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嗯。”林淼點點頭,趕緊將前面踢石頭的時候滿臉不高興給收了起來。 李管事要告辭,林淼看著他和善可親像自己爺爺?shù)哪?,忍不住想要開口說一說自己丟錢的事,“李管事,那個,” 然而一開口,林淼又覺得這事兒依舊存在風(fēng)險,因而在李管事轉(zhuǎn)頭看向他以后,硬生生止住了話頭。 李管事頓住腳步看著林淼:“林公子有事可以直說?!?/br> “我就是想,”林淼憋了一會兒道,“就是在想,咱們府里安全不安全?!?/br> 李管事笑道:“王府自然是晉地最安全的地方。” “應(yīng)該吧?!绷猪荡诡^,瞳仁里有一絲煩悶,而后抬起頭也不再和李管事多說,告別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頭。 入夜。 月色明亮地掛在晉地上空,帶著明星一起撒下淡淡光芒。下人們打著燈籠從檐廊下路過,暗橘色的一團光暈在他們身前搖搖晃晃,將前方的黑暗一股腦往他們的后腳跟推去,每一個落下的腳步都被掩蓋在了夏夜的蟲鳴蛙叫之中。 漸漸便是連走動的下人都少了,只留下巡邏的侍衛(wèi)挎著冰冷的刀從院墻下經(jīng)過,腳步聲響隔著半柱香的時間才會響起一次。 妤雯帶著丫頭侍候了謝琰洗漱,便垂眸低頭陸續(xù)退了出去。 屋里燭光未熄滅,可見窗邊坐著一個男子正拿著書在看,連同奴婢們經(jīng)過那處窗口時都格外小心地壓低了自己的步子。 流動的云層蓋住了月光,將院中的敞亮也給遮了去。巡邏的侍衛(wèi)從墻根處走過,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個步子便落在了他們身后,沒有引起前人半點注意。 那個身影穿著夜行服,隱沒在黑暗之中十分輕巧地翻身上了院墻,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墻里頭的一棵樹后。 他的動作十分果斷,更是肯定屋里窗邊的那個身影不會是晉王,只可能是謝琰。因此黑衣人解下自己背著的弓箭,小心將箭簍里淬了劇毒箭給取了一只出來,雙手用力將弓拉滿,隨后瞄準(zhǔn)那身影的腦袋,箭頭離弦而出,閃電一般直直飛了過去。 在這樣短短的距離里,即便是初學(xué)者也不會有所失誤。而即便是謝琰命大,那支箭射不死他,箭頭上淬的毒也會在幾天之內(nèi)使他痛苦地死去。 箭離弦的聲音穿破空氣,咻地一聲立刻引起了院墻外巡查侍衛(wèi)的警覺,然而那支箭在這聲以后已經(jīng)穿破窗戶定在了屋里那身影的腦袋上頭,屋里的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黑衣人滿意地收回了自己的弓箭,而后一躍跳上了院墻,幾步躍便逃脫入了黑暗中。侍衛(wèi)里的其中幾個也立刻跨刀追了上去。 剩下的侍衛(wèi)慌張地沖進院子里,領(lǐng)頭的那個一眼就看見了窗戶上破出的大洞,原本以為院子里頭定然要亂成一團了,誰想到房門從里打開后,王妃竟然毫發(fā)無傷地站了出來, 侍衛(wèi)長面色凝重地松了一口氣,又立刻跪在地上請罪道:“屬下巡查不力,讓王妃受驚了?!?/br> “不管是死是活,把人給我抓回來?!敝x琰語氣淡淡,沒有半點受驚的樣子,反倒是他的模樣讓人看了心情惴惴。 侍衛(wèi)長心中叫苦,卻也不敢不應(yīng),領(lǐng)命退了下去。 當(dāng)夜清秋院外頭幾乎被圍成了一個鐵桶,侍衛(wèi)們個個睜大了眼睛半點不敢放松,唯恐出什么岔子。 而屋里頭,謝琰站在軟榻邊看著那歪斜倒下的的稻草人,若不是稻草人的腦袋上還有兩塊鐵皮,那前面的那一支箭會毫無阻礙地穿過稻草往后深深嵌在屋柱上。 謝琰用指尖夾起那一根箭,箭矢被燭光灼出嘶嘶聲響。 