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縱火

    遠(yuǎn)昌侯府離宮門有些遠(yuǎn)，一直到天空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閔惟秀的馬車才進(jìn)了宮。

    “前頭的可是成家六哥？”閔惟秀不耐坐軟轎，領(lǐng)著安喜撐了傘，遠(yuǎn)遠(yuǎn)的便瞧見一隊侍衛(wèi)經(jīng)過，領(lǐng)頭的那個，正是成六郎。

    成六郎瞧見閔惟秀，擺了擺手，讓巡邏的侍衛(wèi)們先走，自己個則是朝著閔惟秀走了過來。

    “成六哥，宮中今日出了何事？哪里走水了？”

    成六郎壓低了聲音，“你怎么進(jìn)宮來了，快些回去罷。出大事了，三大王火燒親蠶宮，官家震怒?！?/br>
    官家為了顯得自己愛民如子，不忘本，在宮中設(shè)了觀稼殿和親蠶宮。

    每年到了春日，皇后便會到親蠶宮，舉辦親蠶儀式，自己個親手養(yǎng)蠶。

    “姜硯之為什么要火燒親蠶宮？他一個王爺，去那里做什么？”閔惟秀一聽，著急起來。

    就像是安喜說的，昨兒夜里，并未見宮中天空通紅，濃煙滾滾之事，說明火還來不及燒起來，就已經(jīng)被撲滅了。

    但是，光是三大王放火燒宮這件事，聽起來就讓人心驚rou跳的。

    姜硯之這個人，雖然性子有些跳脫，有的時候不靠譜，但是閔惟秀絕對不相信，他會放火燒房子。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昨兒夜里當(dāng)值，半夜聽到鑼鼓聲震天，一瞧是親蠶宮走水了，便去救火，去到才知道，三大王還在里頭呢。以為發(fā)現(xiàn)得早，路丙將他救了出來，親蠶宮也只燒了一點兒，但是……”

    “都說是三大王自己放的火，官家審他，他也不言語。聽聞，官家氣得拔劍，被你阿娘攔下了?，F(xiàn)在把他關(guān)在福寧宮的偏殿里了?！?/br>
    閔惟秀大驚，“那姜硯之受傷了么？”

    成六郎搖了搖頭，“只嗆了一下，并無大礙。閔五，郡主視你為親姐妹，我五嫂又是你阿姐，我是斷然不會害你的，你聽我一句勸，快些回去吧，不要管這個事情了，三大王這次危險了?！?/br>
    “官家當(dāng)真是十分的生氣，要不你等官家氣消了一些，明日再來?！?/br>
    成六郎乃是柴郡主的未婚夫婿，同閔惟秀也是相熟的，柴郡主同他出游的時候，有時候還拉上閔惟秀一塊兒。

    閔惟秀抱了抱拳，“多些成六哥仗義直言。但去看看情況，我不相信，姜硯之會做出放火燒宮之事。他平日里審案，得罪了不少人，我怕我不去，便沒有人幫他說話了。”

    成六郎同她關(guān)系到底沒有深到哪里去，點到為止，也不多言，拱了拱手，“你多加小心?！?/br>
    閔惟秀一路狂奔，加快了一些腳步，直接朝著福寧宮而去，福寧宮乃是官家的寢宮，閔惟秀年幼之時，也是經(jīng)常來的，對這里再熟悉不過了。

    今日的福寧宮，與往日不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看上去氣氛十分的緊張。

    閔惟秀剛走到門口，便被攔下了，一個侍衛(wèi)伸出手來，面無表情的說道：“奉官家之命，任何人都不能進(jìn)。”

    閔惟秀深吸了一口氣，大喊出聲，“舅父，惟秀來了。”

    里頭的官家端著茶盞，被這平地一聲雷震得險些茶水都灑了出來。

    臨安長公主看著門口，“讓惟秀進(jìn)來吧，讓她去勸勸硯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家點了點頭，站在他身旁的太監(jiān)，忙跑了出去，叫侍衛(wèi)放閔惟秀進(jìn)來。

    閔惟秀匆匆忙忙進(jìn)了門，殿中該在的人都在，官家，劉皇后，蔡淑妃，太子殿下，臨安長公主，就連一向禮佛不出門的太后，都到齊了。

    閔惟秀行了禮，還未開口，太后就說道：“硯之就在隔壁屋子里，他這個孩子，雖然莽撞，但是心地善良又樂觀，這倒是是怎么回事？他不說話，我們怎么能夠幫他呢？”

    官家將茶盞重重的一擱，“這個孽子！當(dāng)時只有他一個人在親蠶宮，不是他是誰？”

