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謝琰耳邊的鼓噪瞬間雖然瞬間隨著面前人的懷抱而平息下去, 但謝琰此時的感官遲鈍, 幻象叢生，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是真的林淼。然而即便如此，喜悅還是因為林淼的聲音而一下充盈了謝琰的心房。

    我大概是病入膏肓, 謝琰自嘲，又仰頭看林淼, 見著林淼臉上的零星胡渣與狼狽樣子，他伸手又輕輕在林淼的額頭上撫了撫, “阿淼，”謝琰低聲喃喃，“我怎么會把你想成這模樣……”

    前面林淼說的那話, 他在藏書閣發(fā)病時也曾聽過, 此時借此佐證了自己眼前林淼的虛假。

    他認定了面前的林淼是自己想象，隨即便垂眸下去，手撐地準(zhǔn)備起身。

    林淼有些懊惱也許果然是自己的胡子礙事, 說道, “我只是路上走得匆忙了一點，有變得很丑嗎？”

    謝琰的手扶著桌子才站穩(wěn)，聽得林淼這句，又訝異地轉(zhuǎn)頭過去，發(fā)現(xiàn)那幻想不僅沒有消失, 反而露出了變化的表情。再聽得林淼的話, 謝琰目光柔和，癡迷地看著身側(cè)的人, 同時又說，“傻東西?！?/br>
    林淼被他這么一叫，越發(fā)有些懊惱，拉住謝琰的手臂，“別說我，你又怎么弄成這樣？”

    謝琰的疲憊與狼狽不比林淼的少半分，自然也不復(fù)瀟灑與俊逸。

    感覺到手臂上的觸感，謝琰又低頭去，全將此事面前的林淼當(dāng)成幻想，因此吐露出心里的真實想法，“我有些后悔了?！?/br>
    林淼摸摸謝琰后背，又看看他的手心，忙得顧不上謝琰的正臉，順著鼻尖聞到的血腥味，皺著眉順嘴答道，“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送走?！敝x琰任由他動，將此當(dāng)成了暫時的慰藉，猶豫間又抬手去摸林淼的眉毛，“我應(yīng)該把你留在我身邊，但那太自私了，是不是？”

    林淼被他氣得鼻尖發(fā)酸，“我早都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了，也是自己愿意陪著你的，就你能裝大度?！?/br>
    謝琰臉上露出些許黯然，“阿淼，我想將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可是我知道那不對，那很自私，對你也不公平，這件事情不應(yīng)該是我想怎么樣，而是你想怎么樣，所以現(xiàn)在你離我很遠并不算一件壞事?！?/br>
    謝琰的目光飄忽，看面前的林淼時像是虛浮懸空的。

    林淼反問他，“那如果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選，你不要我了嗎？”

    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只是個幻象，是自己在絕境之中虛擬出來的安慰，可聽見林淼說的話，謝琰依舊覺得情緒一陣翻攪，這一陣子積累下來的舊疾折磨已經(jīng)讓他的身體衰弱起來。

    謝琰張嘴，還沒說話便猛烈地咳了幾聲，跟著才半垂下眼簾，低聲道，“若你真在我面前，”他注視著林淼的眼睛，聲音很輕，但字字要林淼沉淪，“那我再也不會讓你走，連下地獄也要你陪著我，但是……”

    林淼的眼眶本來已經(jīng)紅了，聞言卻破涕為笑。

    “沒有但是，那我陪著你。”他踮起腳尖一把攬過謝琰的脖頸，雙唇貼上在這瞬間面露錯愕的謝琰的嘴唇，探舌進去主動與他擁吻。

    擁抱和親吻帶來的真實感徹底驅(qū)散了謝琰周遭的迷霧重重與魑魅魍魎，他睜大眼睛看著林淼半閉著的濃密眼睫，忽然意識到什么，原本只是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忽然抬起來，用力地抱住了林淼的腰，一下將林淼的腳都幾乎抱離了地面。