他的目光漠然,瞳仁中映出那輕微晃動著的燭火,直至一滴毒液被烤黑滴下將燭芯覆蓋,火光乍然滅了。 這是毫無保留的殺意。 謝琰的手忽然收緊,捏著箭身的手爆出青筋,用力地將箭插進了歪倒的稻草團中,衣袖帶出一道風(fēng),將屋里僅剩下的燭光也砸進了黑暗里。 兩個時辰后,在重重追兵下,一個身形狼狽的黑衣人滿眼不服氣地被繩索捆著扔到了清秋院里。侍衛(wèi)長臉上身上都是汗水,還有幾個侍衛(wèi)的身上掛了彩,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恨不得上去再踹他兩腳。 妤雯站在謝琰身后,偏頭對幾個小丫頭使了眼色,讓她們都回房里去。 原本在后面等著主子差遣的丫頭婆子見狀都趕緊退回了自己屋里頭,對這場面都有些驚怕。 黑衣人的嘴被堵著,前頭被抓時差點兒被他服毒自盡,好賴時沒有成功,這會兒才能活著被送到謝琰面前來。 謝琰并沒有說話,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歪躺著的黑衣人,黑衣人的背后還背著兩支箭,一眼就能看出和房里的那支是一樣的。 謝琰將自己的佩劍抽了出來,堅韌在火光下閃爍著銀質(zhì)的光芒,泛著森森冷意。 黑衣人嘴里的布團被人抽出,不過他閉著嘴巴并沒有開口的意思。 謝琰啟唇冷淡道:“割了他的舌頭?!?/br> 誰要殺他,謝琰清清楚楚,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打算從一個死士嘴里問出什么東西。 侍衛(wèi)應(yīng)聲而動,小匕首很快就從黑衣人嘴里劃拉下一團rou來,啪嗒掉在了地上。妤雯皺了皺眉頭,別過頭去沒有看。 謝琰讓人捆住黑衣人的臂根與腿根,隨著他手起劍落,黑衣人的四肢便與他的軀干分離開來,由于臂根與腿根被捆住,連飛濺出來的血跡都沒有多少。 謝琰抽回自己的劍,接過妤雯遞給他的手帕,將劍刃上的血跡擦干凈,他波瀾不驚地看著黑衣人道:“你不用死,好好活著回去給你的主子復(fù)命?!?/br> 黑衣人在渾身劇痛之中昏死了過去,侍衛(wèi)們噤若寒蟬,他們并非沒有殺過人,甚至有人是從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下來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都經(jīng)歷過,然而謝琰是完全不同的。死亡或者生存在他眼里都似乎不存在任何意義,只是在漠然地折磨與收割,好似閻羅。 清秋院遇刺的消息并沒有在王府散播來開,實際上連院內(nèi)的丫頭婆子都不太清楚具體出了什么事,更不敢往外多說什么。 只有謝琰手下的人對這件事情有所耳聞,聽謝琰的指派改了對外的布置。 李管事對此心有余悸,一個死士能闖進王府中差點刺殺成功,這是多么大的一個紕漏? 他站在謝琰旁邊將這些天的事情都仔仔細細想了一遍,忽然想起一個可疑的地方,猶豫片刻后還是開口說給了謝琰聽。 “前日屬下碰見了林淼,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此時想來他說的話也有些古怪,似乎隱含著深意?!?/br> 謝琰扣著茶盞的手一頓,扭頭看向李管事,思忖了片刻才想起李管事口中的林淼是誰。 “什么話?”謝琰問。 “他問了府中的安全問題,似乎對此頗有疑慮,本來屬下沒有放在心上,可現(xiàn)在一想,這時機未免太過于巧合了些。” 謝琰的目光凌厲起來。 而偏院里頭的天下第一倒霉小慫包這會兒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無妄之災(zāi)已經(jīng)快要落到自己頭上。 第九章 林淼的底細立刻被查了個透徹。 