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jié)
完了,真的不能直視簡樞密使了,一瞧的忍不住想象出他穿女裝的樣子,然后一陣惡寒。 簡樞密使看了看裹得跟一頭熊一樣的姜硯之,試探著說道,“天寒地凍的,壽王請進屋喝一盞熱茶?!?/br> 就這么一瞬間,他已經(jīng)在腦海中把整個家族的人都盤算過了,包括遠方的七大姑和八大姨,沒有任何人家中死了人,或者是牽扯進了殺人案里的,那么三大王來干啥? 姜硯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來,笑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兩份曲子,只有細微的差別,都說是魏晉遺風,可只有一曲是真的?!?/br> “我聽人說,府上的簡三郎,號稱神耳,寫的曲子,乃是當世一絕,若問這些古曲古譜,簡府存得最多。年關將至,我想拿這曲子去編舞,博我祖母一笑。但又怕弄了個假的,貽笑大方,還請簡三郎幫我辨上一辨?!?/br> “小王冒昧登門,若能得簡三郎相助,委實感激不盡……” 簡樞密使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沒有死人。 簡三郎一愣,站起來行了禮,“若是三年之前,壽王有要求,那下官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但是三年之前,簡寧已經(jīng)對天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寫一曲。過往以往,不愿意再提。我年少之時不懂事,做了許多出格的事情,惹得父母傷心落淚,實屬不孝,因此……” 姜硯之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簡三郎是不是瞧我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親王,便如此敷衍于我。我自是知道,你發(fā)誓封筆,再也不寫曲子了。” “但我今日,并非要你寫曲子,只需要你替我聽上一聽,哪一首才是真正的古曲。這靡靡之音,本大王怎么著也不會拿去給祖母聽。曲子有高有低,并非所有的音律管弦之事,都是出格之事?!?/br> “本大王冒著風雪而來,這事兒于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是聽不出來,本大王絕對不會泄露半句,更加不會責備于你。只要你試著分辨一下,這也不行?未免太不給人臉面!” 姜硯之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饒是簡樞密使,也覺得再拒絕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關鍵是,萬一今日拒絕了,他日日登門,直到府上死人為止,那可如何是好? 注意到了簡樞密使的眼色,簡夫人立馬笑著打圓場道,“什么神耳不神耳的,都是小孩子的玩笑話罷了。我家三兒多年不碰絲竹之事,若是分辨不出,還請三大王見諒?!?/br> 姜硯之一聽,臉色這才好了幾分,“多謝簡夫人,多謝簡三郎。小王之事,大人昨日也瞧見了。祖母為我cao心良多,都病倒在榻了,我想要好好的盡孝,這才著急了幾分,還望不要見怪?!?/br> 他說著,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便有婢女抱了琴笛而來,吹奏起來。 婢女一邊吹,姜硯之便一邊看著屋子里眾人的臉色。 最先有反應的,乃是簡夫人,她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么,卻被姜硯之搖頭給制止了。 再便是簡樞密使,然后還有簡夫人身后的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女子,她的眼睛紅紅的,時不時的拿帕子捂著嘴。 兩曲十分接近,不過只有分毫之差。 曲子終了,姜硯之期盼的看向了簡三郎,“三郎可能分辨?” 簡三郎搖了搖頭,“曲子都是好曲子,不愧是出自魏晉名家之手,不過三郎駑鈍,分不出哪首是真,哪首是假,還請三大王見諒。” 姜硯之看著他,玩味的笑出了聲,“哦,是嗎?” 站在簡夫人身后的少婦,焦急的出了聲,“官人,你糊涂了嗎?