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太子說著,伸出手來,握了握桌子上的茶杯,暖暖的,甚至有些發(fā)燙。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姜硯之的眼睛,“硯之不必為大兄難過。一直以來,我便覺得,我這個太子之位是偷來的……如今,倒是覺得輕松了許多。那種感覺你能夠理解么?好似一本寫得又臭又長的話本子,看得煩悶得不行,但是開了頭,卻又必須看下去,不看總覺得對不起前面浪費的時間,浪費的堅持……” “等到有一天,有人把中間的一大截都撕掉了,無奈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頁,看了大結(jié)局。?。〗K于完了啊……大兄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太子說著,聲音哽咽起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能做一個好兄長,能做一個好兒子,卻做不了一個好太子。” “什么胸懷天下,什么宏圖大業(yè),都只是別人賦予太子的,而我的時間,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留在阿訓(xùn)死去的那一年了。東陽的事,我心如明鏡,只是他需要從我這里拿走的這些,比起他同我之間的情誼而言,我根本不在乎罷了。” 姜硯之猛的一下站了起來,“大兄,為什么?明明你身邊還有阿爹,還有你母妃,還有我!為什么,你就一直只能夠看到阿訓(xùn),看到東陽!明明,明明還有那么多事可以做,為什么,為什么你都看不到呢?” 太子搖了搖頭,“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是你,我是我。你的心中自有一桿秤,我的心中也自有一把尺。這大陳,打一開始就歪了,而我歪不了。所以命中注定,我是做不了這大陳國的太子的。” “我為人子,已經(jīng)努力過了。爹娘叫我娶誰,我便娶誰,幕僚說招募誰好,我便細心的招募誰……可是終究是太累了。事到如今,我只憂心會連累了你同阿娘。” “尤其是阿娘,她原本不得阿爹寵愛,我又這樣……日后怕是日子艱難。還有硯之你,以前鬧出了什么爛攤子,有大兄在前頭幫你頂著……日后你成家立業(yè)了,便全得靠自己個了。” “你二哥是個寬仁的,你雖然同他不親近,但是也沒有得罪過他。父親只得我們兄弟三人,我不成了,他只有你這么一個兄弟,便是看在臉面上,也不會待你刻薄的,免得日后史書上說起來不好聽?!?/br> “是以,你不也不用太過憂心……我府上那些人,無端受了牽連,日后要多靠你照拂?!?/br> 姜硯之見他猶如交代后事一般,實在是忍不住了,“大兄!” 太子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大兄不能照拂你,卻還得厚著臉皮,求你最后一件事。我們回京的時候,會路過東陽的家鄉(xiāng),我想悄悄的去看上一眼,看他已經(jīng)到了,便安心了。此處一別,便是永遠?!?/br> 第三百四十四章 鬼村(一) 姜硯之只恨不得抓耳撓腮,捶胸頓足…… 現(xiàn)在他沖上去扇太子兩個大耳刮子,能把他打醒么? 他拍了拍胸口,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三遍,我是一個溫柔的人,然而心中的暴躁還是沒有壓制住。 “大兄這是要同東陽化成蝴蝶,比翼雙飛么?其他什么國,家,什么人,都是狗屎,就只有他東陽一個人是香的。” “你想去看他好不好,他呢?你被遼軍抓走了,他可曾經(jīng)尋人救過你,他可曾經(jīng)來救過你?” “你待他以真心,他把你當什么?” 太子要說話。 姜硯之果斷的打斷了他,“別說是因為你,他才來了開封府,所以你得對他負責(zé)一輩子。那你怎么光對東陽負責(zé),不對太子妃負責(zé),不對劉鸞負責(zé)?” “東陽慘,別人就不慘了?他害死的那些人,就不慘么?大兄說自己心中跟明鏡似的,那你可知道,林娘子的死,同他脫不了干系,我在親蠶宮,差點兒被燒死,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 “這些你也心中猶如明鏡一般么?” “阿爹帶你我來世上,他怎么不對我們負責(zé)?東陽他又不是三歲孩童,他應(yīng)該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zé)。