他的身世簡單,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經(jīng)歷,僅經(jīng)過了三天的探查,連林淼出生時身上包著什么樣顏色的布都都被細數(shù)到了謝琰的面前。 “林淼,年十八,上有兩個兄長,下有一個小妹,一家人原本生活在晉地邱金鎮(zhèn)上,兩月前王爺途徑邱金鎮(zhèn)時將人帶回王府。 而林淼在邱金鎮(zhèn)上的家人已經(jīng)全都離開,據(jù)鄰里說是因為林家知道林淼性格驕縱,怕他入了王府以后為家里惹來禍患,因此沒幾日就搬離了原址,據(jù)說是往南邊去投奔親戚了,經(jīng)查的確如此,林家并無異樣。 林淼初入王府時的確不知輕重,因而被趙姨娘設(shè)計落水傷了一陣。此后林淼的性格的確大變,這段日子他住在偏院并不與王府其他地方走動,反而常常出府?!?/br> 謝琰聽著來人說到這里,抬頭看了一眼,探子明白他的意思,便立刻繼續(xù)往下敘述,“林淼出府大多時候都往南城門去,多與一些攤販談天說地,偶爾也和碼頭工人一塊兒蹲在墻根吃飯。”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多,碼頭工人也基本沒有很固定的陣容,人多嘴雜,十分適合交換情報。 只是如果林淼的確有古怪,他又為何刻意提醒?從林淼的成長與環(huán)境看,除了樣貌出眾以外,他本身沒有半點特別的地方,更沒有與朝廷接觸的渠道。 謝琰一時無法確定林淼的身份到底定位在哪兒,便也不打算輕舉妄動,不過還是將林淼給記在了心頭。 林淼可半點不曉得,自己現(xiàn)在命懸一線,就看謝琰心中暫時穩(wěn)定的天枰怎么晃動,一步不慎他就完蛋。 錢被人偷走已經(jīng)有幾天了,林淼漸漸從挫敗和喪氣中擺脫出來。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就算抱著被子哭也沒用。 現(xiàn)實殘酷,而我必將披荊斬棘勇往直前!林淼吃著早飯,腦中給自己加油打氣灌雞湯,把炸過的花生米咬得脆響。 吃完了早飯,他起身活動了一會兒,然后等著璧如端著飯碗去廚房的時候,閃身回到自己房里,然后將藏在床下的玉佩給拿了出來,小心翼翼貼身掛在了脖子上。 做完這個,林淼又拿了十幾文錢放進自己的荷包里頭,而后走到門口對璧如揚聲道:“璧如,我出去一趟,今天中午不回來吃飯了。” 璧如哎了一聲,從廚房里頭探出腦袋來說:“公子,晚上想吃什么?” 林淼扣扣索索地說:“吃個涼拌豆腐,再來個腐乳配粥吧,清淡點就成。” 不僅僅是清淡,關(guān)鍵還便宜啊,自從沒了三十兩以后,林慫慫是能省則省。 這些天里林淼已經(jīng)想得清楚明白,這人歷經(jīng)困苦的時候必須得能夠豁得出去,看見機會就得抓住。所以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夠隨便將到手的商機放過了,他打算將自己的家傳玉佩給先當(dāng)了,以此來換取啟動資金。 照常還是從后門走,林淼低頭盯著自己鞋尖的一點泥,沒有多注意后門處的守衛(wèi)全都換成了新面孔,更沒有想到他們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跟黏住了一樣的。 林淼渾然不覺地往前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將自己的腳尖抬起來用手拍了拍,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后頭一個關(guān)注了他好一會兒神經(jīng)緊繃的侍衛(wèi)差點拔出刀來。 林淼又往前走了兩步,后面忽然傳出馬車聲來,林淼回頭看了一眼,同時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 原本以為馬車就要這么從自己面前過去的,誰想馬車竟還停了下來。 