這曲子哪里是出自魏晉名家之手,明明是你十歲那年,寫來給母親賀壽的。你慣來喜歡寫那等婉轉情愛之詞,唯有這一曲,合了母親心意,用的是魏晉豪爽之風……” 簡三郎瞳孔猛的一縮,往后退了幾步,“我忘記了?!?/br> 姜硯之笑了笑,又坐了下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哎呀,你忘記了??!” 簡樞密使皺了皺眉頭,古怪的看了簡三郎一眼,又看向了姜硯之,“壽王這是何意?故意上門戲弄小兒?” 姜硯之看了站在一旁看著簡夫人發(fā)呆的男鬼簡寧,嘆了口氣,“簡夫人,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么?向來視樂曲為性命的兒子,突然之間,就封筆了,不光如此,他連自己寫過的曲子都不記得了?!?/br> “原本最不喜歡科舉的人,一轉眼就中了進士。他喜歡吃什么,平日里有什么習慣,喜歡什么樣的小娘子,別的人不知道,當阿娘的,是最清楚不過了。” “你仔細回想一下,站在你面前的簡寧,真的是你的兒子嗎?” 簡夫人抿了抿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卻是不說話。 “簡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敢回答。你是十三歲,還是十五歲,還是十六歲,有了第一個通房?就是那個后來被你阿娘趕出府去了的那個……” 簡三郎喃喃不語。 姜硯之搖了搖頭,“不,我騙你的。三年之前,你根本就沒有通房?!?/br> “我再問你,你小時候,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胳膊,當時除了胳膊摔斷,還摔碎了一塊玉。那塊玉,上頭雕刻的是觀音,還是彌勒佛?” 簡三郎還是回答不上來。 “不,我騙你的。你當時根本就沒有摔碎任何玉?!?/br> “這些你都忘記了。那我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拔馬尾巴毛,卻被馬踹斷了肋骨。后來馬尾巴毛做成的琴,是叫聽蘭琴,還是叫西窗琴?” 簡三郎頓了頓,“我沒有聽蘭琴,也沒有西窗琴?!?/br> 姜硯之搖了搖頭,“不,這一次沒有騙你,你的確是用了那馬尾巴毛做了琴,名叫西窗琴,后來因為要送給你的表妹,所以改名叫了西瑩琴。” 第五百一十三章 父子同歌 簡三郎往后退了好幾步,方才站穩(wěn),他咬了咬嘴唇,“三大王拿我年幼之事來問我,意欲何為?莫非你要說,我不是簡寧不成?說我是那會畫皮的妖怪,畫了一張同簡寧一樣的臉么?” 姜硯之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別拿你貧乏的腦袋,來幻想本大王。你也不拿照妖鏡照照自己,會畫皮的妖精,做什么要畫成你這么一副刻板模樣?” “他是羨慕你搖頭晃腦的背詩不辛苦,還是覺得你不茍言笑皺紋少?” “事到如今,簡夫人,你還認為站在你眼前的人,是簡寧么?” 簡夫人的眼淚唰的一下流了下來,“我有感覺的,我有感覺的,三年之前,他一回來,我便感覺到了,他與往日不同了?!?/br> “以前的寧兒頑劣,卻最為細心。他知道我喜歡吃素芳齋的點心,喜歡蒸籠最靠邊的幾個,口感與其他的是不同的;后來的寧兒,樣樣孝順,買的也都是素芳齋的點心,味兒卻是不同了……” “還有我寧兒,最喜歡同我玩?zhèn)饕袅睢N覀儾徽f話,我撫琴,他吹笛,便能互通意思。后來的寧兒,卻聽不懂我的琴音了。你還記得嗎?那一次,我在湖心亭撫琴,瞧見你來,撫了一些雜亂之音。” “你上來便問我,母親,你是不是病了……我當心心如刀割。我是在說,寧兒啊,湖中風大,給阿娘帶衣衫來……” 閔惟秀抽了抽嘴角,她算是明白,簡寧那缺心眼的性子,是像誰了! 絕對是像他的親娘??! 有誰會冷得要死,不嚷嚷著讓人去拿衣服,非要不說話撫琴?。∫蔡y為人了吧! 若是她阿娘,一定扯開嗓子喊道,“惟秀,給老娘把披風拿來!” “可是,可是你看看這張臉,你看看這張臉,分明就是我的寧兒?。∷趺淳筒皇俏业膶巸毫四??” “在北疆附近,有一個涿縣,縣令的兒子,名叫杜暉?!?/br> 簡三郎一聽到杜暉這個名字,整個人都發(fā)涼了。 ”杜暉年少有為,奈何父親被人誣陷入獄,仕途無望。他在尋死之時,被簡寧救下。也是奇了,兩人竟然一模一樣的,好似一母雙生?!?/br> 說到這里,簡夫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寧兒呢?