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謝琰起身摸了摸林淼的腦袋,準(zhǔn)備去書房和陳寧說話,摸頭的動作雖然充滿了安慰,但是周身的殺氣卻是一下都起來了。 他一站起來,腰側(cè)的佩劍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了晃,林淼一把抓住劍鞘,“這個,這個是不是別帶了?” 他怕得實在真誠,謝琰眼眸一垂嚇唬他道,“不成,不帶我怎么捅死他?” 陳寧那邊已經(jīng)掀開了門簾,在林淼眼里簡直就是滿臉傻白甜地問:“捅死誰,說什么呢?” 第八十八章 陳寧看林淼基本上是摟著謝琰的腰的動作, 又說, “大白天,怎的這樣黏糊?” 平常若是別說被這么直接調(diào)侃一句,就是陳寧在的時候, 林淼也不好意思同謝琰有太親密的動作,只是這會兒即便他不想, 他也不敢松手。 林淼依舊緊緊拽住謝琰,眼看向陳寧, “王爺,您來這兒是做什么???” 他嗓子眼都快要因為心中涌動的緊張感而冒出煙來了。林淼說話間又看到陳寧腰上同樣閃閃發(fā)亮的佩劍,心中更是忐忑不定, 恨不得自己這個時候不在這里, 又怕因為自己不在這里而更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無法調(diào)和導(dǎo)致兩個男人拔劍相向,頓時血濺當(dāng)場。 陳寧站在原地沒再往前走, 語氣還是輕松的, “我來找長謙說件事?!?/br> 謝琰側(cè)頭低看林淼還揪著自己的手,“先松開,方才我只是同你說笑?!?/br> 他說話時候眼睛里頭涼透了,因此說出來的話半點信服力都不帶的。不過即便如此,謝琰既然開了口, 林淼還是慢慢把手松開了。 怕歸怕, 林淼還是相信謝琰這人不至于真的如此失去理智,在王府里面能把王爺砍殺了。再不濟, 林淼忐忑地想,再不濟陳寧也不是個草包,不一定打不過謝琰不是。 林淼的腦袋里的片刻胡思亂想之中,謝琰已經(jīng)和陳寧一塊兒走了出,到了外屋的書房里頭。 他們說話的聲音低,林淼在里屋聽不見,他只能獨自坐在軟榻邊上抱著前面謝琰給他的小木盒,撥弄里面的玉珠子,眉毛皺成一團,心里想東想西。 無論是謝琰還是陳寧,無論林淼這個時候是在和誰處關(guān)系,他也清楚這和現(xiàn)代的時候終究是不一樣的,就算他不這么覺得,其他人也不一定會認(rèn)同他。 就像是陳寧提出來的納他不納他的事情,林淼自己都沒有話語權(quán)。 林淼盯著房梁上的一個小黑點,煩悶地往后倒向軟榻上的枕墊上,挪了挪自己的腦袋,又將手墊在腦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而另一邊去了書房的謝琰與陳寧,氣氛如同林淼預(yù)料的那樣不是很好。 在京城呆了這么久,陳寧回來這第一天當(dāng)然不可能是光對謝琰說林淼如何的,他先是將京城里面的大體情形同謝琰說了一遍,而后感嘆道,“太子也果然如你所料,性子過于軟和了?!?/br> 陳寧不否認(rèn)自己也是個重情之人,若是處在太子當(dāng)時的位置上時,心里頭也必然會有糾結(jié)與猶豫,然而真讓他抉擇,他不會選擇將自己放回來。 謝琰道,“若是用對人,他便是個明君,只是那地方哪里有幾個好臣子,都是些無利不起早的,太子終究立不住?!?/br> 陳寧不置可否,正欲往下問到邊境已經(jīng)起來的戰(zhàn)事,謝琰卻忽然將話題岔開,問他說:“前頭你同林淼一起時和他說的話當(dāng)真?” 陳寧說到底不是真的看不出謝琰的情緒不好,因此才故意將幾個話頭往前調(diào)了,準(zhǔn)備讓家國大事先洗刷洗刷謝琰的大腦,也好做個鋪墊,讓后面自己想順嘴提的話變得順理成章些,卻沒有想到謝琰直接說了。 謝琰不僅是直說了,跟著看向陳寧的目光,就好像是殺豬匠正拿刀看著待宰的豬。 