    謝琰在這瞬間眼前跳過無數(shù)閃回。

    林淼躺在軟榻上面露謹慎地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惜命，誰也別想我冒險?！?/br>
    林淼背著一筐蘿卜，膽怯又謹慎地仰頭看他，“您，您吃了嗎？”

    林淼的眼睛里面軟乎乎都是笑，帶著一絲得逞的狡黠，“我當(dāng)然也喜歡你啊?！?/br>
    面前的阿淼是真的阿淼，他穿過整個晉地拋下所有顧忌，穿過風(fēng)雨，傷痕累累卻又溫柔強大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謝琰的心里對這段感情有過太多不自信與不確定，然而這樣的不確定與不自信都在這一刻被林淼擊碎，煙消云散。

    兩人之間的親吻立刻交換了主次。在這一刻，外面的一切都不重要，整個世界都不再重要，天地間只凝聚與他們相擁的懷抱之中，無論前情或者以后，好或者壞，他們就是彼此的慰藉與后路。

    謝琰的破碎與不完美，正好被林淼補全。

    熱烈的情感在這一瞬間無法抑制地迸發(fā)出來，漫長的分別累積的冰冷與距離感被最親密無間的愛意填滿，雷雨聲還沒有停，但也不再足懼。

    淅淅瀝瀝的雨聲將人的耐心一點點打散，前廳里面已經(jīng)等了謝琰有兩個時辰的大臣幾乎快坐不住了。四顧互看幾眼，確認了對方眼里的情緒和自己基本一樣以后，有一人還是站出來問了一旁的侍從，“不知王妃什么時候出來？”

    那侍從也是面露難色，他那兒知道這個去？他只知道這會兒后頭的氛圍還不如前廳，誰都不想去后面觸霉頭的。前面這邊還聽得見后面?zhèn)鞒龅囊恍﹦屿o，估計著就是謝琰在發(fā)怒，這會兒卻是已經(jīng)很久連動靜都聽不見了。

    不過大人詢問，侍從也只能恭敬地說，“請諸位大人稍安勿躁，我去問問?！?/br>
    侍衛(wèi)正要往后走，便見撞見一個熟人，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之色，“妤雯姑娘?！?/br>
    妤雯沖他笑了笑，說，“王妃讓我過來傳個話?！?/br>
    侍衛(wèi)松了一口氣，低聲和他說，“好在你來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撫幾個大人了?！?/br>
    妤雯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前廳，對幾個大人淺淺屈膝，然后告訴他們麻煩大人今天來一趟，王妃后頭有些要緊事走不開，得改天再見他們了。

    這話聽著就不能當(dāng)真，他們南城主事的基本都在這兒了，謝琰到了這里還能因為什么走不開？瞧著就是敷衍，可就算是得了個敷衍，這些人也不能說半點其他的，只能道一聲了然，轉(zhuǎn)身自己走。

    幾個大臣有松一口氣的，又暗暗埋怨謝琰的，也有出門時抬頭看一眼天色，揣度著謝琰可能果然是懼怕下雨天，覺得這事兒的把握從七成到了九成。

    而后頭，謝琰的確是走不開。

    他要了林淼一次，就像是瀕死之人吃了神仙藥，人整個都緩了過來，腦袋里的昏昏沉沉沒了，除了身體上因為休息不夠而還在的疲乏外，人已經(jīng)很好。

    林淼比不得謝琰，他一路走過來的時候本來就是緊繃著神經(jīng)，靠著一口信念闖過來的，顧不上怕也不顧上生病，現(xiàn)在到了謝琰面前，那些原本被他忽略了的傷病一下都像是回過味來了，反撲回林淼身上，讓他渾身都不舒坦。

