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說？”

    楚謙語氣加重，被面具覆蓋的眸子微微變色，小家伙忙開口：“不許變色，那不是屬于你自己的力量！”

    它的聲音慌亂，帶著恐懼，楚謙眸底的紅色褪去，有點(diǎn)訝異。

    他的眼睛從很小的時候就會變色了，這是他意外發(fā)現(xiàn)的，他一直以為這是他自己身體里的力量，原來不是么？

    那……這力量是誰的？

    楚謙有點(diǎn)迷茫，蘇梨和楚懷安一直把他當(dāng)成正常孩子對待，府里上下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十五歲以前，他接觸到的世界都是很美好的，除了一點(diǎn)，他面具下的那只眼睛能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東西。

    那些東西傷害不到他，他和蘇梨說過一次，蘇梨讓他不要出去跟別人說，當(dāng)成是和她之間的一個秘密，他便一直沒跟別人說。

    十五歲離京以后，他發(fā)現(xiàn)別人會很好奇他為什么戴面具，面具下的那半張臉又長成什么樣。

    面具是他很小的時候就戴著的，是娘給他的，他不曾懷疑過娘會害他。

    后來他偷偷取下過面具，在銅鏡里，他看見了自己那半張臉。

    像是有人將他的臉從中間劈開，另外那半張臉，皮膚極黑，和露在外面那半邊截然不同。

    他從別人口中知道那叫陰陽臉，是不祥的預(yù)兆。

    也是在外面的時候，他才知道，沒有人會長著六根腳趾，那是會害人的怪物。

    但他有。

    他記得小時候娘親幫他洗腳的時候，會仔仔細(xì)細(xì)把他的小腳丫洗得干干凈凈，他也曾好奇過自己為什么有一只腳是六指，娘親告訴他，那是神靈賜給他的，讓他用來和神靈交流的。

    那個時候楚謙整個人是憤怒的，他相信蘇梨不會騙他，所以他覺得是他遇到的人太愚昧了。

    他與那些人爭辯駁斥，爭得臉紅脖子粗，于是所有人都來看他的笑話。

    他漸漸發(fā)現(xiàn)，他無力改變這些人的想法，也再找不到一個和蘇梨有同樣想法的人，哪怕是最善良的老嫗，在看見他的陰陽臉后，也會嚇得驚慌失措。

    后來，他去拜了師。

    師父帶著他四處云游，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天下人眼中，陰陽臉和六指都是妖孽，他娘親給他編織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夢。

    他長大了，那個夢也碎了。

    楚悅安和楚悅萱都很健康，為什么獨(dú)獨(dú)他會這樣？

    他是蘇梨和楚懷安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他知道自己的父母為人如何，不可能是犯了什么惡，在他身上受了報(bào)應(yīng)。

    蘇梨和楚懷安對他很好，他也從未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難道他前世做了什么孽，今生才會受到懲罰？

    楚謙越想越深，手被一個rou乎乎的軟墊按了按：“別想那些事了，等我消化完就去抓鬼吧。”小家伙舔著唇說，貪吃得緊。

    就這么會兒，楚謙發(fā)現(xiàn)小家伙似乎長大了一圈，毛色更加亮了。

    “你……”

    “對啦，我是有名字的，以后你就叫我橙七吧?！?/br>
    小家伙松開爪子端端正正坐在楚謙面前說，毛發(fā)舒展開來，只看得見圓溜溜的大眼睛和黑亮的鼻尖。

    “你是不是長胖了？”

    楚謙戳著小家伙的身子問，小家伙剛想回懟，腹部一陣火熱，不等它反應(yīng)過來，又是‘嘭’的一聲。

    毛茸茸的皮毛變成了粉嫩光滑的肌膚，黑亮柔順的秀發(fā)及腰，擋住了胸前的傲人風(fēng)光，修長的脖子、漂亮的鎖骨、筆直勻稱的腿，自上而下，無一處不美。

    上一次變身，小家伙還只是十二三的小姑娘模樣，這一下直接變成了十八九，而且腦袋上的兩只耳朵也完全消失不見。

    十八九歲的姑娘，身子骨最為嬌嫩美好，不知是不是妖精自帶有香味，楚謙只覺得馨香逼人，直接沁入脾肺，讓他控制不住的喉嚨發(fā)干。

    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楚謙感覺鼻尖一熱，橙七驚愕的睜大眼睛，然后抬手插進(jìn)他的鼻孔。