    這親蠶宮，說是養(yǎng)蠶，也就是只有在春日皇后來的時候啟用，平時宮門都是鎖著的，到了要用之前，才有人來打掃清理。

    閔惟秀沒有看官家，她怕自己的眼神藏不住，她想著，拱了拱手，“我去勸勸他?！?/br>
    閔惟秀說完，退了出來，忙向隔壁的屋子走去。

    一推開門，姜硯之蜷縮成一團，窩在墻角里，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臉色也黑一塊白一塊的，灰撲撲的，像是剛在廚房里滾過一般。

    “姜硯之，到底是怎么回事？”閔惟秀走了過去，彈了彈他頭上灰。

    姜硯之卻是猛的一伸手，直接抱住了閔惟秀的腿。

    閔惟秀心中一驚，想要掙脫開來，又怕力氣用大了，弄斷了姜硯之的手。

    “姜硯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閔惟秀又輕輕的問了一句。

    姜硯之這才回過神來，面紅耳赤的松開了手，好似閔惟秀的紅裙子，是燒紅了的烙鐵一般。

    等松開了口，他又手忙腳亂的整理起自己的頭發(fā)，擦起臉來。

    閔惟秀瞧他并無大礙，松了口氣，在他旁邊靠著墻坐了下來，“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去親蠶宮，是誰放的火？”

    姜硯之迷茫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其中涉及到一個秘密?！?/br>
    他說著，苦笑出聲，“我……你還記得你在義莊給我掐人中，我以為是被嬤嬤扎針，嚇得醒過來了么？”

    閔惟秀點了點頭，故作輕松的笑道：“你……該不會被嬤嬤扎過針吧？”

    “可不是么，還是被我阿娘最信任的嬤嬤扎的?！?/br>
    閔惟秀一愣，“那你為什么不大喊大叫，叫你阿娘來救你。”

    “因為我阿娘，她就站在那里看著?！?/br>
    閔惟秀猛的一下站起身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姜硯之，“怎么回事！”

    姜硯之雖然有些古怪，但怎么著也能夠稱得上一句性格外向，半點陰郁氣質(zhì)都沒有，怎么可能有這么悲慘的過往。

    而且，被扎針不反抗，也不是他的性格。

    “我阿娘只有我同大兄兩個兒子，她并不討官家喜愛，就是因為能生兒子，才被穩(wěn)居皇后之下，就算是當(dāng)初的林娘子再受寵愛，也沒有越過她去?？墒俏野⒛锼?，一直都很不高興。”

    “打小的時候，我就頑皮又淘氣。你還記得張圓畫上的那一天么？就是我站在你的背后看你的那一天，那一天是我的生辰。你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你是進(jìn)宮去給我慶生的?！?/br>
    “要不然，張圓那一日怎么會也在呢？那一天，大兄問我想要什么生辰賀禮，我瞧著大兄同東陽日日跟著夫子學(xué)習(xí)十分的辛苦，便說什么也不要，只希望他們今日不看書，陪我玩一整天的斗蛐蛐，爬樹，掏鳥窩兒……”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偷偷擁有了一個妖怪

    “他們那會兒，也不過是孩童罷了，自然是樂得偷懶?？蓻]有想到，那一天我阿爹突然考校我們幾兄弟的學(xué)問”，姜硯之說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宮中的嬪妃們，出了爭寵愛，就是斗兒子。那一次叫我二哥贏了?！?/br>
    “原本這也是常有的事，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姜硯之說著，縮了縮自己的身子，閔惟秀看著不忍心，又重新坐了下來，往他那邊微微的靠了靠。

    “我心知做錯了，便向往常一樣去討好阿娘，率先認(rèn)了錯，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臉皮子很厚，我阿娘拿我無奈，經(jīng)常就算了。可這一次，她當(dāng)真是十分的生氣，叫她身邊的那個老嬤嬤把我?guī)У搅艘粋€黑漆漆的屋子里，然后……”

    姜硯之說著，緊了緊拳頭，最后一語帶過的說道，“然后就拿針扎我?！?/br>
    “那是第一次，我十分的氣憤，拼命的反抗。我喊阿娘還有長兄來救我，可是我一回頭，看到我阿娘站在門口。雖然有窗，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那個身形，我是怎么都不會認(rèn)錯的，那是我阿娘??！”

    閔惟秀的心揪成了一團，姜硯之瞧上去沒心沒肺的，壓根兒想不到他竟然遭遇過這樣的事情。

    “我心中發(fā)沉，覺得扎針都不怎么疼了，叫也沒有用，我狠狠的咬了那個老嬤嬤一口，到現(xiàn)在那個老嬤嬤的手上都還有疤呢！我大兄很疼我，每晚我睡覺之前，他都要來給我說故事，因此阿娘也不敢把我關(guān)太久?！?/br>
    “等他講完了之后，我便偷偷的跑了出來。我那會兒年紀(jì)小，身上又疼，只想著要離那座宮殿遠(yuǎn)一些，再遠(yuǎn)一些。這一跑，就到了地處偏僻的親蠶宮。在這里，我又見到了你?！?/br>
    閔惟秀一愣，“你看到了我？”

