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甚至還有一個奇怪的傳言——只說這二小姐能回府,能去宮宴,甚至有如今這般榮寵,皆是因為她的榮辱同侯爺的仕途系在了一起,眼下是一個很關鍵的非常時刻。總之,在這個非常時刻里頭,二小姐須得平安健康,活蹦亂跳,最好是過得有滋有味,方才不會讓侯爺被外界所詬病。相反的,若是再發(fā)生之前那種出門遭遇意外的事情,侯爺怕是要有麻煩。 府中人敢疑不敢問,只得在一片“你知我知”的微妙氛圍中,對這個二小姐漸漸恭敬起來。 而孟云芝這一頭呢? 孟云嫻進宮宴她忍了,主母幫她修葺院子也忍了,給她準備了那些好東西全都忍了,直到從楚綾這里得知主母已經在為她準備入族學的事情之后,便再也忍不了了。 “她不過是個鄉(xiāng)下來的野丫頭,也妄想入流輝苑讀書,她也配?”孟云芝側身重重坐下,“我真不知道嬸母是怎么想的?!?/br> 楚綾和瞿氏這幾日都很少在主母面前晃悠,宮宴之后才多了活動。此刻她眉眼流波,微笑著道:“興許是主母真的要接納她為侯府的小姐了,興許……記到自己名下也是遲早的事情,既然她已經回來了,與其讓她什么都不懂出去丟了侯府的臉,不如好好教導?!?/br> 孟云芝如遭雷擊。 她抓住楚綾的手為她抱不平:“憑什么!真要論遠近親疏,論骨rou親情,你比她更有資格!” 看來孟云芝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楚綾捂住她的嘴:“可不要亂說?!?/br> 孟云芝掙開:“我怎么亂說了?我們一起長大,嬸母和侯爺都將你看做了女兒一般,你為侯府勞心勞力這么多年,母親還命苦的很,要我說,侯爺就該早早地給你母親一個名分,讓你不至于被那些鄉(xiāng)野來的丫頭給欺負了?!?/br>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咳嗽,緊接著房門被曹氏推開,曹氏狠狠地剜了孟云芝一眼,才笑著對身邊的孟云嫻道:“二小姐,進來坐坐吧?!?/br> 楚綾面露驚惶,趕緊起身給孟云嫻行禮。孟云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心里在打鼓,一會兒恐慌的猜想她到底聽到自己說的沒有,一會兒又自己給自己打氣,覺得她就算聽到也沒關系,反正嬸母絕對不會真的對她傾心以待,眼下的榮寵只是一時。 孟云嫻看了一眼身邊的綠琪,綠琪冷著臉將手里捧著的錦盒亮了出來。 “嫡母贈了好些衣裳和首飾,那些衣裳都是我的,所以送東西的下人誤以為首飾也是我的,我瞧見這里頭首飾著實有些多,問了張嬤嬤才曉得,是奴才們將云芝meimei和楚jiejie的一起當做我的給送過去了,我閑著無事,便幫你們送來?!?/br> 楚綾趕緊出來接過,又低頭開始撿孟云芝的那一份。主母一向如此,若是有給府里的孩子添置東西,那她與孟云芝一定也有份。她對孩子總是寬容又厚愛。 曹氏忍不住多看了孟云嫻一眼。 所謂人靠衣裝,她這般精致打扮的模樣,少了幾分剛進府時候膽怯與小心翼翼,多了幾分自信又莫名吸引人的神采,想來還是這幅像極了侯爺的皮相撿了大便宜。 猶記得她剛剛進府的那幾日,整日悶著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里總藏著思緒,可今日再看她,背著手帶著笑站在門口,模樣從容又鎮(zhèn)定,處之泰然。無論她方才有沒有聽到什么,曹氏都覺得這個孟云嫻和之前判若兩人,非常的不簡單。 “東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她打完招呼,又與曹氏點頭致意,領著綠琪走了。 一直到走出那方小院子,綠琪身上的殺氣才消了些。 “小姐,那個楚小姐和三小姐,您須得多加留意才是,她們方才說的話乃是大不敬,若是告到主母那里,定能讓主母對這兩人心生罅隙?!?/br> 孟云嫻正邊走邊踩地上的鵝卵石玩,只覺得隔著鞋底踩著鵝卵石十分的舒服,一段路走下來通體舒暢,聽到綠琪的話,她笑著道:“大不敬?為什么大不敬?” 綠琪上前攔住孟云嫻,試圖讓她專心一些,“楚綾與瞿氏是外氏,且楚綾生母尚在,就因為要給楚綾姑娘尋一個好的出身,抬一抬身份就要記在主母名下,那您成什么了?要論資格,也該是您記在主母名下。若是被那楚姓姑娘搶了先,您就來不及了?!?/br> 孟云嫻一臉的受教模樣:“來不及……是什么意思?!?/br> “府中的流言奴婢聽到過些許,卻覺得這并不全是流言。二小姐與侯爺榮辱一線,卻并非長久之態(tài),侯爺是為了讓殿下能在宮中穩(wěn)定下來,一旦侯爺護送回來的那位殿下站穩(wěn)腳跟,得到圣上的肯定與寵愛,甚至有一搏皇儲的能力,那您這一篇,就可以揭過了。到時候,您是榮是辱,就沒人會關心了?!?