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只是陰氏口中卻無什么說辭,不知該如何稱喚,更不敢當面詢問對方的身份。 行過了禮,不得對方準允,陰夫人也不敢自行起來。陰氏心知對方動了氣,便跪在地上低聲細語的告罪起來,同時也不忘自報一通家門,企圖沾些婆家臉面“臣婦是孝安伯府的庶長媳陰氏,今日帶著蘇家女兒回門走動,卻不知蘇府有貴胄駕臨。臣婦一時出言莽撞,擾了貴人……” “陰夫人要找的人,是本世子?!标戝\珩掀起眼簾兒,驕睨著陰氏,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陰氏面上微微一怔,她猜到了此人的身份。畢竟能穿九蟒金絲袍的世子,整個大周朝只此一份兒,別無二號。陸錦珩能穿,那是因著隆恩浩蕩,皇上親賜的,皇上容他與親兒子們一個待遇,旁人又豈敢置喙。 再說便是陰氏深居后院兒,也曾聽到過些宮闈舊事,這位雍王府世子的身世,大家私下里多有猜想,只是人人惜著小命兒,不敢明目張膽的宣口罷了。 只是陰夫人未能理解陸錦珩這句話的意思,抬起頭來想再解釋一遍,自己只是帶著蘇安回門走親戚的,并非來找世子的。 “世子,臣婦今日是來……” 這時蘇鸞驀地起身,椅凳的動靜截斷了陰氏的話頭。對著正回過頭來看自己的陰夫人,蘇鸞頗為和婉的引薦道“陰夫人,您剛剛不是說要找那日濺了唐姑娘一身泥的人嗎?” 說話的同時,蘇鸞抬著雙手比向陸錦珩的方向,恭敬的做了個‘請’的動作。 陰氏頓覺惶惶,心下暗驚著雍王府的世子竟與蘇家這般親厚!若那日濺唐婉一身泥的是世子,便表示世子與蘇家是一道去上香的。這才短短數(shù)日,世子便又來了蘇府作客。往來如此頻繁,這該是怎樣的交情…… 同時陸錦珩也不禁斜睨蘇鸞一眼,那日他坐于車上,不過只是與她隔窗匆匆對了一眼。 而她竟記得他。 第9章 這時一股子過堂風灌進來,將堇玉冠上金絲累著的幾顆價值連城的東珠拂的顫了顫。 那清絕的面孔,也似煥了幾分靈動。蘇鸞看著陸錦珩竟不由得出了神兒…… 見了兩次面的人,這會兒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細端了他的臉。那下顎線條清明精致,宛若削成。一雙狹長的黑眸不染凡塵,籠著寒煙兒。 不知為何,此時看起來陸錦珩像是有意斂了迫人的鋒芒,竟讓人不覺凌厲逼人,只覺俊美昳麗,風姿迢迢。若非是預先知曉了他未來的陰狠作風,蘇鸞只怕自己也要如那些只認臉與身份的貴女一般,飛蛾撲火去了。 陸錦珩雖說對原主與對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蘇鸞也明白,他心里最想要的,始終是江山。 陰氏悄無聲息的看看蘇家姑娘和世子,覺得自己在兩人的眼神兒里看出了點兒什么,不由得眼中掠過道精光。想著回去將這事給婆母說了,也算是探了個底細回來,不白白登門一場。 只是這暗戳戳的念頭才起,陰氏便被接下來的一句命令迎頭澆了一臉冷水。 就見陸錦珩的視線從蘇鸞的臉上移到陰氏臉上,頓時便沒了先前那分和悅,略顯怠懶的聲音夾著磁性,想是喊打喊殺也讓人覺得悅耳。 “依大周律,凡平頭百姓詛魘皇親的,當割舌。官員明知故犯的,罪加一等。陰夫人身為勛貴內(nèi)眷,為朝廷無所貢獻卻借著皇家贍恤過日,如此還不能恪守本份,感念皇恩。大庭廣眾之下明目張膽明誓詛罵皇親不得好死,夫人認為該當何罪???” 這一通明目壓下來,陰氏頓時失去了支撐,蹲坐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急著辯白卻又因著太過畏懼而嘴瓢起來“世子……臣婦……” 見陰氏已是被嚇的三魂丟了七魄,陸錦珩也不欲真與她計較,便主動寬宥施恩道“罷了,正是年下,又念著孝安伯對我父親恭敬有加的份兒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rou之苦,只賞你十巴掌小懲大誡,你可心服?” 一聽這話,陰氏連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頭,嘴里連聲應道“臣婦愿意!臣婦愿意!” 