大兄你清醒一點,看看這個世界啊,這個世上,并不會因為大周變成了大陳,太陽就不升起了。” “也不會因為少了阿訓(xùn),少了東陽,公雞就不打鳴。更不會因為你一個人,東陽就有了這樣的人生……人吶,不能夠太不看重自己,也不能夠太看重了自己?!?/br> 太子有些發(fā)愣,過了好久,才喃喃道,“有一些我不知道?!?/br> 姜硯之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你若是想去看,便去看,看看他東陽是如何冷清冷性,無情無義?!?/br> 太子搖了搖頭,“他……” 姜硯之瞪了太子一眼,太子下意思的縮了縮脖子,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有些不知所措。 姜硯之看他這樣,心又軟了一些。 “大兄,你也別說什么日后托付給我的話,也絕對不能夠在看了東陽之后,就想著輕生之類的事。你不知道,我們攻打大遼,已經(jīng)連下四城了,這一次是很有希望的,但是……我同惟秀,擔(dān)心遼人獅子大開口,特意抓了耶律槿回來換你?!?/br> “阿爹只有我們?nèi)齻€兒子,大兄回到開封府,未必就沒有轉(zhuǎn)機,不要太過灰心了。你以為東陽心善,那你想想看,這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那遼軍怎么就會發(fā)現(xiàn)了你的行蹤呢?” “我敢保證,同東陽脫不了干系。你不用現(xiàn)在替他辯解,你想去看,就去看,看了之后,就死心了。日后死心塌地的好好過日子。有些話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在我年幼的時候,母妃一直拿針扎我?!?/br> 太子一驚,手中的茶盞落在了桌子上,“什么!” 姜硯之垂了垂眸,“大兄眼中只有東陽,自然是看不見這些的。她待我很不好,我又不是她的親兒子,是以,你自己的阿娘,留著命好好的照看著她,不要指望我了。” “大兄,殉情也好,自戕也罷,都不是我等男兒大丈夫應(yīng)該做的事情。死很容易,閉上眼睛狠心一跳便死了,可不過是懦夫的行徑,把一堆的爛攤子,留給活著的人去收拾罷了?!?/br> “你現(xiàn)在的命,不是自己個的,也不是東陽的,而是我家惟秀拿命換來的,所以你沒有資格死。你的爛攤子,我也不會幫你收拾的,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來做?!?/br> 姜硯之說完,甩了甩袖子,離開了那間屋子。 門口守著的路丙一瞧,忙跟了出去。 等二人走到了那林蔭小道上,路丙斟酌再三,才開口道,“大王又是何苦?這樣說了,未免同太子殿下生嫌隙,他日后總歸會怪你。” 姜硯之腳步頓了頓,“你都聽到了。生嫌隙總比死了好。我倒寧愿他精神抖擻的,對我提防警惕,生怕我要搶他的位置。那樣的話,至少還能夠好好的活著。貪戀權(quán)盞也好,沉迷金錢美色也罷,總比生無可戀好!” 路丙沒有說話,他總覺得,眼前的姜硯之,經(jīng)過這一次北伐,好似真正的長大了。 太子殿下不能死,至少不能在回開封府之前死。 不然的話,他們這些人,便是跳進黃河里,都說不清楚了。 …… 等到軍隊行到了離東陽家鄉(xiāng)不遠的小城里時,已經(jīng)是春意盎然,暖陽高照的時節(jié)了。 大軍早早的便在城外駐扎,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一輛馬車悄悄的駛離了隊伍,朝著一個偏遠的山谷行去。 閔惟秀坐在馬車前頭,呱唧呱唧的啃著枇杷,在她的頭頂上,還頂著一片新摘的大葉兒,遮著太陽。 一旁駕著馬車的路丙,感受到了來自馬車里的怨念,咳了咳,“閔五娘子,這接下來都是山路,顛簸得很,要不你進車里坐著,也安穩(wěn)一些。” 閔惟秀哼了一聲,“不是我吹,我能在馬背上踢毽子呢,這點顛簸算什么。在車廂里,吃果子不方便。等我吃完了,再進去?!?/br> 路丙瞥了一眼這姑娘抱著的竹筐,里頭裝了一筐枇杷……三大王啊,小的真的盡力了?。?/br> 若那馬車里只有姜硯之,閔惟秀定然是坐進去了,可太子也在,她瞧著太子就心煩,要一直待在一塊兒大眼瞪小眼,她怕她忍不住出手打他一拳。 路丙行著行著,瞧見了前頭來了一漁夫,立馬放緩了車速問道,“老丈,敢問前頭可有一個柴家村?或者是村里住了不少有來頭的姓柴的人家?!?/br> 那漁夫見他手指的方向,臉色一變,“從來都沒有什么柴家莊,以前那兒倒是有一個林家村。外鄉(xiāng)人,我勸你們,別往前走了。” 路丙一愣,“為何?” 那漁夫卻是不答,慌忙背著簍子走掉了。 路丙搖了搖頭,“慌慌張張的,話說了半截,怎么也不說清楚了。” 