/br> 孟云嫻果然愣了一下,收起玩心:“竟、竟是這樣……” 綠琪舒了一口氣:“所以,在眼下這個大家不得不對您好的時間里,您得好好地表現(xiàn),做一個力爭上游有出息的姑娘,讓主母曉得您是一個值得抬舉的,力壓楚綾才是。” 孟云嫻略加思索,繼而展顏:“所以……有楚綾也不是什么壞事呀?!?/br> 綠琪皺眉:“小姐何出此言?” 她十分留戀的又去踩石子路,踩得不過癮,開始玩跳房子。 “那個誰曾有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我也曉得要拼一拼掙個出路,可問我怎么拼,腦子里還是一團漿糊,有楚綾就不一樣了呀,她身上的好的,我照學,她有哪些不好的,我不學,豈不是能進步神速?你放心,我一定會在這個時機之內好好努力噠!” 綠琪咋舌:“可、可楚綾姑娘人人夸贊,都是好的。還未曾有人說過她有什么不好?!?/br> 言下之意,透露著綠琪滿滿的擔憂——我的小主子,你且認真的緊張緊張,莫要輕敵啊。 孟云嫻果然不蹦跶了,她端端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眼,然后背著手走過來,一步一蹦跶,的確是比前些日子更活潑。 “哪有真正的傻子呀,面對許多事情時,大家都是心明眼亮,所以但凡有風吹草動,根本無需有人敲鑼打鼓刻意解釋強調,所有人就都心領神會。云芝方才說的那個意思,她知道,楚jiejie自己知道,曹氏也知道,同理,整個府里,老夫人,爹爹,嫡母——都知道?!?/br>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何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憤怒模樣呢,嫡母一定更清楚。你即便去惺惺作態(tài)的告狀,也不過是把一件她知道的事情,用另一種情緒另一個立場表達出來?!?/br> “記名是楚綾的愿望,是侯府人認同的做法,甚至還能讓侯府多一個親昵的女兒,嫡母為什么到現(xiàn)在都不行動,反而給我留下了一個競爭的機會呢?” 綠琪啞口無言:“這……” 孟云嫻搖搖小腦袋,老氣橫秋:“我猜測嫡母……” 綠琪雙目圓整,連連點頭,一臉的期待:“嗯嗯!” 孟云嫻:“她一定是一個十分叛逆的人!你越是告訴她做什么是對的,做什么對自己好對大家好,她就偏不做!所以咱們若是巴巴的跑過去告訴嫡母我也想被記名,以嫡母這樣扭曲的性格,一定第一個反對——太過于真切的表達意愿,這才是楚綾最致命的地方!” 綠琪呆若木雞。 孟云嫻還沒完,她嘆氣搖頭,“能長出這樣性格的人,一定是從小任性到大的幸福之人?!?/br> 她收起了感慨,驟然嚴肅的小臉望著天,緩步離開。 比起要與楚綾爭一個高下,另外一樁事才是大麻煩——若是真的要兩個人爭一條出路,她有隱疾這一條,就是一票否決。 讓嫡母接受她、侯府接受她,等同于接受她有眼疾。 該怎么辦呢……能瞞一輩子嗎? …… 殊不知一主一仆剛剛離開,從花叢的另一側走出來兩個人。 田氏差點把手里的銅爐都給捏變形了,一向端莊素麗的容顏因為憤怒的咬牙而迷之美麗起來。 “性格扭曲?” “叛逆?” 哼。 “死丫頭!”田氏低吼一聲。 張嬤嬤趕緊道:“這丫頭太不像話了,奴才這就去罰她?!?/br> 田氏瞪了她一眼:“罰什么?去,取個小冊子,把她說的給我全都記下來,我要等著她下一次犯錯的時候拿出來,加倍罰她才有意思!” 張嬤嬤抖了一下。 我的夫人喲,都從姑娘做到夫人了,怎么還是這么叛逆扭曲…… 第17章 一個孟二一個坑 賬房。 斜陽入內,被窗格切分成了一道一道,也將窗格的倒影映在已經被翻得起毛的賬冊上。 李護握著筆正在認真的寫帳。他本就生得好,一雙手修長干凈,筆力有勁,字跡棱角分明。 寫著寫著,筆下忽然一頓,他抬起頭來,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對著出現(xiàn)在這里的孟云嫻微微一笑:“二小姐來了?!?/br> 繼給孟云嫻把院子修的像模像樣之后,田氏又多了一個吩咐——按照規(guī)矩,應當由二小姐的生母來領自己院子的例銀,但現(xiàn)在二小姐無生母,所以院子里的一切,二小姐自己說了算,領月例自然也是她來。 李護將一早就準備好的銀子取出來,雙手奉上:“煩請二小姐點算?!?/br> 孟云嫻接過裝例銀的盒子,認真的點起數量。 “李少管家整日忙前忙后,案前賬目堆積如山,年關將近又有許多瑣事,還是專心忙這些事情的好?!?/br> 府里那些流言,應該是李護傳出來的吧。這是孟云嫻的猜測。 她背對著李護,李護因為這番話,大膽的打量起她來。 不一樣,十分不一樣了。 李護嘲諷一笑:“奴才還記得第一日接小姐回家,小姐怯懦文靜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連旁人一份簡單的好意,也謹慎的如同驚弓之鳥,不想去了一趟宮里,浸染了幾分貴氣,與從前判若兩人。不知是小姐本就懂得適應,還是奴才錯看了?!?