陳寧前面還覺得挺順當(dāng)?shù)氖虑?,因為謝琰的這一份目光而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妤雯這個時候在外面低聲開了口,端了茶水想要送進(jìn)來。 謝琰沒說話,陳寧卻揪住這個空檔忙不迭地應(yīng)了,讓她快點進(jìn)來。 妤雯端著茶水低頭走進(jìn)來,站在陳寧身邊將兩盞茶取下來放在謝琰與陳寧的手邊,繼而又照著原路退了下去。陳寧在這過分長的沉默之中還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將那盞茶拿起來喝了一口,等茶水從他的嗓子眼滑下去,將之潤了潤,陳寧這才找到自己聲音。 “那事兒,阿淼同你說了?” 謝琰不答反道:“叫他林淼。” 這也要小氣! 陳寧被他說的頓住,若是照著往常的性格來說,他這會兒定時要調(diào)侃謝琰兩句的,可是看著謝琰坐在自己對面,清俊的臉上能掉冰渣子的模樣,他還是忍住了,咳了一聲后改口道,“林淼他告訴你了?” 謝琰這才點頭,“說了。” 陳寧到這會兒依舊不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多戳謝琰底線,他聽林淼已經(jīng)將這個事情告訴了謝琰以后,便道,“我想的是往后他長住在府里面,總歸是要有個合適的身份的,只是名義上的一個身份,往后他還是跟著你,我是一個手指頭都不會碰他的,這你可放心?!?/br> 謝琰說:“他的確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但不會是這個身份,你成天也少往外冒些不著調(diào)的話。” 不著調(diào)這三個字,陳寧可不愛聽,他舌尖抵在上齒,輕嘖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不悅來,“這怎么是不著調(diào)了?那你倒是說,除此之外,你覺得怎么著才合適?” “他跟在我身邊就好,怎么就得從你那里拿個合適身份?” 陳寧側(cè)目望著謝琰,看出謝琰臉上的嫉妒來,笑他道:“說到底還是你因為這么個小事喝了滿肚子酸醋罷了。” 他說了這話,的確是說到了點子上,不過謝琰的眉頭反而因此舒展開一些。 謝琰也并不否認(rèn),只道:“他跟在我身邊,我自然有辦法護(hù)他周全,你身邊那些人自己都理不清楚,添他進(jìn)去能有什么好,反讓他添憂?!?/br> 謝琰說的也沒有錯,陳寧想,不過是他這些年來的慣性思維慣了,又是花心又是博愛,自己能看上眼的人都不吝惜給他們寵愛與身份。 就連林淼一開始跟著他回來的時候,陳寧也是打算這么做的。只不過是后面種種,林淼這人又不入他眼罷了。 自己后院那些姨娘,陳寧真是理不清楚,他原本以為都是隨心而動的事情,卻沒有想到折騰到現(xiàn)在逐漸看清楚以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事情件件不由他,人心不由他,情愛也似乎不由他。 陳寧的挫敗被謝琰點出來,讓他有些惱怒,“我也許隨口一說,不夠好,可你連這身份都給不了他,就打算讓他這么不明不白地跟在你身邊不成?” 謝琰的野心與報復(fù)欲,這天底下再沒有一個人能比陳寧清楚。即便是簡單知道原著后續(xù)走向的林淼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真的曉得。 陳寧認(rèn)為謝琰也許愛林淼,然而愛到什么地步誰都打不了包票。 謝琰的籌謀之中連自己的命都恨不得豁出去,林淼再要緊能要緊到什么份上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響了不少,連著里屋的林淼都隱約聽見一些吵鬧聲。這讓原本躺在軟榻上心情逐漸放松一些的林淼,垂在軟榻邊上的雙腿又猛然直起來了,他跟著馬上坐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上,小心地將耳朵朝著書房那邊想要偷偷聽聽那邊的動靜。 