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許是到底不好抹了呂相公的面子,劉國丈指了指內室,國舅夫人忙走了進去,將那拐杖取了出來。 閔惟秀一瞧,好家伙! 這拐杖簡直是低調中的奢華,上頭并無金銀珠翠,通體黑黝黝的,卻隱隱的透著光澤,一瞧就是名貴的木料,閔惟秀并不懂這些,看不出具體是什么,但是這個實在是長得就很貴的樣子。 在杖上之上,同呂相公所言,虎蛇首尾相銜,栩栩如生。 她湊近了去,吸了吸鼻子,好奇的問道:“這是梅樹枝做的么?有一股梅花的香味兒?!?/br> 呂相公抽了抽嘴角,怎么辦,雖然閔惟秀對于他阿娘有救命之恩,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教訓她,順帶罵一罵武國公??! 你閨女都被你教歪成啥樣了?這像是名門閨秀么? 官家賞賜的拐杖,會用滿大街都是梅樹枝丫子做?想想都不會好嗎? 他想著,湊近了吸了吸鼻子,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還真是梅花香…… “老夫近日好梅,屋子多熏冷梅香,這拐杖沾染了一點,也不奇怪?!眲烧f著,站起身來,就要從國舅夫人手中接過拐杖。 姜硯之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湊近一瞧,驚訝的說道,“哎呀,怎么回事?這頭老虎的虎須,怎么少了一根呀!” 他說著,恨不得揉揉自己的眼睛,這拐杖上這么多雕刻的紋路,他眼睛都快看突出來了,才找到了缺失的一部分。 閔惟秀一瞧,樂了,這一根哪里去了,不是掉進了劉侍衛(wèi)的傷口里么? 鐵證如山啊,這下子! 劉國丈臉色微變,快速的拿過了拐杖,淡淡的說道,“這拐杖用了這么多年,就算老夫再怎么小心,壞了一點兒,也是正常的事情?!?/br> 姜硯之笑了笑,“是么?那我怎么恰好在劉侍衛(wèi)的傷口里,扣出來了這根老虎須呢?原本還以為是個小木屑,沒有想到,他的來頭還真不小呢?!?/br> 他說著,小心翼翼的將那根黑乎乎的東西取了出來,蹲下身子去往那拐杖上一比劃,幾乎是恰好吻合的。 劉國丈摸了摸胡子,“三大王,有人要害你命,老夫深表同情。但是你也不能夠,隨便的拿了一塊木渣子,就說是老夫殺了人。就算是這個是我的拐杖上掉下去的,那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撿了去,塞進了劉侍衛(wèi)的腦袋中,污蔑于我。畢竟,驗尸的人,都是你的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厚顏無恥之人 天下竟然有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閔惟秀覺得自己個同姜硯之已經不同凡響了,眼前的這位劉國丈,那臉皮子簡直比開封府的城墻還要厚。 這不是瞎抵賴么? 姜硯之忍住了心中的怒氣,笑道:“我可只是說了從傷口中取出,沒有說腦袋,國丈若不是以杖擊人頭,又如何得知?” 劉國丈一把抓起桌面上的茶盞,猛的往地上一擲,怒道:“小輩欺人太甚!我堂堂國丈,何必去殺一個無名小卒,便是要殺,嘴皮子一動,那人便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何須親自動手。這手杖,乃是官家對老夫的信任,我又豈會用它殺人!” 他說著,氣得胸脯劇烈的起伏,“老夫乃是劉氏宗族的族長,族中但凡有事,都有宗老來報。劉家二郎酗酒,不幸腳滑后腦砸石而亡,老夫豈能不知?壽王若是不信,大可以尋宗老來問,或者再去那劉侍衛(wèi)家中問上一問。” “老夫是不是一收到消息,立馬遣人送去了喪儀,派家丁前去幫忙搭建靈堂。老夫誠心配合壽王作秀之心,卻遭如此羞辱,定要去官家面前告你一狀!” 什么叫做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閔惟秀同姜硯之今日個算是開了眼了! 姜硯之還能夠忍得住,閔惟秀哪里受到了這等顛倒黑白的無恥之事! 此刻已經是怒發(fā)沖冠,不對,她是小娘子,并未戴冠……此刻已經是怒氣要沖掉金簪,頭發(fā)恨不得根根豎立了! 她二話不說,猛的棲身上前,一個小擒拿手,奪過劉國丈手中的拐杖,對著劉國丈的腦袋揮去! 