    謝琰換了衣服坐在床邊，低頭仔細審視林淼。

    謝琰精神的確也不好，可是總歸底子在那里，林淼左右看看他，覺得謝琰刮了胡子再好好睡幾覺就能養(yǎng)回來。反倒是自己，他見謝琰盯著自己，稍稍帶著點不確定地問謝琰，“你看我干什么啊？”

    謝琰的指尖從林淼的臉頰上劃過，眉頭皺起來，“你瘦了?！?/br>
    是真的瘦了，不僅臉上沒有多余的rou了，連著身上都瘦了很多，他在抱林淼的時候能夠明顯感覺到前后差別。

    “其實挺好的，”林淼坐起來，不想讓謝琰太擔(dān)心自己，“我一直想要瘦一點，這次正正好了。”

    “休要胡說，這樣怎么會正好？”謝琰的目光又挪到林淼手臂上包扎著的傷口上，“這里怎么弄的？”

    林淼含糊其辭，“就，就回來的路上不小心弄的唄?！?/br>
    他跟著爬起來，“你讓人給我找件衣服，我的衣服都不小心弄壞了?！?/br>
    前面脫衣服脫得匆忙又急促，謝琰來不及多看一眼，等這會兒林淼說起來才將林淼的衣服拿過來看。

    林淼的衣服上扯破好幾塊，能清楚看出齒痕勾破的痕跡，半點不像是林淼自己說得不小心。

    謝琰的臉色越發(fā)不好看，他走出去打開房門，將已經(jīng)屋外等著的小九和妤雯叫進來。

    妤雯和小九已經(jīng)換了一身新衣服，人也基本收拾利落，妤雯手上還另外拿著一套新衣服送進來給林淼。

    林淼躲在謝琰背后沖妤雯使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臂，示意妤雯不要說這個。

    妤雯也不知道看沒看懂，不過反正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因為謝琰問的是小九，小九則一五一十，恨不得將路上回來時候他們每天吃幾頓飯說了。

    遇見狼群襲擊差點兒遇險，林淼手臂還被咬傷的事兒自然也一點不落地說了。

    林淼的腦袋這下算是徹底耷拉下去了。

    他的手臂被謝琰拉過去，解開繃帶的中間，林淼還和謝琰說，“一點也不疼的，真的。”

    謝琰聽沒聽進去林淼不知道，但他的動作很輕柔，慢慢將那繃帶一圈圈解開，繃帶下的傷口赫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別說謝琰，連林淼瞄了一眼都覺得驚訝。

    傷口因為胡亂包扎又沒有上藥的關(guān)系，半點沒有在好轉(zhuǎn)，反而有明顯惡化的趨向，隨著謝琰將繃帶完全解開，邊緣還有些許血水滲出來。

    幾寸長的傷口很深，長長一道劃下去，稍微再嚴重一些這塊rou也許就要沒了。

    謝琰自己受過無數(shù)傷，這樣的傷放到他身上算不上重的，可這會兒見著這傷口在林淼身上掛，他心里還是想被挖了一塊rou似的，“這叫不疼的傷口？”他問林淼，聲音都隱約發(fā)顫。

    林淼吃驚地看著謝琰，“我也不知道，我都差點忘了這個了?！?/br>
    “這也能忘了，你記得什么？”謝琰簡直給這傻東西氣著。

    林淼聲音發(fā)飄，微帶心虛，“我就記得要趕快找到你，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彼闯鲋x琰臉上的擔(dān)心，反握住謝琰的另一只手，“但真的沒有那么痛的，我不騙你。”

    第九十九章

    兩人對于同一個傷口的嚴重性定義顯然存在分歧。

    林淼沒的辯解, 只雙手去扒謝琰的手掌。他的掌心有一道不淺的傷口, 那刀口整齊，一眼就能看出并不是意外受傷。

    林淼原本想用謝琰手上也受了傷來為自己開脫，可是轉(zhuǎn)念想到謝琰病發(fā)不可控, 這傷口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先前經(jīng)受的痛苦的寫照，又怎么能用這來說事兒。

