位子上。 怎么了,柳絮問自己,明明還沒到吃飯時間。 房間里的燈突然滅了。二一七房陷入昏暗中,柳絮看不見長桌上的食盒了。 這個變故讓柳絮措手不及。她必須保證食盒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nèi),否則所做的一切就全無意義。 柳絮急急忙忙從樹后沖出來。天還沒全黑,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個窗口,抬著下巴往宿舍樓跑。窗里黑沉沉,她看酸了眼睛,卻還是一片混沌模糊。 “你干什么,小心點?!?/br> 她差點撞到人,連忙停住。把眼睛放平一瞧,從窗口里消失的五個人,就在面前。 “你看什么呀?!彼眷`抱怨。 柳絮憋不出話,只有笑。她被這幾雙眼睛瞧著,有被看穿的窘迫。 “一起去吃飯吧?!眲⑿∮普f。 柳絮松了口氣,然后奇怪起來,“這么早?” “我們?nèi)ネ饷娉?,司靈請客呢?!?/br> 柳絮望向司靈,見她挑著眉毛看自己,卻并沒有親口邀請。 “哦不,不用了,我在學校里吃就行?!绷蹙芙^得有些忙亂,室友們笑笑,結(jié)伴從她身邊走過。 柳絮跑上二樓,開門進了寢室,藏在窗簾一側(cè),看著司靈幾個漸行漸遠,她們沒有回頭,消失在岔路口。 柳絮回過頭去看食盒,一時間竟看不太清,才省悟沒有開燈。 屋里重新亮起來,長桌的另一端,食盒還在。 文秀娟推門進來,她剛才在另一個“觀測點”。 “她們怎么都走了?”文秀娟問。 “說去校外吃飯,司靈請客?!?/br> 文秀娟不禁皺眉。去校外吃飯,就不會那么快回來,這么說,那個人今天不準備下手? “司靈應(yīng)該不是那個人吧?!绷跽f,如果司靈是下毒者,她不會主動發(fā)起飯局的。 文秀娟想了想,搖頭說:“不一定,也許她們是一早就約好吃飯的,不方便改?!?/br> 精心準備的引蛇出洞計劃看起來沒有奏效,柳絮卻不愿意放棄,她讓文秀娟去吃飯,自己堅持回到那棵樹下守候。說不定那個人能找到理由脫開身呢。 這頓晚餐文秀娟吃得格外緩慢,她終于回來的時候,柳絮從樹后慢慢走出來,沖她搖了搖頭。 柳絮在寢室里吃著文秀娟給她帶的飯。也好,她對文秀娟說,這樣也不浪費這盒湯。文秀娟拿著瓷勺打開食盒,舀了一小勺。 “得熱一下吧?!绷醯椭^吃飯,順嘴提醒了一句。她沒聽到文秀娟的回答,抬頭正瞧見瓷勺從文秀娟的手中滑下。時間仿佛停頓了一瞬,柳絮清晰地看見瓷勺在空中的樣子,一串湯汁正從勺里分離出來。下一個瞬間,勺子就已經(jīng)破碎在地上,湯濺落四周。 柳絮扔下筷子沖過去。 “眼睛?!蔽男憔昶D澀地說,她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眼睛?!?/br> 柳絮卻什么都沒瞧見。 食盒,湯,碎勺。哪里來的眼睛? “在哪里?”她蹲下身子仔細打量。 于是她就看見了那只眼。它被蓋在了一片銀耳下。 這是很漂亮的一只眼睛,睫毛細密,瞳孔熱亮,現(xiàn)在上面卻污了滑膩的湯汁。柳絮本喜歡把羹燉得濃稠一些,現(xiàn)在卻覺得無比惡心。 她用指尖拈著眼睛的一角,拿起來,捋去上面的液體。 “那里面還有很多?!蔽男憔晷乜诘钠鸱鼭u漸平復(fù),但喉間的肌rou還在痙攣,聲音怪異。 這是一張被剪碎的兩寸報名照。除了這只眼睛,碎臉的其他部分仍在湯里。 柳絮的驚恐蔓延到神經(jīng)末梢,皮膚發(fā)麻。她盯著那只眼睛,恍然間竟然有剪子剪進臉頰的疼痛感,清晰,鋒利。作為一個旁人猶有如此強烈的沖擊,文秀娟……柳絮往旁邊瞥了一眼,文秀娟的十指糾結(jié)纏繞在一起,幾近扭曲,全然變成了青白色。那雙手一定冷得像冰。 駭然之后,柳絮的第一反應(yīng),是疑惑這些碎片是怎么被放進食盒里的。 熬湯的時候不可能,她一直在爐邊守著。 “你中間上過廁所嗎?”文秀娟問。 柳絮愣了一下,自己的確去過一次廁所,但那一分鐘兩分鐘頂多了。廁所離二一七房沒幾步路,那個人必須在柳絮進入廁所后的第一秒鐘從某處沖出來,飛奔入寢室打開鍋扔入碎照片,并趕在柳絮從廁所出來前消失在走廊里。況且柳絮留了個心眼,上廁所時,把寢室門帶上了,這里面還得加掏鑰匙開門的時間。 幾乎不可能。即便那個人真能特工般完成這一系列高難度動作,也得付出一整個下午在旁窺視的代價?;仡^只要問問還有誰缺了課,她就會立刻暴露。冒這么大的風險只為了扔碎照片嚇人,傻子才干。 “而且我把湯倒進食盒里的時候,也沒發(fā)現(xiàn)湯里有這些東西。”柳絮說。 那么就是在之后的時間里下的手了。 然而在之后的時間里,柳絮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食盒超過十秒鐘——哪怕是在和師兄說話時。 最后司靈她們熄燈出門的時候,有那么一小會兒沒看清楚,頂多十五秒鐘,等她沖出去跑近了,即便還是看不清楚,但至少能確定并沒有人靠近食盒。 最重要的是,那段時間寢室里其他五個人都在,那個人沒辦法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做這樣的事情,除非五個人都是同謀。 但現(xiàn)在碎片就在那里,眼睛、鼻子、額頭……它們粘浮在湯的表面,沾染著和下毒人同樣黑暗神秘的氣味,來無所蹤,讓人心里生出絕望。 柳絮心里又是恐懼又是憤怒,文秀娟卻拿起食盒的蓋子端詳。 “你看。”她說。 蓋子反面粘了四五塊碎片。柳絮一一揭下來,是缺了一小半的嘴唇、耳朵、面頰等等。 食盒里的湯并不很滿,大概三分之二的樣子,這些碎片是怎么粘到蓋子上去的? “你把湯倒進去的時候,注意過蓋子嗎?”文秀娟問。 柳絮愣了一下,猶疑著回答:“我不確定,不記得了,可能沒怎么注意。” “但只有這一個可能了?!蔽男憔暾f。 食盒是偏白色的半透明塑料,碎照片底朝外粘在盒蓋背面,并不會顯得特別突兀,沒留心的話,的確很可能忽略過去。食盒蓋緊之后,湯的熱氣把粘著照片的膠水熏化掉,一部分碎片就會掉進湯里。也許那個人會希望所有碎片都掉下來,可最終大部分還是留在盒蓋上。 “是昨天晚上。”文秀娟說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半夜里,我們都睡著了的時候?!?/br> “可是……她能想到在食盒上粘照片,為什么她不直接……”柳絮沒說下去,但她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了。為什么不直接下毒呢,比如一丁點粉末或者抹在盒底的液體,柳絮覺得自己多半會忽略過去的,除非這種毒有明顯的顏色或沖鼻的氣味。 文秀娟卻盯著碎照片看,然后,她把湯里的碎片也盡量挑出來,開始拼圖。 她拼到一半的時候,柳絮就捂著嘴巴驚呼出來。 那不是文秀娟的照片。是她自己的! 那個人針對的并不是文秀娟,她看穿了柳絮和文秀娟的把戲,這張碎臉,是警告。 照片最終被發(fā)現(xiàn)是柳絮借書證上的,如果柳絮今天下午真的去了圖書館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借書證上那觸目驚心的一塊空白。 柳絮坐在床上,借書證緊緊在手里攥著。她心里還想著自己被剪碎了的臉,恐懼一股一股往外涌。她忍不住哭起來。 文秀娟推門而入,把洗干凈的食盒放在一邊,挨著柳絮坐下。她輕撫柳絮的頭發(fā),掰開柳絮的手,把借書證抽出來。她用筆在那空白處勾勒出一張俏麗的臉蛋,點上眉眼,以及向上翹的嘴,然后還給柳絮。 柳絮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