    她拍了拍腦袋，畢竟她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小時候很多事情，都要仔細(xì)回憶一下，才能夠想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我阿爹那會兒經(jīng)常出去打仗。阿娘就帶著我們兄妹經(jīng)常歇在宮中，撒丫子玩兒，那一次皇后賞了我一斛珍珠，又大又圓的，我同二哥拿著打彈子玩兒。”

    “你知道的，打著打著，一斛就打完了?！?/br>
    姜硯之神色古怪，“打彈子怎么會打完？所以你去親蠶宮打彈珠的？”

    “那倒不是，我阿娘見珠子一顆都沒有了，十分的生氣，說曾經(jīng)聽說過有敗家子兒就喜歡聽瓷器落地錦帛撕裂之聲，沒有想到我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于是我同二哥灰溜溜的被她趕出來啦，皇宮那么大，我們到處玩，怎么可能找得到全，我找了幾顆，就抓螢火蟲玩兒去了。親蠶宮那附近一到夏日，就有好多螢火蟲。裝在布袋子里，亮晶晶的，安喜最會抓螢火蟲了?！?/br>
    閔惟秀說著，腦海中的畫面，越來越清晰。

    姜硯之拼命的點頭，“對，就是螢火蟲。我一進(jìn)去，就瞧見你裂著嘴在那里抓螢火蟲，你穿著紅色的裙子，梳著……”

    姜硯之說著，伸出兩只手來，比了比自己的腦袋，“梳著兩個包包頭，用小珍珠盤著。安喜抓到一個，你就高興的跳，然后我就聽到了咔嚓聲，地板就裂出一道縫兒?！?/br>
    “天知道，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幕！連被針扎的疼，都忘記了。”

    閔惟秀有點囧，這么一想，確實有點駭人。

    “上次看到張圓的畫，你回憶我們小時候的時候，你怎么不說？”

    姜硯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怎么說，畢竟那個是我阿娘。我兄長是太子……而且我長大之后，我阿娘就不這樣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釋，大晚上的，我為什么去了親蠶宮。”

    “我躲在門口看了很久，后來有人來尋你了，你將螢火蟲袋子，扔在了地上。我過去想要把它撿起來，還給你，可是袋子口沒有扎緊，螢火蟲全都飛出來了。”

    “那是我這一生最難忘的一日，遭遇了最可怕的事情，卻又遇到了最神奇的事情。我在親蠶宮坐了許久，后來宋嬤嬤就來尋我了。我問宋嬤嬤，閔五娘子是不是妖怪……”

    姜硯之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閔惟秀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里去，難怪姜硯之不說那是最美好的一幕，直說是最難忘的，最神奇的……

    感情人家當(dāng)年，以為她是一個妖怪。

    姜硯之眨了眨眼睛，看著悲憤欲絕的閔惟秀，“你知道宋嬤嬤說的是什么么？”

    閔惟秀沒好氣的說道：“我怎么知道！”

    “她說，你是我阿娘給我指腹為婚的妻子?！苯幹f著，笑得眉眼彎彎的。

    讓閔惟秀不禁覺得，這廝之前說了那么多悲慘的扎針故事，完全是來引出這一句的。

    指腹為婚的妻子？

    閔惟秀突然想起來，之前姜硯之也說過這個。

    閔惟秀想著，有些遲疑的說道，“都是宋嬤嬤亂說的吧？我怎么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

    姜硯之有些失望，“后來長大了，我也猜想宋嬤嬤是為了安慰我才那么說的，但是當(dāng)時，我認(rèn)真了。你別笑，畢竟我那會兒，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br>
    “因為我從小能夠見鬼，所以我對這些妖魔鬼怪的事情，都深信不疑。打那之后，我就經(jīng)常偷偷的看你，然后就覺得安心，又樂滋滋的。嬤嬤扎我，我也不怕，我可是偷偷的擁有一只妖怪的人??！”

    “等我的妖怪長大了，變得厲害了，一定會幫我打跑壞人的?，F(xiàn)在想來，的確是幼稚又可笑，但是那會兒，我就真的是這樣的想的?！?/br>
    姜硯之說著，突然直白的看向了閔惟秀的眼睛，“我覺得，我沒有長成一個陰暗的人，都多虧了你?！?/br>
    屋子里安靜極了，閔惟秀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像極了她在戰(zhàn)場上聽到的戰(zhàn)鼓聲！

    “我一只看著你，看著你從一個張嘴大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變成了一個和其他貴女一樣，走路躡手躡腳，再也不踩裂地板了，抿著嘴笑，再也不哈哈哈了，又看著你像其他的小娘子一樣，想要嫁給我大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