車夫是林淼沒見過的,不過他似乎對林淼挺熟,張口笑道:“林公子不知道是去哪兒?興許咱們順路,我能送你一程?!?/br> 林淼一時想不起自己在那兒見過這個車夫,但是偌大王府里的下人來來往往每天的確是數(shù)不勝數(shù),有見過林淼而林淼自己卻記不住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 “去南城門那頭。”林淼道。 車夫聞言立刻將馬車門給推了開來,“實在是巧,我就要去南城門外頭,林公子上來,我順道帶你過去?!?/br> 從這兒走路去南城門那邊的確好一段路,林淼看著天上熱辣的太陽,覺得這也不算什么大事兒,便點頭道謝,而后扶著車門上了車。 馬車一路穩(wěn)穩(wěn)向前,唯一與往日不同的就是車夫十分健談。 “林公子去南城門那邊做什么?北門的鬧市才叫熱鬧呢,新來了一班雜耍藝人,呵,竟能將劍給吞進肚子里。” 對方雖然熱情,到底是個陌生人,林淼也不打算和車夫說太多,便含糊道:“去那邊吃飯去,有個飯館味道很好。” 不過車夫說的北門那邊的雜耍林淼也記在了心上,順口問道:“雜耍班子晚上還擺不擺?” 若是還有,那林淼就想帶著璧如出去看看,小丫頭天天在家里呆著也憋得慌。 兩人一路說到了近南門的地方,林淼便喊了車夫停車,他跳下車同車夫又道了一次謝,車夫爽朗笑著將車趕出了城門,而后一路繞著城墻轉(zhuǎn)到了西門處又拐了回去,徑直往晉王府去了。 南門處只有一家當(dāng)鋪,門面挺大,每天也有幾個進出往來的人。林淼將自己帶來的玉佩拿出來,放在手里看了一眼后大步走入了當(dāng)鋪里頭。 當(dāng)東西分兩種,死當(dāng)與活當(dāng),顧名思義若是前一種當(dāng)法,那東西是無法贖回的,而如果是后一種則可以在規(guī)定的期限里頭贖回。 林淼決定選擇活當(dāng),璧如說的沒有錯,這是林家傳了幾百年的東西,即便自己不是古代的林淼,也不好完全將之拋到腦后。 當(dāng)鋪老板看了一眼林淼手上的玉佩,面無表情地伸手摸了半晌,然后放了回去,伸手比了個五,接著開口說:“是個古董,然而成色一般,只能當(dāng)五十兩,一年之內(nèi)皆可贖回,到時候只加一些保管費用?!?/br> 林淼一咬牙點頭,“那當(dāng)吧?!?/br> 錢貨兩清,他很快就拿著票據(jù)從當(dāng)鋪走了出來。林淼將票據(jù)與銀票小心翼翼折疊好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頭,又不放心地將荷包給捏在了手里。 當(dāng)鋪老板看著林淼出門的背影,視線往里頭一瞥,后巷立刻翻出兩個人來跟著林淼,準(zhǔn)備半路將他攔住,倒不用搶回銀票,只需要將票據(jù)毀了,那林淼也沒處說道理去。當(dāng)鋪多少都有背景,這樣的事早都熟門熟路了。 不過沒料想那兩人跟著林淼走了沒有幾步就被一個在暗處奉命盯著林淼的探子一悶棍打暈在了巷子口,壓根沒有驚動林淼半分。 與吃虧擦肩而過的林淼出來以后便找到了南門這邊的菜市,雖然已經(jīng)過了早上時候的繁忙,不少攤販都已經(jīng)開始收攤,然而還是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地在做生意。 這里林淼也是基本每次都會過來的。 以后他要在南門開鋪子,那買菜肯定是從最近南門菜市走,菜價很關(guān)鍵,他經(jīng)常過來問一問,了解不同時候菜價的變動情況,不少菜販都已經(jīng)認(rèn)識他,見了林淼都不用他主動問起便立刻說了今天的菜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