待陰夫人再抬起頭來時,見世子背影已遠,這才一顆心落了地兒。 這時見一長隨走至陰氏跟前,識禮的朝著陰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br> 陰氏嚇的往后一縮!先前她是被陸錦珩扣下來的大帽子嚇破了膽兒,已全然顧不得尊嚴體面,只求保命。可這會兒陸錦珩走了,她冷靜下來才想明白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陰氏微抬眼尾掃了下蘇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們面前挨了罰,日后還有什么臉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猶豫著,一個重重的巴掌朝著陰氏的右臉扇來!陰夫人應勢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赡侨藳]有半分憐香惜玉的神色,緊接著第二巴掌便從左臉襲來!陰氏身子翻了個個兒,又朝著右邊歪去! 陰夫人挨巴掌的檔口,蘇安才好似終于活了過來,主動伸手握在了娘親與蘇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淚眼相對,無聲交流。 待十巴掌賞完,那世子的長隨重新將手握回腰間寶劍之上,轉身出了正堂。這時孝安伯府的幾個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陰氏,只是陰夫人臉上心里皆傷的不輕,沒能一下起來。 蘇安松開柳姨娘和蘇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邊的淚,這才看向四meimei蘇鸞。蘇鸞正巧也看著大jiejie,她知道眼下蘇安不宜說話,便也只沖蘇安笑笑,似在安撫鼓氣。 蘇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時又噙上了兩汪淚泉,緊咬著嘴唇望著meimei,無聲的訴苦。她一個字也未說,蘇鸞卻仿佛全都聽懂了。她知她這兩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過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動。 不知不覺間,蘇鸞竟也哭了。 這不是她真正的家,蘇安也不是她真正的jiejie,甚至這是她頭一回見蘇安!饒是明白這些,蘇鸞還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頭一次,真心想要幫幫這家子人。 陰夫人被下人攙扶著出了門,蘇安也趕緊跟上,隨著她們一起往停放馬車的地方緩步走去?;啬锛疫@一趟,蘇安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除了背誦的那段兒妾室家規(guī)。 蘇鸞站在大堂門前,朝著孝安伯府眾人的背身兒朗聲說道“陰夫人,下次再讓我大jiejie背妾室家規(guī)時,還需記得小聲一些。不然被你婆母聽到了,怕是也會甩臉子呢~” 陰氏本能的頓了下步子,接著又吩咐身邊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種小人得志的嘴臉。 望著恢復了尋常清靜的院子,蘇鸞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總覺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認知。 看《奪嫡攻略》時,蘇鸞始終以為陸錦珩是個只專注朝堂爭斗的人,并不通曉也懶得理會婦人在內(nèi)院兒的狀況。故而才會由著原主在薛家內(nèi)院被人害死,都沒插手過問。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來看,陸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戶的院子他手伸不進去? 