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喝完了熱水，這口氣終于緩過來。我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點(diǎn)頭：“妹子，讓你看出來了，那個人就是我?！?/br>
    meimei急了：“哥，你咋弄成這樣了？”

    當(dāng)著真人不說假話，再說這是我meimei，我索性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和她說了。meimei半天沒說話，她問我：“這么說，是雷帥的法術(shù)又反噬到你身上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今天和老雷頭一起來的那老頭不簡單，反噬的法術(shù)估計(jì)就是他做的。我一靠近他，溫度像是又降低了十幾度，他的身體就像是冰塊做的。這老東西，有道行啊?！?/br>
    meimei咬著牙說：“哥，那老頭還暗示你，說只要承認(rèn)就能既往不咎。”

    我冷笑：“你信嗎？反正我是不信?！?/br>
    meimei急的哭了：“那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啊?，F(xiàn)在連門都出不去了。你要不好意思，我去承認(rèn)，好歹讓他們把你身上的法術(shù)給撤掉，要不然你怎么辦?。?！”

    我拉住她：“妹子，你聽我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一步。老雷頭這人，你比我了解，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得罪了他沒個好，再說這次還弄了他的寶貝兒子。他要是不往死里報復(fù)都不是他了。如果我承認(rèn)了，咱們家以后別想在這個地方立足，你還讓咱媽活不活了?！?/br>
    “那你說怎么辦？”meimei哭著說。

    我心亂如麻，這時候不能露出來，表面鎮(zhèn)定：“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不要和任何人說，我自會想辦法。”

    把她打發(fā)走了，我給張宏打了電話，把老雷頭來拜訪的事說了一遍。我把那個不知名老頭的樣子形容一番，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這個人。

    張宏說：“聽你描述，有點(diǎn)像做白事的紙人張?！?/br>
    他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村鎮(zhèn)上確實(shí)有這么一號，我從小就聽過這個名，可沒見過真人。記得小時候村里有老人過世，家里出大殯，孝子賢孫抬著紙人紙馬童男童女，還有紙糊的別墅小轎車出殯，當(dāng)時我還小，在人群里看熱鬧，莫名感覺特別的陰森和壓抑。聽大家說，這些東西都是紙人張?jiān)鰜淼模€說紙人張能和鬼說話。

    陰沉沉的一幕刻在我的記憶最深處，到現(xiàn)在還忘不了，一想起來就打哆嗦。

    我后來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學(xué)，遠(yuǎn)遠(yuǎn)考在外省，回老家偶爾聽過紙人張的名號，也不那么害怕了，覺得就是個可憐的老頭子，靠扎紙人賣殯葬用品勉強(qiáng)度日。

    張宏在電話里安慰我別著急，他馬上過來。

    十來分鐘后，他急匆匆地來了，到屋里一看我的樣子，眼圈發(fā)紅，低聲說：“強(qiáng)子，都是我不好，把你拉下水，沒想到會變成這樣?！?/br>
    我擺擺手：“先別說這個。我想了想，如果得病的原因是道法反噬，那解決這件事的源頭就在紙人張的身上?！?/br>
    我咬著牙說：“他既然能來搞我，我就去搞他！”

    張宏嚇了一跳，明白過來：“強(qiáng)子，你不會要用釘橛子的辦法去對付他吧？”

    “我有那么傻嗎？”我說：“他能幫雷帥解開法術(shù)，自然不會怕這個，再用這法子，是自投羅網(wǎng)。”

    “那你說怎么辦？”他問。

    我勉強(qiáng)從床上坐起來：“你去打聽打聽紙人張有什么家人，老婆孩子什么的……”

    張宏有點(diǎn)為難：“強(qiáng)子，罪不及家人，咱不至于對孩子下手吧?！?/br>
    “我是那意思嗎？”我氣得直咳嗽：“咱們用法術(shù)對付不了他，就要從世俗下手，可以側(cè)面去求助他的家人?！?/br>
    張宏嘆口氣：“強(qiáng)子，你一走多少年不知道這里的事，這紙人張是個老光棍，沒有妻兒老小，全家上下就他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br>
    “那怎么辦？”我凍得牙齒咯咯響，感覺越來越冷了。

    張宏忽然道：“對了，我想起個事?！?/br>
    正文 第六章 倉庫

    張宏告訴我，這個紙人張不是本鄉(xiāng)本土的人，他住在鄰村交接的地方，此人還有個秘密倉庫，據(jù)說里面堆滿了紙人紙馬。張宏以前見過一回，那時候他規(guī)整魚塘，需要外面送魚苗進(jìn)來，送貨的司機(jī)不認(rèn)識路，走岔上了后山坡，看到那里有個挺破敗的院子，堆滿了各色紙?jiān)锲?，大白天也陰森森的。紙人張?dāng)時出來呵斥了司機(jī)一番，司機(jī)嚇得屁滾尿流開著車狂奔而去，就把這事和張宏說了。