/br> 孟云嫻忙著數錢,頭都沒抬:“你沒事看我做什么?” 李護眼神灼熱,這里沒別人,他的話也更直白:“自然是因為將小姐放在了心里?!?/br> 數目沒錯,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轉過身來:“時移世易,人自然也會隨著周圍變化而跟著變化,我從前一個樣子,現(xiàn)在一個樣子,不是正常的事情么,怎么從你嘴巴里說出來,就像做了天大的壞事似的。還有,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把我放在心里很應該,不過下回不要用這樣的眼神和語氣說了?!?/br> 李護明知故問:“是出自我真心,有何不妥?” 孟云嫻:“不然……你沖著我嫡母說這話試試看?”爹爹怕是要將你吊起來打哦。 李護愣了許久方回過神來,又是一笑:“二小姐口才出眾,奴才口拙,不敢與二小姐爭辯什么,只是如今見二小姐處處裝傻,有些無奈與心疼——二小姐真的以為那是流言嗎?經歷了之前的事情,二小姐還堅信規(guī)行矩步就能平安無事?” 孟云嫻的眸子沉了一下:“你告訴我那句話,果然是因為你知道這件事情?” 李護對她忽然專注起來的表情很是滿意:“二小姐信我也好不信也好,這件事情我并沒有參與。我只是比二小姐多看透一些人心罷了,人心擺在這里,無論二小姐會遭遇什么,都只是一個結果。我也說過,告訴二小姐這些,只是為了顯出一個誠意,二小姐有所防備有驚無險,我便十分安慰了?!?/br> 孟云嫻站在原地,手里抱著銀盒子,指尖摩挲著盒子上雕刻的花紋,不期然的說了一句:“李護,你到底要什么?!?/br> 李護一愣,對她這番直白的發(fā)問生出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來——先時以為她是膽小怯懦的小白兔,之后發(fā)覺她也有張牙舞爪露出攻擊的一面,幾番接觸下來,此刻她這不假思索的直白,還有幾分可愛。 她既然問了,他沒什么不好說的。 李護上前一步,孟云嫻警惕的盯著他的腳下。 “二小姐說得對,我只是府里的一個奴才,可是奴才也有想要力爭上游的一顆心,難道二小姐敢否認,自己不是在努力的適應侯府的一切,想在這里好好地過下去,擺脫卑微的出身和尷尬的處境嗎?” “只要二小姐愿意,奴才愿意拼了性命保護二小姐,讓您一生一世無憂無慮。侯府家底深厚,在京城中掌了好幾間鋪子,奴才自小跟著父親學習打理府中內務,做賬看賬,如今對鋪子的經營也頗有心得,我有信心能照顧好二小姐,請二小姐看在我的誠意上,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若是年幼一些,孟云嫻未必能參透這番話。 可是經歷了村中小芳小明的愛恨糾葛,閱歷了老秀才那些愛恨纏綿恩怨情仇的故事,她也能從李護這番言語隱晦情感強烈的言辭中咂摸出一個意思來——他要她。 感覺到孟云嫻的眼神里多出一絲慌亂,李護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經傳達到了,他嘴角噙著笑又往前走,但這一次孟云嫻卻像是受驚的白兔似的連連后退,猛地撞在一張四方高腳桌上,將一只花瓶碰掉,一聲脆響,一地碎片。 “二小姐!”李護慌忙去拉,握著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懷里。 同一時刻,賬房的門被人從外面給踹開,王氏站在韓氏邊上,厲聲道:“把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拿下!” 兩個粗使嬤嬤魚貫而入,不由分說的將孟云嫻給鉗制住。 “青天白日,竟然與男子閉門私會,還摟摟抱抱,早該知道你是個不要臉的胚子,和你娘一樣!”王氏氣急敗壞,望向身邊的韓氏,“jiejie,你也看到了,這樣的孩子留在侯府,那是要給侯府丟臉的呀。” 今日是各院子領月例的日子,平時這個日子,兩位老夫人派個婢子來拿就完事,但白日里韓氏吃了王氏送去的兩道菜,一直膩著,王氏便邀了韓氏趁著晚飯之前出房門走一走透氣,走到這里的時候,想起來可以順道拿個月錢,也免得再派人來。 沒想到撞上了孟云嫻和李護在做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 按著人跪在田氏面前,王氏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末了恨不能往孟云嫻的身上吐一口口水。 楚綾和孟云芝都在場,孟云芝上趕的去踩:“你可真是不知羞恥,枉費嬸母這么疼愛你,又是修葺小院又是送東西,你就是這樣報答的嗎?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情來,你、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