這一切都是頃刻之間的事情,劉國丈也是戰(zhàn)場上下來的人物,立馬雙手抱頭,但是揮舞的拐杖卻遲遲的都沒有落下來。 “國丈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放心,我閔惟秀沒有你那么狠心,殺手無寸鐵之人。倘若今日,我用這手杖打殺了你。按照你的說法,那我也應該是無辜的才對??!” “老頭子欺人太甚!我堂堂武國公之女,何必去殺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便是要殺,坐在家里等著,那人都見不了幾年的太陽,何須親自動手?這手杖,乃是老頭子用過的,惡臭無比,我又豈會用它殺人?” “我來府上做客?卻見國丈橫死,定是你那兒子兒媳,將你殺害之后嫁禍于我。若是不信,大可以尋了三大王同呂相公來問,問他們那只眼睛看見我殺了人?” “不要以為你有官家賜的手杖就了不起,不是我吹,我小時候還尿在官家身上了呢!你敢尿嗎?” 姜硯之揉了揉眼睛,他覺得自己個眼前站著的不是閔惟秀。 是個歪戴著帽子,將大腿踩在桌子上,一邊啃著羊腿,一邊懟人的兵痞子。 劉國丈氣得手發(fā)抖,“你你你……我要去官家面前告你一狀!武國公教女無方,應當……” 閔惟秀氣勢如虹,大手一揮,“你少給我爹戴帽子,想告就去告唄,不過你腿腳不靈便,可小心著點,這地上到處都是冰渣子,別一個不留神,后腦勺就開瓢了!” “任你如何狡辯,事實就是,你以劉侍衛(wèi)家的房契還有金銀,收買了他,有房契還有劉家人的供詞贓物為證!要他等姜硯之去了親蠶宮,放火燒死他!” “有宮中侍衛(wèi)供詞為證,明明就是劉侍衛(wèi)引著他們去親蠶宮的,途中劉侍衛(wèi)借口出恭,一個人離開,然后回到隊伍之中,才大喊走水了?!?/br> “你萬萬沒有想到,姜硯之命大,并沒有死成,而且還被我查明真相,根本就是有人放火,劉侍衛(wèi)遲早要暴露,所以你就想要殺掉他。你請了他去飲酒,酒過三巡,劉侍衛(wèi)回家,你卻悄悄跟在他身后,對著他先是一杖,將他打跪了,然后再是一杖,直接將他打死?!?/br> “打死之后,你將他翻過身來,偽裝成了不慎滑倒的模樣。只是你打的力氣太大,拐杖上的雕刻又太過精細,老虎須不慎掉落進了傷口之中。” “國舅夫人先前就說了,這個房契不久前才給了你,怎么可能就爛掉了?明明就是你那里少了一張,你才故意隱瞞!這個拐杖你從不離身……那我請問,姜硯之是怎么撿到那么小的一個拐杖渣子,還塞到劉侍衛(wèi)的腦袋里的?!?/br> “你以為你自己住在他的手心里么?名貴的木材,都自帶天然木香,你的拐杖,卻要用梅花香來熏,為何?因為你殺了人之后,拐杖之上染了血,有血腥味,所以你洗干凈了之后,交給了盈盈,讓她用梅花熏制,對與不對?” “事實就是事實,擺在那里,你再怎么狡辯,它都不會改變!” 姜硯之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惟秀說得沒有錯。國丈自認清白,何不說說劉侍衛(wèi)死的那天晚上,你去了什么地方?可有人證?何不讓我們看看,你那房契到底爛沒有爛?何不讓我們問一問那位叫盈盈的小娘子,你是哪一日叫她熏手杖的?” 姜硯之說著,頓了頓,“若是小子弄錯了,不用國丈去官家那里告狀。小子愿意背著荊條,從壽王府一路認錯到國丈府!” 反正他臉皮厚,不就是認錯么?從小到大,誰還沒有認過千兒八百回的。 再說了,他神探姜硯之,怎么可能弄錯! 劉國丈只是目光有神的看著姜硯之,并不言語,像是沉思著什么,一旁的劉國舅卻沉不住氣了,著急上火的走了過來,“阿爹,他們都在胡說些什么??!你怎么可能會殺人呢!” 劉國丈一聽,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國舅,肺都要氣炸了,想他一世,不說是英雄,那是也揚名立萬之人,沒有想子孫一個比一個不爭氣!生了這個叉燒,還不如生眼前的兩個混蛋惡棍! 他想著,深吸了一個口氣,“壽王可知,官家賜我權杖的涵義?” 不等姜硯之回答,他又接著說道:“當年官家登基,我劉家立下汗馬功勞。杖,乃是支持輔佐之意,官家賜我,乃是在說,我劉家是官家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你可明白?” 閔惟秀眨了眨眼睛,“官家賜你拐杖,難道不是因為你腿腳不便?