    張宏當(dāng)時沒放在心上，現(xiàn)在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他陡然把這件事想起來了。

    “你什么意思？”我問。

    張宏說：“倉庫是紙人張的老巢。咱們?nèi)ツ抢锓?，或許能找到他的秘密，到時候就有和他談判的資本了?！?/br>
    我想了想，現(xiàn)在確實(shí)也沒什么其他辦法，讓我自投羅網(wǎng)是不可能的。如果和紙人張達(dá)成私下協(xié)議，事情或許還有緩兒。

    張宏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探探那地方?！彼D(zhuǎn)身要走，我從床上下來：“我和你去。”

    他吃驚地看我，問我能行嗎。

    我咬著牙說：“沒問題。紙人張?jiān)诖謇?，倉庫肯定沒人看著，機(jī)會難得，咱們兩人在一起還能更仔細(xì)一些?！?/br>
    我胡亂套了一件長袖，不敢多穿，怕出去讓人懷疑，強(qiáng)忍著刺骨的寒意，和張宏出來。

    太陽落山，天色昏黃，眼瞅著就要天黑。meimei擔(dān)心我，我告訴她沒事。她咬著牙說：“哥，你去哪我也去哪?！?/br>
    我有點(diǎn)不高興：“你別添亂，在家好好照顧媽，我和你張哥一會兒就回來，說不定事情就能解決了?！?/br>
    meimei眼圈紅著，囑咐我小心一些。

    張宏說，那地方還挺遠(yuǎn)，需要開車。我們先去他家取車，他媳婦看著我們很疑惑，問道你們大晚上的去哪。

    張宏不耐煩：“你好好在家呆著，別亂打聽。對了，離婚申請表你到底什么時候填？我還等著?！?/br>
    我看到他媳婦眼珠亂轉(zhuǎn)，像是藏著什么心思。我跟著張宏去后院取車，他媳婦跟在后面：“強(qiáng)子，大熱天的你怎么穿著長袖衣服，熱不熱？”

    我吱吱嗚嗚說，嫂子，我是熱傷風(fēng)。

    張宏不高興了，罵媳婦：“你趕緊把離婚表填了，咱倆好聚好散?！币贿呎f一邊罵：“成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轉(zhuǎn)悠，一看見你就想起雷帥那天穿褲子的情景，膩歪死我了?！?/br>
    他媳婦哀求：“張宏，我知道錯了，咱倆重新開始不行嗎，以后好好過日子?！?/br>
    張宏破口大罵：“滾蛋，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把你休了我再找個大姑娘，誰他媽找你算是倒了血霉了?！?/br>
    我周身煩躁，這時候還得耐著性子勸他們兩口子。

    他媳婦含著淚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干什么，我告訴你，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張宏氣得抄起笤帚疙瘩就要揍媳婦，我趕緊攔?。骸皬埡辏阌袥]有點(diǎn)正事？！你是不是想看我死？”

    張宏沒了脾氣，嘴里罵罵咧咧，帶著我來到后院開車就走。

    出了院子，我回頭看看，心里有些擔(dān)心：“你媳婦不會知道什么了吧?！?/br>
    “知道個鳥，你放心吧，我誰也沒告訴?！睆埡隄M不在乎。

    我們開車出了村，繞過山路，四十多分鐘后到了一處山坡下面。張宏停好車，我們兩個翻山上去，我越走越是虛弱，夜里的樹林氣溫很低，跟入秋似的，小風(fēng)一吹，皮膚上猶如無數(shù)小刀割過。

    我停下來，抱著肩膀蹲在樹下。

    張宏二話不說把自己唯一一件單衣脫下來，讓我套上。

    我虛弱地看著他，兩腳發(fā)軟，靠著樹說：“張宏，我怕是熬不過今晚了?！?/br>
    張宏急了：“強(qiáng)子，你別胡說！媽的，你要是過不去了，我也不活了！”

    我顫抖著嘴唇：“冷，我冷?！?/br>
    張宏擦著眼睛，狠狠地說：“強(qiáng)子，你要是過不去，我就一刀捅了紙人張，給你報仇！然后我再去挨槍子。”他越說越氣：“殺一個夠本，兩個就賺，我再把我媳婦和雷帥那一對jian夫yin婦都?xì)⒘耍　?/br>
    他氣哼哼的，雙眼血紅。