陳寧原本以為自己前面說的那段話會讓謝琰發(fā)怒起來,卻沒想到謝琰臉上很平靜。 “過了這一兩年,他想要什么身份,我就能給他什么身份?!?/br> 謝琰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完全出乎陳寧意料的,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立時說出話來,還是垂眸又往自己嘴邊送了一口茶水,這才接著說:“一兩年,你都想好了?” 兩人沒往深了說,可是拿出具體的年月時間來,便都清楚對方是什么意思。照著謝琰原本籌謀的計劃,一兩年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這個時候國公府雖然已經(jīng)在明顯流失權(quán)力,也在皇帝沒了信任,然而還遠(yuǎn)不到謝琰曾經(jīng)想要的結(jié)果。 謝琰說,“你曾經(jīng)問過我怕不怕,那時候我是真的不怕,但是現(xiàn)在我也是真的怕了?!?/br> 他語氣平淡,但陳寧卻明白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對于謝琰來說意味著什么。 謝琰是服軟了,認(rèn)慫了,將自己曾經(jīng)所有的自負(fù)都親自收了起來。當(dāng)人開始擔(dān)心有所失去的時候,所有的動作都會小心翼翼束手束腳起來。 謝琰是栽了。 這是陳寧今天到這里來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一個結(jié)果。 他臉上的神色舒展開又緊繃起來,幾種情緒來回交雜,末了還是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有些自嘲般地低笑了一聲。 “這真是,”陳寧緩緩開口,“真是讓我沒有想到?!?/br> 他說起似乎完全不相關(guān)的事情,“這趟去京城,我見的人不多,聽說的事情也少,然而無論是皇兄還是太子都讓我感慨頗多,生在那樣一個家里面,真能算作家嗎? 前面我想,也是有你,皇兄若是再將我往絕路上逼,我倒也不如就反了他去,跟著坐上那皇位以后便能自在些,沒誰再能拘束了我去。可現(xiàn)在一看,沒有哪個人家過的生活是能完全沒有拘束的,而看似權(quán)勢滔天的人家里更是如此。 若我真坐上皇位,恐怕也逃不開這樣,這是皇家宿命,不是誰能以一己之力更改的?!?/br> 謝琰不否認(rèn),“歷朝歷代大體如此?!?/br> 陳寧笑起來,“也是這樣,我倒是真不想再同京城有何瓜葛,晉地這一片地方已經(jīng)足夠我,我本來沒想著同你說這個,卻沒有想到你先想透了。” “你不恨了?”陳寧問謝琰。 不恨了?怎么可能。 午夜夢回?zé)o論多少次,謝琰都還清楚的記得自己被狠狠踐踏的尊嚴(yán)與所遭受的屈辱,他本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想要讓國公府的人十倍報償回來,卻沒有想到半路里會出現(xiàn)一個林淼,讓他意外的了解到了生活里面的柔軟與幸福。 他還是想要一點點除掉國公府,但是已經(jīng)覺得沒有必要用那么充滿戾氣又激進(jìn)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沒有必要犧牲自己的生活去完成那樣負(fù)面的目的。 林淼給了他安全感,讓謝琰愿意放慢自己的步調(diào),讓謝琰清楚自己并非是毫無價值的。 “我恨不得將他們立刻碎尸萬段?!敝x琰說話時候的冰冷語調(diào)依舊能透出里面的恨意,“但他們不至于讓我賠上所有了。” 陳寧認(rèn)同這一點,只是無論怎么說心里面還是有些想不透徹的地方,因此還是問謝琰,“為了林淼嗎?” 