若是按照你說的這個涵義,那當年追隨官家打天下的人,我爹,呂相公,都應該人人有一根??!他們都沒有,偏你有……還是一根虎頭蛇尾……” 第一百九十九章 意想不到的轉折 劉國丈一愣,什么虎頭蛇尾,明明他這個就是龍虎威猛好嗎? 只是他到底是臣,不能用龍,蛇有小龍之稱。 他雖然心中拒絕,還是忍不住聽閔惟秀說的,看了看這拐杖,不光是他,屋子里所有的人目光都忍不住從上到下的看了下來。 這一看不得了,好家伙,這手杖的手柄處,乃是一只趴著的大老虎,到了接地出,還真是一條巨蟒……可不正是虎頭蛇尾! 劉國丈心中嘀咕,用那拐杖在地上猛戳了一通,怒道:“虎落平陽被犬欺!” 閔惟秀想都沒有想,脫口而出,“長江后浪推前浪!” “你們,殘害忠良!” “我等,伸張正義!” 劉國丈差點兒沒要瘋了,他娘的,你以為我在跟你對對子么?還對得狗屁不通!簡直不能忍! 正在這時候,許久沒有說話的呂相公,突然笑出聲來。 “國丈既然清白,何不按照他們說的,將房契拿出來看看?!彼f著,面色正經了起來。 劉國丈一愣,“姓呂的,你這是何意?老夫還沒有問,你今日登門,所謂何事,總不能來瞧我這個老朋友吧?!?/br> 他說朋友二字的時候,顯然是帶著嘲諷之意的。 呂相公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走到了劉國丈身邊的桌子上,緩緩的打開來,里頭則是放著片好的鵝rou。 “你我從來井水不犯河水,又何談友字。呂某今日登門,乃是給劉公送rou。官家深知,劉公好讀陸真的《群英傳》,最喜歡其中的徐清?!?/br> 劉國丈卻是臉色大變,猛的站起身來,“這不可能!刑不上大夫!就算我殺死了一個庶民,那又算得上什么了不得的大罪?” 閔惟秀莫名其妙的看了姜硯之一眼,為什么文人要喜歡掉書袋子,這個時候,顯得她像是一個睜眼瞎。 “這是什么典故?” 姜硯之也是滿臉震驚,小聲說道,“陸真你認識吧,傳說他是天寶女帝的第一男寵,最擅長寫那些志怪閑書,但是也有一些書,寫得十分見功力,譬如這本《群英傳》,講的就是一群英雄輔佐明君,一統(tǒng)中原的故事,這書如今是禁書了?!?/br> “其中便有一個英雄,名叫徐清,他身上長有背疽,不能吃鵝rou,陛下賞賜他鵝rou……” 閔惟秀恍然大悟,這是陛下要他死的意思! 那官家賞賜劉國丈鵝rou……官家要他死! 閔惟秀回過神來,立馬說道,“你剛剛承認了,你殺死了劉侍衛(wèi)!” 劉國丈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只盯著呂相公,“為什么?” 呂相公端起茶來,抿了一口,“世人多以竹為杖,竹者高潔隱世,杖者,篤信忠貞,再配以虎頭蛇尾,官家早就告訴了你,功成身退,隱世而居,別落了一個虎頭蛇尾的下場?!?/br> 劉國丈眼眶一紅,“我為姜家立下汗馬功勞……” 呂相公搖了搖頭,卻是偷偷的瞥了姜硯之一眼,“你我一把年紀了,什么事情沒有瞧見過。當年官家待柴皇后有多真心,你心知肚明。你千不該,萬不該對她下手?!?/br> 劉國丈身子一震,大駭,“官家……” 呂相公點了點頭,“畫蛇添足。親蠶宮的事情之后,官家親命了高達去查。高達那個人,你知道的,沒有他問不出來的話?!?/br> 劉國丈聽到高達的名字,也是打了一個寒顫。 “官家想給你最后一點體面,算是全了君臣之誼。三日之后,呂某再登門吊唁?!?/br> 閔惟秀只覺得,這兩個人嘴巴一張一合的,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像在說什么了不得天的事情,可那聲音就像是從她耳邊飄過了一樣,她明明每個字都聽清楚了,卻不能夠理解其中的涵義。 那種抓心撓肺之感,官家要殺劉國丈,不是因為劉侍衛(wèi)的事情,而是因為當年柴皇后的事! 對柴皇后動手! 柴皇后不是自焚的,是同姜硯之一樣,被人殺死的! 劉國丈仰天大笑起來,“沒有想到,我劉封英雄一世,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柴家已經失勢,又何以為后族?” 劉國舅同國舅夫人都震驚得無以復加,呆愣愣的看著癲狂的劉國丈。 閔惟秀看著一旁顫抖著的姜硯之,抓住了他的手。 姜硯之鎮(zhèn)定了幾分,艱難的問道,“你為什么要殺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