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第二十一章 浴桶里的水沒過謝琰的胸前,他的雙手放在桶沿,長發(fā)披散下來浸入水中。 四周靜悄悄,隔著薄布簾映入的燭光能看見門口站著的兩個小丫頭,偶爾只有一兩聲謝琰抬手時候的水聲泠泠。 謝琰垂眸看著微微蕩漾的睡眠,思緒突然躍回到了自己還是個稚童之時。 擠作一團的小巷角落,家家戶戶都是小門小院,勉強過日子。臨到了傍晚,炊煙四起,大人們忙著,孩子便湊在塊兒玩鬧。 小謝琰站在人群后頭,四歲多不過豆丁般大,大孩子們笑作一團,等不得小謝琰說話,便咧著嘴巴舔著糖人罵起來:“沒爹的小雜種,對著我的糖人流什么口水?” “不僅沒爹,親娘還是個不要臉的東西,yin娃蕩婦!” 孩子們平日里聽大人說閑話,東一耳朵西一耳朵的,最是不懂事的年紀(jì),說出來的話卻最銳利又惡毒。 浴房外頭,一個小丫頭低頭走路慌張未看,手肘撞到椅子邊角,木椅被外力帶倒,砸在地上猛然一聲悶響。 屋里的謝琰思緒一斷,眼簾半垂,聽著外頭細(xì)碎雜亂的腳步聲,忽然又陷入了另外一段回憶。 身形單薄的小少年跪在凹凸不平的地磚上頭,冷風(fēng)蕭蕭從他的衣袖下吹過,不知跪了多久,謝琰臉色慘白,面孔上掛著冷汗,身形搖搖欲墜。 臺階上頭隔著冬日的布簾,即便在痛苦之中靈魂好似懸空飄起,可他依舊能聽見里頭傳出來的桌椅碰撞,白瓷花瓶砸到地面四濺的脆響。 “賤種,”隱約有這么兩個字透出來,后頭跟著一串失態(tài)咒罵,“我瞧見他就惡心,體面,我還有什么體面?” 那時候在國公府緣何被罰,因著次數(shù)太多,謝琰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后頭那段,他被人抬回小院,他母親不來見他時的事情。 謝琰雙膝差點廢了,半夜又燒了起來,在冷清的小院里頭迷糊極了,偏偏見了他娘身邊的丫頭便清醒起來。 “姨娘說,讓大少爺您莫要再惹夫人不高興,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只讓她難做?!?/br> “姨娘她怎么不過來?” “聽說大少爺無礙,姨娘不想招了夫人不喜?!?/br> 后頭也就沒說什么,或者可能還說了,只是謝琰想不起來了。 謝琰潑了一捧水在自己臉上,不知這會兒怎么忽然想起諸多往事來,臉上不由帶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便是他的親生母親,謝琰也說不出她是否真的愛護(hù)自己,他又有什么立場與底氣去揣度別人?這么一看,謝琰覺得自己還去問了陳寧都顯得可笑。 林淼那人簡單容易看得透,他膽子小,又不是很聰明,對自己怯多過敬,時時縮著腦袋小心謹(jǐn)慎。只是偶然透出的一兩絲鮮活氣息讓人覺得心神舒暢。 唯一有什么特別的,那不過是謝琰的無所畏懼里頭藏著的那一絲軟肋在林淼那里,反而不值一提。 可這不過是恰巧罷了,像林淼這樣的人在這世上哪里數(shù)得清呢。就如同小時候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那個糖人,即便再便宜再多,也不會與他相關(guān)。 燭火明滅,一天便轉(zhuǎn)瞬墜入已逝中。 自從上次被謝琰問話,林淼已經(jīng)有快七八天都沒見著他了。不僅是他,陳寧也沒有什么動靜。 除了這個,他的小飯館也臨近要開起來的時間了,為此林淼近來的心情一直不錯。他估計著兩個男主終于進(jìn)入了感情升溫的階段,開始干柴烈火,把外面的世界都給忘干凈了。 唯一就是璧如還時不時念叨著,瞧瞧問林淼,說謝琰最近怎么都不來了。那擠眉弄眼的樣子,活像是在問林淼他的狐媚之術(shù)怎么失效了一般。 “他來有什么好的,他不來才好?!绷猪档?。 暑氣是一天天收下去了,往后要冷起來,謝琰一來不說他的小命就懸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吧,就說每天睡在榻上那也夠嗆不是。 璧如理著林淼的衣服,低著頭說:“公子這脾氣,也就是王妃順著你,我看王妃對你多好啊?!?/br> “他哪里對我好?” “前頭咱們院子里的錢被扣了,不就是王妃幫咱們做了主嗎?后面王妃雖然不在咱們這兒長住,可咱們這兒每天多少好吃的啊?!?/br> 林淼覺著璧如到底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饞嘴就是容易被騙。 