這樣一個在爭權之路上為了掃清異己,工于心計,算無遺漏的人,又怎會獨在□□上不通透?若是陸錦珩當真愛慕著原主,怎會任由著原主嫁了人,又任由著她被人磋磨至死? 雖說他事后也為原主報了仇,但那點事兒于他也不過就是抬抬腳踩一下的麻煩罷了。 可見,并不是陸錦珩失算錯失原主,而是他對原主的感情,是被蘇鸞臆測錯了。 現(xiàn)下想來,陸錦珩默默做的那許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給原主些實惠,并沒對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還有條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認了命,許多悲劇便也由此產(chǎn)生。 不然以陸錦珩的威儀,隨便揮揮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讓原主一生過的那般凄苦被動。 這廂柳姨娘也漸漸歸于了平靜,跟蘇卉對著擦干了淚,娘倆一同走到門口來,柳姨娘望著遠方哀嘆一聲“只怕今日之后,安兒的日子不好過了……” 蘇鸞斜覷她一眼,氣不過的丟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樣的敬著她們,大jiejie就有好日子過了?!”說罷,人便抬腳悻悻的回了東院兒自己房間。 “哎,這丫頭越來越……”柳姨娘伸著胳膊怒指蘇鸞,然不及將話說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兒扯了下去。 “娘~四meimei方才也是為大jiejie,為整個蘇家出了頭的?!?/br> 見素來與蘇鸞最不友好的蘇卉也轉了風向,柳姨娘頓時熄了心中火氣,眼神無處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認道“罷了?!?/br> 回屋后不久,蘇鸞的貼身丫鬟盼云便又過來喚她,說是老爺夫人找。 蘇鸞剛剛換好了一身明黃的煙波紋千水裙,這會兒正坐于銅鏡前描畫眉毛。聽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這個年歲的姑娘有哪個是不愛美的?蘇鸞自然也不例外。待客時刻意素淡,僅僅是因著不想惹沒必要的麻煩,私下里她亦是最喜這些胭脂水粉,錦衣華裳。 特別是剛剛孝安伯府的人來耀武揚威了一番,蘇鸞真是后悔自己先前的寒酸,倒叫孝安伯府的人當蘇家小門小戶,連女兒都嬌養(yǎng)不起! 見女兒煥然一新的進了屋,蘇道北與秦氏皆眼前一亮。蘇鸞見柳姨娘與蘇卉及二哥也在,心下便知先前正堂里的那出兒,父親母親已聽人細說了。 蘇道北捊捊胡子沒說話,但眉眼間自帶兩分贊許。秦氏便代為開口道“鸞兒,你今日可是給咱們蘇家長臉了!” ‘長臉’二字在蘇鸞的認知里還有反諷之意,但此時秦氏臉上慈祥欣慰,蘇鸞知道,這是真心實意的在夸她呢。 蘇鸞不禁扭捏了兩下,嬌聲嬌氣的道“母親,鸞兒長大了,自然通了些接人待物的技巧。對咱們蘇家好的,自然以禮相待。對咱們蘇家不好的,那也不能縱容?!?/br> “哈哈哈哈——好。”蘇道北終是沉不住笑出了聲來,蘇鸞這是承了他的性子,不惹事不怕事,且遇事有應對的智慧,不枉他打小的諄諄教導。 笑聲一滯,蘇道北便說道“汝陽侯府上的公子上月娶妻時,禮部出了不少心力,是以下月侯爺?shù)溺叟鰤?,給整個禮部的官員一并下了貼子,指明要帶家眷赴宴。原本我還憂心這等場合,你與卉兒難以應付。現(xiàn)下看來,你們多出去見識見識倒也好。” “真的,爹?”蘇卉眼中一亮,近乎蹦了起來! 自打回京,她便盼星星盼月亮的想?yún)⒓舆@么一場勛貴府宴。好似去過這等場合,便可證明她蘇卉也擠身京中貴女之列了。 而蘇鸞卻是怔在那兒,嘴角抽了抽,實在是連個敷衍的笑都擠不出來。 汝陽侯幺女?可不就是被陸錦珩坑去做尼姑的那位么。 