    他便只輕輕摸了摸謝琰傷口邊沿, 小心問他，“那你這里痛不痛??？”

    謝琰掌心的那道割傷已經(jīng)有一會兒, 剛才雖然一番折騰又流了一些血，可是總歸已經(jīng)止了一些血了。前面他割開自己的手掌，是想要用疼痛來提醒自己清醒。不過這點疼痛有限, 謝琰并不放在心上, 這會兒見林淼問起，他也只說，“不痛?！?/br>
    “一點都不痛？”林淼面露疑竇, 抬頭看謝琰。

    一點都不痛當(dāng)然是假的, 可是林淼臉上寫著的緊張還是讓謝琰點了頭，“一點都不痛?！?/br>
    卻沒想林淼嘿嘿一笑，接著篤定地說，“你看，我們都不怕痛, 我們果然天生一對?！?/br>
    謝琰：“……”

    他倒沒想到林淼會從這個角度說, 因而倒真的難以追究林淼扯謊說傷口不痛的事兒了。

    但痛不痛另外說，沒一會兒屋里還是陸續(xù)來了不少人。城里面的老大夫上來專門給林淼包扎傷口。

    “這傷如何？”謝琰問。

    老大夫心中緊張, 又被他這么冷面盯著問，給林淼上藥粉的手都要抖起來，“定時，定時換藥，應(yīng)當(dāng)沒有什么大礙?！?/br>
    林淼的手臂伸直朝著大夫，腦袋卻埋在謝琰懷里不敢多看。謝琰環(huán)著他的肩膀，親眼見著老大夫上藥粉之前還用藥酒沖刷林淼的傷口，從里面沖出一些rou眼可見的臟污。

    林淼當(dāng)然是痛的，他回過神來感覺到藥酒的刺激性，痛得都快忍不住將手給縮回來，腦袋不住顫，整個人痛得要抽起來，不過嘴上還是忍著沒吭一聲。

    謝琰曉得他痛，眉頭也緊緊鎖著，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掌在林淼的后腦上輕輕撫摸，帶著安慰。

    林淼聽完大夫的話，又想起什么，趕緊問大夫說，“大夫，這被狼咬傷了會不會得什么奇怪的病癥？”

    老大夫和林淼說話還算鎮(zhèn)定，反問他，“什么病癥？”

    林淼說，“就是幾天以后發(fā)病就會死掉，發(fā)病的時候怕水，有時候還抽抽?！?/br>
    他也記不太清楚狂犬病是不是這么個發(fā)病流程，問得也含糊。

    老大夫驚奇地說，“被狼咬了還有這樣的病癥？我行醫(yī)多年，倒沒聽說過?！?/br>
    林淼本來抱著一些擔(dān)心，不過見這白胡子的老大夫都沒聽過狂犬病的癥狀，心下又放松很多，起碼說明狂犬病可能都不存在于這個時空，那無論是狼還是狗，咬傷也就是純粹掉塊rou嘛。

    “那就好，那就好。”林淼面色舒緩下來。

    謝琰卻一把將林淼的臉壓進自己懷里，低聲斥責(zé)，“說什么死不死的？”

    林淼被悶了個一口氣喘不上來，不過嘴角卻勾起來，另一只空閑著的手緊緊摟住了謝琰的腰肢，額頭在謝琰的底子上頂了頂。

    老大夫給兩人上了藥，要開了兩個藥膳調(diào)養(yǎng)，便拿著自己的藥箱帶著自己的小藥童飛似的走了，

    后面又是侍候的丫頭魚貫而入，準(zhǔn)備了洗澡的熱水，進來打算伺候洗澡。卻沒想謝琰將人斥退，自己幫著林淼跑進了浴桶里面。

    林淼在路上許久，有好幾天沒有認真洗過澡，又跑得汗津津。這會兒因為手上有傷口，只能高抬著一只手，另外乖乖泡著，讓謝琰給自己搓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