林淼小聲告誡璧如:“傳聞王妃殺人不眨眼?!?/br> 璧如不信:“你見他殺過?” 林淼心道:“我被他殺過!” 當(dāng)然這話不能夠直接和璧如說,他吭哧憋了一會兒只能道:“反正你聽我的沒有錯,別覺得他是好人就成。” “哦,我就是覺得王妃現(xiàn)在對咱們也不是很壞,其他沒什么。”璧如還是聽話,嘟囔幾句也就對著林淼點了頭。 林淼自己出門去,順道想著璧如后面說的幾句話。 謝琰壞嗎?從林淼的角度來說,他對原著中林淼的下場心有余悸,在預(yù)設(shè)立場中就將謝琰給列成了天字號大反派??善鋵崗蔫等绲慕嵌瓤紤]考慮,謝琰目前的確是沒有做什么大壞事,所以小姑娘心腸軟也容易理解。 嚴(yán)格來講,無論是凌遲還是分尸都是還沒有發(fā)生,也是在這個世界線里面林淼竭盡一切去避免發(fā)生的事情。那么如果這些最終都不會發(fā)生,他好像也沒有立場天天在心里扎謝琰小人。 林淼糊里糊涂想了一路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想出什么結(jié)果來,只能先把這事兒暫時擱置到了一邊,先專注起自己的小事業(yè)。 牙人還算靠譜,這次見到林淼以后不僅告訴林淼那個小鋪子這兩天就會空出來,到時候豆腐鋪的老板會將鑰匙留在牙人這里,讓林淼直接到這里拿就是。另外還告訴林淼,林淼讓他找的伙計們他也都找好了,順便就讓林淼把人給看了。 林淼就跟著牙人去看人。 有一個廚子,年紀(jì)不算很大,只有二十五六左右,名叫包宏昌,做廚子這一行也算是半路出家,只跟了鄉(xiāng)下給人燒酒席的廚子干了三年。因為不能搶了師父的活,便只能到城里頭來碰碰運氣找活干。只是這鄉(xiāng)下酒席都是大鍋菜,這和這城里往精細(xì)了去的酒樓可不一樣,這找活難找。 但是這人在林淼看來卻正正好啊??觳偷昕刹痪褪谴箦伈耍恳诲仧昧擞媚就把b著,人來了直接一勺一勺往外分就是了。如果像是酒樓一樣一盤一盤炒菜,那得虧到天上去。 林淼又問了幾個自己在家提前想好的問題,大致得到了合適的答案以后,便覺得這廚子可以收了,因而當(dāng)場點了頭,與人約定了過來做活的時間。 后頭的洗菜工和打菜收錢的也找的還算順利。洗菜洗碗就找這城里頭的老婆子就是,只是中午和晚上這會兒洗一洗,其他時候都不用過來,因此這工作時間自由,不少人都愿意干。 這收錢的打菜的就找了城里人,也是個老實本分的老婆子。 因著考慮到林淼和王府有關(guān)系,牙人自是不敢胡亂介紹人,所以介紹給林淼的這些人都還合適妥當(dāng),讓林淼省了不少力氣。 林淼與幾人敲定第二天就直接去鋪子里做準(zhǔn)備,有什么事情到了那邊再詳細(xì)商談以后,便心滿意足且?guī)е鵁o限期望地扭頭準(zhǔn)備回王府了。 要說如今他在王府和以前也有差別,不像最開始出門的時候那么讓人嫌棄。王府里的人最會審時度勢,林淼現(xiàn)在要出門,坐個不錯的馬車是輕輕松松的。但是林淼一來是走習(xí)慣了,二來則是不好意思占人家太多便宜。 畢竟他這個陳寧的十八線相好還不那么合格,現(xiàn)在完全是處于免費蹭吃蹭住還拿零花錢的階段。即便這不是林淼賴著不走,而是想走走不成。 天氣一說入秋,眼見著就涼了不少。 林淼沿街往回走,在南街拐角處的地方一眼瞧見了被一群小孩兒圍著的賣糖人的那個老頭。 林淼往前走了兩步,已經(jīng)越過去,想了想還是有些走不動道,又慢吞吞踱步挪了回來,擠在一群孩子中間讓老頭給他也做個糖人,他說著掏出一把銅板,旁邊小孩兒見了都羨慕極了。 林淼嘿嘿一笑,矜持地站在旁邊開始等。 前頭等的人多,輪到林淼還有一會兒,林淼等得閑了就在旁邊墻角的臺階上坐下,和湊過來的小屁孩說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還挺興起。 小孩兒在旁邊玩鬧的多,有人買了糖人,有人沒有買糖人,有些買了的就故意到?jīng)]買糖人的面前顯擺,你來我往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來了。 林淼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正要起身將兩邊人拉開,忽然看見一塊小石頭飛了過來,好賴沒有砸到他旁邊一個屁大的小孩兒的腦門。 