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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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低聲提醒,蘇梨順著宮人的指引望過去,看見俏生生如一朵白蓮坐在上首的忽宛顏。 因著她身份特殊,周圍并沒有坐其他人,那些個京都貴女全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話,時不時抬頭朝忽宛顏看一眼,像看什么熱鬧一樣,她卻好似沒有察覺到那些目光,怡然自得的坐在一處,與旁人格格不入。 蘇梨提步走到她身邊,先行了一禮:“見過公主!” “縣主請坐!” 忽宛顏回禮,極自然地伸手幫蘇梨把矮幾往后拉了拉,更加方便蘇梨落座。 這是極有禮數(shù)的做法,不論是出于什么目的,蘇梨都因此對她有了一分好感。 落座以后,宮婢幫蘇梨斟了一杯酒,酒香清甜,是梅子釀的果酒,適合女兒家飲用,少飲幾杯并不醉人。 蘇梨之前參加溫陵的婚禮喝的就是這種酒,她仗著這酒不醉人貪杯喝了不少,沒想到后勁十足。 想到那日醉后發(fā)生的糗事,蘇梨微微臉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剛把酒杯放下,楚凌昭和忽韃一起走進殿中,后面還跟著楚懷安和陸戟他們,文武百官立刻起身,蘇梨和忽宛顏也跟著站起來。 “恭迎陛下、恭迎王上!” 數(shù)人同呼,聲音洪亮,不停地在宴客廳回蕩,極有氣勢。 不知道之前楚凌昭和忽韃說了什么,在眾人的呼聲落下以后,整個宴客廳都充斥著忽韃渾厚且極具穿透力的笑聲。 “眾愛卿平身!” 楚凌昭沉聲說,大步登上高臺上的皇位,忽韃則在他左手邊首位坐下。 天色有些暗了,宮人們迅速點上宮燈,宴客廳一下子燈火通明,作為主要支撐的八根柱子上雕刻著鍍金真龍越發(fā)栩栩如生,龍首朝下,龍頭圓睜,氣勢磅礴的看著在座的人。 忽韃掀眸瞧了一眼柱子上的龍,眼底閃過一絲晦澀。 胡人領(lǐng)地氣候惡劣,土地貧瘠,除了牛羊連河流都很少,胡人的生活困難,去年降了雪災(zāi)以后,更是食不果腹,沒離開過胡地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中原人的生活有多奢華精致。 而這些生活并不是中原人有多英勇強悍,而是因為他們生在了物產(chǎn)豐饒的地方。 真是天道不公! 忽韃心頭煩悶,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喝了下去,喝完猛地站起來:“陛下,你這是何意?” 忽韃冷聲質(zhì)問,原本坐在靠近殿門的胡人勇士也跟著站起來,剛剛還觥籌交錯的宴客廳頓時劍拔弩張起來,高度緊張的御林軍沖進殿里,所有的變故都只發(fā)生在瞬間。 眼看事態(tài)有些控制不住,楚凌昭冷聲命令:“退下!” 御林軍統(tǒng)率遲疑了片刻,帶兵退下,楚凌昭坐著不動如風(fēng),偏頭看向忽韃:“王上對朕的款待有何不滿?” “陛下讓人在本王的酒杯里倒涼水,戲耍本王是為何意?”忽韃舉著杯子質(zhì)問,在殿中伺候的宮人立刻跪下,瑟瑟發(fā)抖。 忽韃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遠昭與胡人一族不同,衣食住行都極為講究,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飯前都會用茶水漱口,方才被忽韃杯子里的并非涼水,而是漱口水,是不會喝下去的。 楚凌昭并未動筷,是以無人演示,才鬧出這樣的笑話,然而現(xiàn)在這種氣氛,也沒人敢開口對忽韃說一句:不好意思王上,你剛剛喝的是我們的漱口水。 如此一來,只怕忽韃會更加覺得受辱,當(dāng)場大鬧起來。 眾人屏息凝神不敢輕易開口,片刻后,楚凌昭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漱口水仰頭一飲而盡:“王上有所不知,此乃我遠昭國的風(fēng)俗,膳前飲一杯清水,可去腥解膩,免于積食?!?