    “糟啦，你流血了！”

    “……”

    楚謙黑著臉把橙七裹進(jìn)被子里，鼻血還沒止住，橙七不停地嚷嚷，楚謙抬手在自己唇上壓了一下，然后壓在橙七嘴上。

    橙七立刻噤聲，但少女粉唇柔嫩的觸感卻將楚謙的指尖狠狠灼燒了一下。

    楚謙驀的收回手，轉(zhuǎn)身找東西止血，臉卻不可自抑的發(fā)起燙來。

    師父說的果然很對，妖怪天生媚骨，都是會蠱惑人心的，他不能著了這小妖怪的道！

    楚謙暗暗在心底念了好幾遍靜心咒，才將滿腔燥熱的情緒壓下去。

    止了血，楚謙靜下心來，讓橙七變回去，但橙七又是一臉無辜的看著他，表示自己完全不懂變身之法。

    不得已，楚謙找了自己的衣服讓橙七換上，又親自幫橙七束發(fā)。

    橙七的皮毛油亮，變身后這一頭秀發(fā)自也黑亮柔順過人，楚謙的指尖在她發(fā)間穿梭，只覺得觸感極好。

    不過撈了兩下頭發(fā)以后，楚謙停下，有些詭異的看著橙七。

    他記得師父的捉妖簿上有記載，妖怪的天靈蓋是整個身體最薄弱的地方，除了至親之人，絕對不能被旁人觸碰，這個叫橙七的小妖怪怎么一點(diǎn)都不怕他？

    “怎么了？”

    橙七一臉無辜的看著銅鏡，這銅鏡有些模糊，不如山間泉水照得清晰，她有點(diǎn)不大喜歡。

    楚謙試探著在她頭頂摩挲了一下：“你不怕我？”

    “為何要怕你？”

    橙七一臉無辜，昨夜她將自己的尾巴根獻(xiàn)給了楚謙，便是與楚謙生死相通的，按照妖界的說法，她往后的妖生都是與楚謙綁在一塊兒的，這世上再沒有比楚謙與她關(guān)系更親近的人了。

    橙七太過坦然，反倒顯得有恃無恐，楚謙不由得皺眉，面具下的眸色再度變紅，想要控制橙七，查探她的靈識，下一刻胸口卻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

    楚謙收了法力，捂著胸口后退兩步，戒備的看著橙七：“你昨夜對我做了什么？”

    “你沒聽說過獻(xiàn)靈嗎？”

    橙七繃著臉問，有點(diǎn)委屈，她已經(jīng)把這個人類當(dāng)成自己人了，還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他，沒想到他竟然還想傷害自己。

    “獻(xiàn)靈？”楚謙怔住。

    他是聽過獻(xiàn)靈的，那是極難發(fā)生的事。

    獻(xiàn)靈存在一切生靈中，需要一方懷著虔誠的信念，才能將自己的靈魂獻(xiàn)給另一方，以作為保護(hù)。

    獻(xiàn)靈的一方，可以是至親或者至愛，也可以是妖魔鬼怪。

    前者獻(xiàn)靈尚可理解，后者獻(xiàn)靈，則是千百年都難得一遇。

    因?yàn)檠Ч砉纸詾樾八睿o純良善意，本性更是桀驁難馴，連和人和平相處都做不到，更不要說將靈魂獻(xiàn)給人類了。

    這個小妖怪怎么可能把靈魂這樣輕易地獻(xiàn)給才剛認(rèn)識沒多久的自己？

    楚謙難以置信，橙七更加委屈了，小臉繃著，兩只毛茸茸的耳朵冒了出來。

    “我爺爺說過，我們做妖怪的是要講誠信的，你若是不信我，現(xiàn)在用刀割你自己一下試試！”