我的寧兒在哪里?” 姜硯之嘆了口氣,從閔惟秀手中接過了那個小木盒子,慎重的交到了簡夫人的懷中。 簡夫人顫抖著手,趴在那木盒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簡三郎咬了咬嘴唇,他的聲音有些發(fā)干,“母親,這不過都是三大王的一面之詞,他沒有任何證據(jù)?!?/br> 姜硯之看了他一眼,“如果杜暉還活著,敢去敲登聞鼓的話,我會重審他父親的舊案。你知道的,我執(zhí)掌大理寺,有舊案重查的權力?!?/br> 簡三郎眼眶一紅,“我是杜暉,不是簡寧。是我殺了他,我用砒霜毒死了他,然后把他扔到了懸崖底下。是我對不起他。還請三大王,一定一定要洗刷我父親的冤屈,他是無辜的,他是被冤枉的。我以為我替代了簡寧,做了官,就能夠翻案了?!?/br> “可是根本就不行,我性子古板,又怕太出格被人發(fā)現(xiàn)。被分到了崇文館,壓根兒接觸不到刑律之事。沒有大理寺官員調卷宗,根本不可能重審舊案。三大王,我求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簡樞密使一個耳光,狠狠的打在他的臉上。 重重的啪的一聲,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 簡樞密使的聲音有些發(fā)顫,“簡寧再不好,那也是我的兒子呀!你要為父親伸冤,為何不求簡寧幫忙,我的兒子我知道,你同他說,他一定會回來求我的。” 杜暉捂住了臉,“爹,不,伯父……我那時候走投無路了,宛若驚弓之鳥,實在是不信任何人,等我取代了簡寧,我才知道,他那日同我說的話,都是認真的……我也悔啊,我只能加倍的對母親好,對父親好,對瑩瑩好,可是我……” “我對不起簡寧,對不起……” 簡樞密使擦了擦眼睛,再也不看杜暉。 他越過了他去,走到了姜硯之面前,輕聲說道,“寧兒已經(jīng)死了,三大王是如何得知這些事情的呢?老夫早就聽聞,三大王能見鬼神??墒俏覍巸?,我寧兒他……” “三大王,可有什么辦法,讓我見一見寧兒?”他說著,往姜硯之的身后看去,東看看西看看,一直看到一棵紅梅樹,這才定住了。 “三大王,我寧兒可是在紅梅樹下。他雖然是個小子,卻像是投錯了胎似的,最喜歡華美的衣服,喜歡那些哼哼唧唧的小曲兒,喜歡花紅柳綠?!?/br> “我一直都在懊悔,是不是我逼得太緊了,才把我的寧兒,逼成了他不喜歡的模樣?!?/br> 聽到這里,閔惟秀的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懷孕真的不好,老是想哭…… 再看梅花樹下站著簡寧,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她從懷中,掏出了一瓶牛眼淚,遞給了姜硯之。 興許是那頭小青驢太丑,又喜歡撅著屁股唱歌,把母牛都氣哭了,昨兒個他們倒是接了好大一瓶牛眼淚。 簡家人相聚了好一會兒,姜硯之才提醒道,“簡樞密使,簡寧的時間怕是不多了?!?/br> 他的心愿已了,沒有什么理由,再在人間徘徊,是時候去轉世投胎了。 就這一會兒功夫,他的身影已經(jīng)越來越淡,淡到快要消失了。 簡寧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擦了擦眼淚,笑道,“阿爹阿娘,寧兒再給你唱最后一曲吧。” 他說著,往后退了幾步,遠遠的站在了梅花樹下,開始唱了起來。 唱的正是他名動京城的那一曲鵲橋仙。 唱著唱著,突然之間,響起了三聲破銅鑼嗓子,閔惟秀扭頭看過去,只見簡家的三個國字臉男人,學著簡寧擺著姿勢,一字一句的唱起了鵲橋仙。 他們雖然唱得荒腔走板的,難聽得要命,但卻唱得很熟,一句詞兒也沒有錯,顯然平日里在經(jīng)常偷偷的私下練習。 簡寧聽著,笑了笑,他覺得,這是他這一輩子,聽到的最動聽的鵲橋仙。 第五百一十四章 金鐲子的主人 一直上了馬車,閔惟秀還忍不住在吸鼻子。 姜硯之遞給她一條帕子,又手忙腳亂的給她倒了一盞茶,安喜不在,人生真的是太艱難了。 “絕對不是我在哭,一定是福星在哭。我閔惟秀可是天塌下來了,眼睛都不帶眨的人。怎么會哭呢!” 姜硯之無奈的眨了眨眼睛,“沒錯,不是你在哭,我家福星是個好哭鬼!” 閔惟秀喝了熱茶,好受了幾分,“簡寧若是沒有遇到杜暉,如今肯定還是唱著小曲兒,一直都不去考進士的少年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