/br> 楚凌昭身先士卒喝了漱口水,其他人也全都端起漱口水喝完。 見所有人都喝了,忽韃這才遞了個眼色,讓殿門口那群胡人勇士坐下。 “原是如此,我族之人并未有如此多的講究,我看遠昭國土內(nèi)的男子都很瘦弱,可見如此錦衣玉食將養(yǎng)出來的男兒,還不如烈酒灌溉出來的勇士來得好!” 忽韃笑著說,語氣雖是有些開玩笑,言下之意卻是在說遠昭的男子文弱,沒有胡人子弟來得英勇。 楚凌昭沒應(yīng)聲了,把酒杯放下,眼神狀似無意的在武將區(qū)掃了一圈。 其中一個武將立刻心領(lǐng)神會:“王上此言差矣,我遠昭男兒并非文弱,只是胡人勇士太魁梧雄壯不似常人罷了?!?/br> 這話是說胡人高大得不正常。 忽韃坐下,抬手在自己胸口拍了拍,他渾身肌rou硬實,用的力道不小,拍得胸口砰砰作響:“男子漢大丈夫,自然個個都要如本王這般才算好漢,不然豈不是和娘們兒一樣?” 這話說得便有了羞辱之意,其中一個武將立刻站起來:“王上此言過分了,我等七尺男兒,如何能將女子與我等相提并論!” 那武將在遠昭國男子之中身量已算高的,身形也很是魁梧,但和一堆胡人勇士比起來便還是有些不夠看。 忽韃上下打量了那武將一眼,隨即看向其中一個勇士,那勇士立刻站起來,用胡語巴拉巴拉的說了一通,最后還是忽韃幫著翻譯:“陛下,本王手下這位勇士,想領(lǐng)教一下這位武將的功夫,不知陛下可否讓二人比試一番?” 外使來見,手下的人自是少不得要較量一番,可這較量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較量,一旦輸了,丟的便是一國的顏面。 略加思索,楚凌昭含笑開口:“今日是給王上和公主的接風(fēng)宴,禮部命人準(zhǔn)備的歌舞還沒有上,王上不如先欣賞歌舞,待吃飽喝足,休息充足,日后有機會再慢慢看他們比試,如何?” “我胡人子弟就算幾天不吃不喝也還能擒殺猛獸,陛下此言可是小看本王的人?” 忽韃開始激將,胡人天性好斗,最不喜歡安安靜靜的聽曲兒吃飯,若有比武下飯便最好了。 楚凌昭搖搖頭:“王上此言差矣,朕是顧念胡人勇士一路奔波勞累,即便是朕手下的將領(lǐng)贏了,也會被天下人恥笑說是勝之不武?!?/br> 這話說得極有自信,讓你們好好吃飯那是我們不想欺負(fù)你,等你吃飽了再打,才好輸個心服口服! 忽韃:“……” 論說話之道,直來直去的忽韃自是比不上楚凌昭的。 忽韃被噎得說不出話,這里畢竟是楚凌昭的地盤,他只帶了這么點人,再繼續(xù)挑釁要是被群毆了,只怕到時哭都沒地方哭去。 忽韃安分下來,楚凌昭拍拍手,身姿曼妙的舞女穿著輕薄的紗衣抱著琵琶半遮半掩的沖上來,絲竹之聲漸起,軟酥的香風(fēng)彌漫開來。 忽韃隨意瞧了一眼,低頭喝酒。 遠昭國的女子大多膚白貌美,體態(tài)嬌小,在胡人眼里太過脆弱,且不好生養(yǎng),并不是最佳的伴侶選擇,不過可以抓起來當(dāng)成寵物一樣養(yǎng)著。 忽韃最年輕氣盛的時候就曾擄劫過幾名遠昭國女子豢養(yǎng)在身邊,天冷的時候讓她們赤著腳在結(jié)冰的湖面跳舞。 這些女子體態(tài)輕盈,哪怕冰面很薄也不會掉下去,不過赤著腳,掌心的肌膚容易被冰面粘住,一旦撕裂便會扯下一層血rou來,那時這些女子會失聲尖叫,聲音尖銳,便不那么美好了。 蘇梨看著這些歌舞浮現(xiàn)在腦袋里的景象和忽韃想的詭異的重合,不過和忽韃不同的是,忽韃扮演的是觀賞者,而蘇梨是表演者。 邊境之地荒涼無比,胡人總喜歡偷偷入境擄劫良家女子入營為妓,供他們宣泄獸欲,為他們表演歌舞。 冬日冰面薄脆,他們喜歡驅(qū)趕擄劫回來的女子站到冰面舞蹈,誰堅持的最久,不踩破冰面掉進冰窟,誰就可以免于被羞辱。 反之,掉進冰窟的人,被救回去以后,會被一個甚至多個胡人折磨至死。 那樣的生活對胡人來說是樂子,對被擄劫的女子來說,是至死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好!” 有人拍手叫好,宴會廳跟著響起熙熙攘攘的鼓掌聲。 蘇梨沒有鼓掌,又抿了一小口果酒。 