    她從來都是只乖巧聽話的小妖怪，才不會做那騙人害人的事！

    橙七這樣說了，楚謙半信半疑，轉(zhuǎn)身找了刀在自己指尖劃了一下。

    詭異的是，他并沒有感受到疼痛，回頭，橙七癟著嘴，一臉哀怨的舉起左手給他看，她左手指尖有一道寸長的傷口，正在極快的愈合，而楚謙手指上的傷口也漸漸愈合消失。

    “以后我不能喝你的血了，還要幫你挨痛，幫你治愈傷口，誰要是敢欺負(fù)你，我肯定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橙七拍著胸口認(rèn)真的說。

    她涉世未深，身上沒什么妖氣，雙眸澄澈如水，雖已是成人模樣，言語之間卻透著孩童般的赤誠。

    楚謙失語，沒想到一覺醒來，會和這個小妖怪產(chǎn)生這么深的羈絆。

    “如果……我死了呢？”

    “只有我死在你前面，你才會死。”

    “那如果你死了我會怎么樣？”楚謙換了個問法，橙七蹙眉，認(rèn)真思索，半晌搖了搖頭：“妖怪的壽元是人類的好多倍，況且我比你厲害那么多，怎么可能會死？”

    這話說得極自信，全然忘了昨晚她被那邪氣壓得險(xiǎn)些扛不住的模樣。

    楚謙長到現(xiàn)在，對生死看得很淡，倒也沒有過多糾結(jié)這個問題，只是一下子不知該把面前這個會突然變身的小妖怪放在什么位置。

    從今以后，這個妖怪，要替他疼，甚至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hù)他。

    這個世上怎么會有這么懵懂的妖怪，稀里糊涂就對他獻(xiàn)了靈？

    橙七看不懂楚謙在想什么，哥倆好的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不要隨便受傷呀，我很怕疼的?！?/br>
    “妖怪也怕疼？”

    “自然是怕的?！背绕哒J(rèn)真的點(diǎn)頭。

    楚謙不知道她在自己的族群里是不是很好看的小妖怪，但就她目前所化的皮囊來看，是極漂亮的女子，她頂著這幅皮囊說話的時候，便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鬼使神差的，楚謙鄭重承諾：“以后我不會讓你疼的?！?/br>
    “你要說到做到呀！”

    橙七歡喜起來，抓起臺子上一個玉冠塞進(jìn)楚謙手里：“快幫我戴上吧，我覺得這個很好看，我穿成這樣以后，是不是可以去逛花樓了？我之前聽人說，京都的花樓里漂亮姑娘可多了，還有很多好吃的！”

    “……不可以！”

    楚謙沉了臉，橙七還想再說話，楚謙直接道：“既然獻(xiàn)了靈，以后你只能跟在我身邊，不能到處亂跑?！?/br>
    “……”

    橙七頭頂兩只毛茸茸的小耳朵耷拉下去，楚謙把玉冠放到一邊，拿了一頂白色帽子給她戴上，正好遮住耳朵。

    “以后好好練習(xí)要怎么變身，下次再在我面前突然變身，我就讓你三天不能開口說話！”

    橙七性子活潑，一聽三天不能說話，立刻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又試探著問：“那我要是實(shí)在忍不住，跑遠(yuǎn)一點(diǎn)不讓你看見可以嗎？”

    跑遠(yuǎn)一點(diǎn)，他是看不見了，但其他人還會看不見？

    “更不可以！”楚謙拔高聲音，臉沉得越發(fā)厲害：“你想被別人抓去烤了吃？”

    “……”

    橙七一個勁的搖頭，她剛?cè)胧赖臅r候，曾經(jīng)被人抓到過，和一堆兔子關(guān)在一起，目睹那些兔子被活剝剁成碎塊被人煮了吃，因此對人類有著深深的恐懼。

    楚謙見她被嚇到了，在她額頭上拍了下：“知道害怕，就乖乖待在我身邊知道嗎？”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