他們是來看東陽的,只有今晚一次機會,定然是要去的,豈有回去之禮。 馬車行了不一會兒,越走越是偏僻,若不是瞧見不遠處的炊煙,簡直會以為他們走錯了路,“這位娘子,敢問前頭可有一個柴家莊?或者林家村,這大晚上的,你們急匆匆的去哪兒?” 閔惟秀見前頭來了一個牽著孩子的婦人,忙跳下馬車去,抓了一把枇杷塞到那女童手中,笑著問道。 那婦人笑吟吟的,看那上去十分的和氣,尤其是懷中牽著的女童,粉雕玉琢,是一個少見的美人胚子。 “我夫家便是姓林的,那前頭就是林家村。你們一直往前走便是了。我娘家兄弟今日喜得貴子,我這不去帶著孩子去賀喜去。你們快些走,還能趕上喜宴,吃口好飯?!?/br> 閔惟秀見她和氣,多問了幾句,“有何喜事?” 那婦人笑道,“京中來了貴人,瞧中了我們村的凜哥兒,要帶去做那人上人呢!” 第三百四十五章 鬼村(二) 閔惟秀一聽,頓時脊背發(fā)涼起來。 什么鬼,這情節(jié)怎么聽起來這么熟悉!京中來了貴人,瞧中了凜哥兒…… 眼前這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該不會是鬼吧? 她低下頭一看,這里樹太多,影影綽綽的,那二人又站在陰影中,不大能瞧見,是否有影子。 她悄悄的瞥了路丙一眼,見那廝已經(jīng)臉色發(fā)白,扯著馬韁的手直哆嗦了,無語的回過頭來,怎么辦,她也好想自己的狼牙棒啊…… “凜哥兒?那凜哥兒可是姓柴的?” 婦人捂著嘴笑了笑,“小娘子說笑了,既然是林家村,當然是姓林的?!?/br> 閔惟秀面色古怪起來,東陽郡王不是柴家遠房親戚么?既然是同宗,那也應(yīng)該姓柴啊,怎么會姓林?莫非是她相差了,他們走錯了路? 這達官貴人無后嗣,到族中抱養(yǎng)一個,雖然不常見,但是也不少,指不定恰好也叫凜哥兒罷了。 正疑惑間,姜硯之跳下馬車來,瞧見那婦人同孩童,臉色一變,不動聲色的走到了閔惟秀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們走罷。小五,這位林大娘子家中有喜,忙著呢,你就別耽擱她了。” 閔惟秀點了點頭,“多謝娘子指路?!?/br> 那娘子笑了笑,牽著孩子繼續(xù)趕路了。 待她一走,閔惟秀轉(zhuǎn)身便去馬車上取了狼牙棒,緊緊的握在手中。 “姜硯之,你跟我跟緊點,你大兄有路甲在身邊呢,不用擔(dān)心,我總覺得有蹊蹺?!?/br> 姜硯之回頭看了看那二人的背影,皺了皺眉頭,“是很蹊蹺,剛才那二人,我也看不透?!?/br> 馬車上的太子同路甲聽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喂,你們兩個大晚上的,旁若無人的說鬼,是不是有點不大合適?。?/br> 一早聽說姜硯之同閔惟秀的兇名,但是大多數(shù)人,都只見過死人,沒有撞過捉鬼。 很快便能夠聽到了村中的歡笑聲,因為天氣暖和,有不少小童,都在村口跑來跑去的打鬧著,熱鬧非凡。 村中到處掛著紅色的燈籠,喜氣洋洋的,好似過年一般。 隔得遠遠地,還能夠聽到偶爾有幾聲馬的叫喚聲,村中果然來了不一般的人。 等太子同路甲下了馬車,路丙將馬車拴好了,幾人便朝著村中走去。 他們生得面生,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穿著青色布袍的壯漢跑了過來,“請問客人從何處來?這么晚了,要尋何人?可是同之前那群京中貴客一道兒的?” 姜硯之拱了拱手,“我們路過貴寶地,想要借宿一宿。我家哥哥身子不好,想要去京城求醫(yī)問藥?!?/br> 那壯漢聞言點了點頭,“村中偏僻,怕是要怠慢貴人,你們?nèi)羰遣幌訔?,可去我家中借宿。別的沒有,粗茶淡飯還是管飽的?!?/br> 姜硯之聞言大喜,“如此便多謝了?!?/br>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太子簡直恨不得拔腿就跑,這是個什么弟弟啊,竟然能夠同鬼談笑風(fēng)生,那壯漢的腳下光禿禿的,分明是個沒有影子的鬼! “一早遇見了村中的一位林大娘子,也說村中來了貴人,不知道是哪家的貴人?”姜硯之跟在那鬼后頭,好奇的打聽道。 那壯漢笑了笑,“是鄭國公府的老公爺,說他有一位姓柴的故交,委托他尋遠房的族親繼承香火,他尋來尋去,尋中了我們村的小石頭,也就是凜哥兒。凜哥兒家中兄弟姐妹多,他那二弟又是個會讀書的,日后他在京城站穩(wěn)了腳,再幫扶一下弟弟,一家子人豈不是要飛黃騰達了,村中人都為他高興呢!” 姜硯之聞言又問道,“這里不是姓林的么?柴家遠方族親,怎么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