幼時顧遠風(fēng)教導(dǎo)她,女子當(dāng)自強自愛,珍惜自己的生命,這個世道有很多人通過各種手段讓女子賣藝賣身,把女子當(dāng)成一種玩樂的物件,這是這個世道的悲哀,并不是身為女子的悲哀。 哪怕淪落風(fēng)塵,也該知曉自己是個有血有rou的人,而不是靠取悅旁人活下去的玩物! 一曲畢,優(yōu)美的舞蹈也戛然而止,舞女躬身行禮,然后抱著樂器迅速離場。 候在殿門外的宮人剛要叫下一撥人進來表演,蘇梨感覺余光一閃,忽宛顏站了起來。 她用右手貼在左胸躬身行禮,聲音輕柔的開口:“顏兒愿為陛下演奏一曲,祝遠昭國與我族睦鄰友好,永不相侵!” 睦鄰友好,永不相侵! 短短八個字,卻是數(shù)百年來都無法實現(xiàn)的宏愿。 邊關(guān)白骨累累,疆土被熱血一遍遍浸潤,卻怎么都開不出安寧祥和的花來。 “準(zhǔn)!” 楚凌昭恩準(zhǔn),忽宛顏提步走到宴客廳中央,行走間仍有銅鈴清脆的聲響,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她沒有穿鞋,白皙瑩潤的玉足腳踝處用紅線各纏著一只豌豆大小的銀色鈴鐺,赤足在干凈透亮的地磚映襯下顯得格外奪目,比最上乘的白玉更漂亮。 她早有準(zhǔn)備,從袖中拿出一只陶塤吹奏起來。 陶塤吹奏的是塞北廣為流傳的一首民謠,是當(dāng)?shù)刈∶裼脕砗逍『核X唱的,曲調(diào)舒緩悠揚,配合著陶塤低潤渾厚的音質(zhì),輕易便能撫平眾人心中的浮躁。 塤聲一起,宴會廳里的議論聲漸漸停下,所有人都側(cè)耳專心聆聽這個聲音。 吹完第一遍,忽宛顏動了一下,腰肢擰成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她單腳而立,另一只腳微微向后勾起,層層疊疊的紗裙隨之揚起,像一只優(yōu)雅美麗的白孔雀,與此同時,同樣的曲調(diào)加快了許多,原本舒緩的調(diào)子變得輕快,像孩童戲耍一般。 忽宛顏開始邊吹奏邊翩翩起舞,白色紗裙隨著她的動作飛旋,綻放。 她跳的其實也很簡單,沒有太高難度的動作,然而一舉一動之間卻有旁人沒有的靈動,尤其是那雙黑亮的眼睛,似乎能攝人心魄。 曲調(diào)并不算長,最后有一小段改編,忽宛顏跳完,最后以跪倒的動作作為結(jié)束。 “好!” 忽韃第一個拍手叫好,胡人勇士立刻附和,完全壓倒了方才的叫好聲。 邊吹奏邊舞蹈其實極耗體力,但忽宛顏跳完跪在那里卻面不改色,蘇梨眸子微凜。 正琢磨著,不期然聽見楚凌昭道:“公主果然才貌雙全,不過我遠昭國也有一位奇女子,她的琴棋書畫也是一絕,不妨讓她也為王上表演一番!” “……” 琴棋書畫一絕是說的誰?陛下你可不要胡亂給人戴高帽子喂! 蘇梨低頭繼續(xù)喝酒,想裝作什么都沒聽見,所有人的目光卻都自發(fā)的朝她看過來。 “……” 蘇梨一臉無語,拿杯子的手有些不穩(wěn),不知是誰開口道:“蘇縣主,這個時候你就莫要謙虛了,快露一手讓他們好好瞧瞧!” “就是就是!不過是吹拉彈唱罷了,我們怎么也不能叫他們小瞧了去!” “對呀!蘇縣主的才華曾冠絕京都,怎會比不過一個來自蠻夷之地的公主!” 這些人莫名其妙的統(tǒng)一了口徑,蘇梨正準(zhǔn)備硬著頭皮站起來,楚凌昭再度開口:“王上方才提議比武,朕覺得未免有傷和氣,這會兒倒是可以讓公主與我遠昭的縣主比試一番,為了讓比試更加有趣,朕可以設(shè)個彩頭,王上以為如何?” 蘇梨:“……” 陛下,你可閉嘴吧! 楚凌昭這話算是今天以來第一次挑釁,忽韃瞇起眼睛,一寸寸打量蘇梨,似乎想看看蘇梨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讓楚凌昭有這樣的底氣。 “好!” 忽韃同意,取下自己手腕上嵌著血玉的銀鐲:“本王用一千只牛羊押本王的女兒贏!” 一千只牛羊,相當(dāng)于胡人每年進貢給遠昭貢品的十分之一。 此話一出,眾人不由議論紛紛,然而還沒等眾人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忽韃指著蘇梨勢在必得道:“本王輸了,明年朝貢加一千只牛羊,若本王贏了,這個女人歸本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