第10章 仲春二月,正是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 巳時,一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輪馬車,沐在燦燦春陽下,被兩匹青灰色馬兒拉著輕軋緩行,慢慢駛在京城最為繁華的拱辰街上。馬蹄嘚嘚的踏著地面,濺起一陣薄薄的塵霧。 沒多會兒,馬夫勒了下手中韁繩,那兩匹馬兒便更加放慢了蹄子,踱著優(yōu)雅的小方步拖著馬車繼續(xù)往前緩慢挪動。 蘇鸞以為是到了,便伸手撩開簾子往外看去,發(fā)現(xiàn)汝陽侯府的大門還有一小段兒距離,蘇家的馬車前,有五六輛馬車正排著隊往前移。 這半個多月,蘇鸞如常的過著,蘇道北特意給她和蘇卉請了位教養(yǎng)嬤嬤,教她們淑女禮儀。故而除非必要,這十多天她連門都極少出。 在候府管家的引領下,蘇家的馬車依序停進偏院兒,而后又隨著門房的人自正門入了汝陽侯府。 入門便是曲折游廊,一路通往垂花門,過了垂花門秦氏便帶著蘇鸞跟蘇卉與老爺分開了。老爺去前堂拜見侯爺,小丫鬟則接手了女眷引去西跨院兒。 母女三人又跟著那丫鬟穿過一片開得正好的杏林,之后聽到一些噪雜的笑聲,便知到了。 杏林外的一片開闊地上,陳擺著十幾只朱漆束腰噴面大圓桌,其上放著些精致的瓜果糕點,顯然是飯前墊胃之用。 此時所到賓客已有二十人之多,有的坐在桌旁成堆兒的嘰喳八卦。有些則在杏林里賞玩,或是品聞,或是攀折。 對于離京九年,回京堪堪月余的蘇家人而言,這里的面孔自然皆是生的??v是有心與大家熟絡,一時也不知從何切入,況且秦氏還看到一張不太愿見的面孔,薛家的趙夫人。 趙夫人在這兒,自然薛秋兒也在,蘇鸞拉了母親和蘇卉單獨圍了個邊桌坐下,遠離那些喧囂。 “幾位是蘇大人府上的吧?” 蘇鸞抬頭,見一位貴女熱絡的貼著母親秦氏坐下,臉上帶著友好的笑,看起來溫柔熱情。 秦氏點頭稱是,那貴女便雙手拉著秦氏起來,邊說著“伯母,來這邊坐。”邊將秦氏引去給她的母親招待。 因著秦氏過去的原故,薛秋兒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獨坐在邊桌的蘇家姐妹,便端了碟糕點作由頭,湊過來寒暄。 “蘇家meimei也來了?”薛秋兒以極為夸張的語氣問道,同時也將那碟子糕點放到蘇鸞蘇卉的中間,有些沒禮貌的指了指“嘗嘗!”這動作,倒好似打發(fā)沒吃過好東西的叫花子。 蘇鸞心里明白,薛秋兒這副態(tài)度是不在意撕破臉,故意給她難堪的意思。反正自打上回落水之事令薛秋兒閨譽受損,薛秋兒便也不打算在她面前裝什么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了。 蘇卉沒眼色,看不出這其中爭鋒之意,只道好容易有個認識自家的人,便憨笑著伸手去取了塊糕點。直到蘇鸞用余光飛了她下,她才有些明白過來薛秋兒的來者不善,忙又將拿到嘴邊兒的糕點放了回去。 看著這幕,薛秋兒拿帕子掩嘴笑了起來,笑罷還不忘揶揄一句“瞧我,都忘了,蘇伯伯如今也是禮部儀制司的六品主事呢,難道今日是特意過來幫著料理候府家宴的?” “呵呵,”蘇鸞面無表情的干笑兩聲,薛秋兒當著她面兒侮她父親的本職,她如何能忍著?便道“那薛伯伯今日又是為何而來?難道汝陽侯府的書閣,到了定期去霉除蟲的時候了嗎?” 蘇鸞這調侃對的也是得當,薛秋兒的父親薛淮正是翰林院的五經(jīng)博士,專司保管養(yǎng)護圖書。 薛秋兒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心道這個蘇鸞還真是個嘴巴不饒人的。不過她既然主動找上來了,怎可不痛不癢的輕描淡寫上兩句便離開? 哼,蘇鸞弄得她半個月無顏出門見人,她又怎能讓蘇鸞太好過。 就見薛秋兒往人多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大聲喚道“母親,快來!我未來的嫂嫂也來了——” “你……你瞎說什么?!”蘇鸞的確意外薛秋兒這無恥之舉,當面如此,簡直是市井潑皮一般。 趙夫人轉頭的同時,諸位官眷也一同向蘇鸞這邊看來。畢竟貴婦人貴女們的聚會,無非就是八卦取樂,誰還真稀罕大老遠來蹭一頓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