聽見林淼的名字,謝琰臉上多出一點笑意,算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即便林淼是自己帶回來的,然而在陳寧這個花心大蘿卜的記憶里,林淼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的印象十分有限。更覺得如果林淼是那樣一個能夠改變謝琰至此的人,那他必定是有什么很了不得的地方的,自己當(dāng)初怎么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他到底哪里奇特?”陳寧因著心里面的那股子疑惑,臉上全都是不解的神色。 又覺得自己可能是錯過了一個寶貝。 而外間,林淼那頭就聽見前面陳寧的一句高聲說話的響動,后面趴在里間往外偷聽的時候卻是半點其他的都沒有再聽見了。 加上前面兩人出走之前謝琰雖然說捅死陳寧只是說笑的話,可是林淼是見過謝琰發(fā)病時候的瘋模樣的,那說是六親不認(rèn)都不為過的,難保他不會因為瘋病起來了認(rèn)不出陳寧來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雖然換個角度想一想,這件事情其實是兩個身份地位都是萬里挑一的男人在為了自己爭風(fēng)吃醋?這個念頭在林淼心里面最初閃過的時候讓他還是有些虛榮心滿溢的,不過隨即又被恐懼給壓倒了。 這都是什么時候了還為這虛無縹緲的虛榮心而沾沾自喜呢!慫包蛋立刻罵醒了自己,又覺得里面萬一出了事情,謝琰死了就是王爺殺妻,陳寧死了就是王妃殺夫,哪個傳出去都足夠整個晉地抖三抖,而他這個毫無權(quán)勢的小人物被提溜起來當(dāng)作待宰羔羊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林淼不敢耽擱什么,自個兒小心翼翼掀開了里屋的門簾,又趕在外面的丫頭說話之前對著她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外屋的丫頭除了語文就是一個小丫頭,那小丫頭站得遠(yuǎn),見著林淼的手勢很乖地點了點頭。 妤雯雖然好奇,不過也沒開口阻攔林淼。 林淼便躡手躡腳走到了書房外面,歪著脖子湊過去聽里面到底是在說些什么。這便正好聽見陳寧問謝琰自己哪里奇特。 單從陳寧的語氣上面判斷,林淼舒了一口氣。 沒什么火藥味,很好,不像是會打起來的。 林淼原本就想直接走了的,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又有些想要聽一聽謝琰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因此原本已經(jīng)抬起來的一只腳硬是又給放了回去。 我有什么奇特的,林淼想到平日里親密之時謝琰經(jīng)常脫口而出的那些軟乎話,心里面對謝琰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怕不是要把我給夸死。林淼臉上原本的緊張一下都化作笑意,有些美滋滋,心態(tài)也放平了,等待里面即將傳出來的謝琰對自己的夸獎。 書房里面,謝琰垂眸想了想,在里外兩個人的期盼之下開了口。 “奇特的地方?若要說這個,的確是有幾點,格外能吃能喝又能睡,渾身都是懶骨頭來的,說起來是愛好享樂卻又總是嘴硬?!?/br> 謝琰這開口的前半段,差點兒將外面的林淼給氣了個仰倒。 王八羔子,大放什么厥詞! 氣是氣,林淼臉漲紅起來,卻不能完全直接把謝琰的話給否認(rèn)了,就是很有些別扭,心里對謝琰說這樣的話還是不高興的。 謝琰自己說著的時候笑起來,心情與外面的林淼顯然不是一樣的,“只是他懶的特別,能吃能睡也特別,愛好享樂在我看來還遠(yuǎn)不夠,最奇特的也許是即便他有這么多阻礙他的特質(zhì),他還是愿意早起晚歸去努力自己的生活,我想如果沒有我,他一開始真的離開了王府,這個時候應(yīng)該也不會生活得不好?!?/br> 也許遠(yuǎn)離這些會生活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