砸人的也是個小孩兒,不過長得胖墩墩,看著就橫,上來就要抓住那小孩兒的衣領(lǐng)搶糖人。 林淼立刻一把攔住那胖墩,開口道:“干嘛,光天化日你打劫???個小東西,還拿石頭砸人,怎么著年紀(jì)不小心到挺大,不怕打死了人吃牢飯???” 小胖墩聽林淼罵人半點兒不像大人的罵法,還挺像是小孩兒吵架的,因此雙手叉腰和林淼對罵:“我就搶,我就搶!” 林淼站起來拉住那個小胖墩嚇唬他:“走走走,我?guī)闳ス俑姽倮蠣?,你和官老爺說說你怎么搶人家糖人的?!?/br> 小胖墩到底是個半大孩子,聽說過官老爺?shù)膰樔?,?dāng)下犯了慫,轉(zhuǎn)頭擦了擦鼻涕轉(zhuǎn)身跑了。 旁邊被小胖墩欺負(fù)過的小娃娃都一臉崇拜地看著林淼。 林淼胸中涌起一股豪氣,滿臉笑容正轉(zhuǎn)頭想要坐回去,余光卻忽然看見一旁錢莊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上正下來一個人,那人側(cè)頭正看向他這邊,不是殺人狂魔謝琰又是誰。 兩人的視線一瞬間交叉,林淼臉上自得的笑意都來不及收,謝琰便已經(jīng)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徑直走進(jìn)錢莊里頭去。 倒是馬車旁邊站著的李管事遠(yuǎn)遠(yuǎn)對著林淼點了點頭。 林淼如同被戳破了的氣球,瞬間狂不起來了。他倒是想走,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經(jīng)付了錢卻還沒到手的糖人,就覺得有點舍不得,萬分糾結(jié)起來。 站在原地又等了一會兒,林淼的余光一直注意著謝琰那邊。謝琰進(jìn)錢莊大約小半刻鐘,便原路返回直接坐進(jìn)了馬車?yán)?,看著是要走了?/br> 林淼正要舒一口氣,卻不想李管事朝著他走來,而后站在林淼面前停下腳步道:“林公子要回王府吧?咱家馬車正順路,主子邀您一塊?!?/br> 林淼那口舒暢之氣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他僵硬地說:“我這興許要等一會兒的。” 李管事笑道:“主子說不著急。” 他說著便回到了馬車旁,留下一個坐如針氈的林淼。 這馬車是必須一起坐了,自己好賴還在買吃的,還給人瞧見了,他也不好意思吃獨食。林淼沒法子,只能抿著嘴巴從兜里又掏了個銅板出來。 謝琰坐在馬車上,閉著眼睛靜默地等了一會兒林淼,直到馬車外面?zhèn)鱽砹猪档穆曇?,他才睜開眼睛。 馬車門被林淼小心推開,謝琰與他四目相對。 林淼有些緊張地鉆進(jìn)馬車,然后舉起手上的糖人,臉上小心又謹(jǐn)慎:“王妃,這個給你買的?!?/br> 謝琰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1、上章末尾有點修改,可重看,不看也不太影響。 第二十二章 等著拿糖人的這會兒功夫里頭, 林淼已經(jīng)把稍后上馬車會發(fā)生的情況在腦袋里羅列了一遍。 可能的結(jié)果就兩個, 一是謝琰接了,二是謝琰沒接。 兩者取其一,林淼覺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他手上拿著的是個糖人, 又不是什么小金人。謝琰那樣的人估摸著就算真的有點童心想要,礙于面子也伸不出這個手來接。 所以林淼看著這個糖人, 覺得還是穩(wěn)當(dāng)?shù)?。謝琰不伸手接,那他就把這個糖人帶回家給璧如或者自己吃兩份, 這就是一點都不浪費。 這么一想,林淼就覺得沒什么了。自己把禮數(shù)做到了,謝琰那邊再變態(tài)又如何, 那也是沒得說。 話說當(dāng)下。 謝琰正端坐在馬車最里面, 臉上的訝異還沒有收起來。而林淼彎著腰一手扶著車壁旁的座位,一手舉著兩個糖人,眼珠子里頭滴溜溜又是防備又是主意。 你不想要我也不會逼你的, 千萬別強迫自己。 林淼見謝琰沒動靜, 就覺得是自己前面的猜想對了,謝琰是不會要這樣孩子氣的小吃食的,他那只拿著糖人的手已經(jīng)躍躍欲試想要往后收。 從謝琰那邊, 對于林淼這一手,他起先很意外。 馬車一路從北街行過來,至南北分界的路口時本沒什么,只是林淼的聲音謝琰熟悉,一開口便先進(jìn)了謝琰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