    我拉著他，虛弱地?fù)u搖頭：“張宏，我跟你說個秘密吧。我在學(xué)校里犯事了……蹲了一年大牢，被學(xué)校開除……我活著本來就沒什么意思……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張宏嗚嗚哭，蹲下來把我背在后背，他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哭著說：“咱們都好好活著，為那些人渣把命搭進(jìn)去不值?！?/br>
    我迷迷糊糊趴在他的后背上。因?yàn)樘^陰冷，我眼皮子沉甸甸得睜不開。隱隱聽到張宏說：“……快到了……你別睡……堅(jiān)持，千萬別睡！”

    我狠心咬了咬舌尖，一股痛楚傳來。

    我勉強(qiáng)睜開了眼，看到不遠(yuǎn)處的山坡叢林之間有一片空地，月光下是個雜貨院。院子四周是一人來高的木頭柵欄，大門敞著，里面堆著紙錢香燭，紙人紙馬，還有紙糊的別墅小轎車什么的，確實(shí)讓人看著心里發(fā)寒。

    我多少恢復(fù)了一些精氣神，從張宏后背下來。他點(diǎn)開手電，照射過去，院子里寂靜無聲，沒有人影。

    “是這嗎，怎么門都不鎖?！蔽艺f。

    張宏道：“誰腦子有病半夜來偷紙人，這玩意扔大街上都沒人撿，不當(dāng)吃不當(dāng)喝半夜誰看見了還能嚇一跟頭。”

    “這里可是紙人張的秘密基地啊，他就不怕秘密被人發(fā)現(xiàn)？”我說。

    張宏搖頭：“除了咱倆，誰會對他這么個糟老頭子這么關(guān)心。走，進(jìn)去瞧瞧再說?！?/br>
    我們一前一后進(jìn)了院子，手電光亮所到之處，都是栩栩如生的紙人，和真人差不多，有童男童女，紅嘴唇圓眼睛，有的還戴著高高的尖帽子。院子里的溫度似乎比外面還要低，一股股的陰風(fēng)打著旋兒。

    我們兩人咬著牙往里走，要不是攤上這事，誰能大晚上跑這來連凍帶嚇的。

    到了里屋，推門進(jìn)去，剛進(jìn)門就差點(diǎn)被嗆出來，說不出什么味，像是有人熬中藥倒出來的藥渣。

    屋里非常亂，擺滿了童男童女，墻角還放著一口大棺材。墻上畫了很多符號，都是用黑色蠟筆畫出來的，有十字架，還有萬字符，看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們只有一把手電，是張宏拿著的，他四處察看，我在后面借助余光打量屋子。就在這時，張宏喉頭咯咯響：“強(qiáng)，強(qiáng)子，你過來看?！?/br>
    我趕緊湊過去，在手電慘白的光亮中，我看到靠著后墻的地方，擺著一個小供桌，高度很矮，像是長長的一條板凳。供桌上插著三支白色蠟燭，正微微燃燒，蠟燭的前面有個小碟，在碟子里裝著一個黑森森的物件。

    我第一時間就認(rèn)出來，正是詛咒雷帥用的，我們在地里砸進(jìn)去的那木橛子。

    張宏和我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好看。我和他在小樹林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找到這東西，沒想到居然會在紙人張的倉庫里出現(xiàn)。

    這更加證實(shí)了他的身份。

    我現(xiàn)在落到如此地步，果然拜他所賜。

    張宏過去想抓住木橛子，想毀了它。我一把拉住他，低聲說：“且慢，這里古怪，還是搞清楚再說?！?/br>
    張宏說：“怎么搞清楚，說不定紙人張一會兒就回來了。我看這玩意趕緊燒了吧，一了百了?！?/br>
    我也沒個主意，總覺得不甚妥當(dāng)。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重重的咳嗽聲。

    張宏嚇得臉都白了，我手疾眼快一把奪過他的手電，趕緊滅掉。

    我們兩個連滾帶爬，躲到那口大棺材的后面，張宏兩只腳發(fā)軟，坐在地上牙齒咯咯打架。

    或許是因?yàn)楸缓庹勰サ木壒?，分散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我不像他那么害怕。我悄悄探出頭看，門外進(jìn)來一個人，身形佝僂。

    他點(diǎn)亮了屋里的燈，屋頂亮起了一盞幾十瓦的昏黃小燈泡。燈泡是用電線拽著的，在空中還晃晃悠悠，使得屋里光線來回晃動，人影詭譎。

    正文 第七章 大貓

    來人正是紙人張。

    此時，一身黑色中山裝的紙人張，走到小供桌前，盤腿坐在地上。

    在我們這里，一般人很少穿中山裝，為什么呢，中山裝是男性死者標(biāo)配的壽衣。那是給死人穿的。紙人張卻毫無顧忌，穿著這么一身衣服，大晚上的顯得極是陰森。

    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對著供桌上那塊木頭橛子在沉思。

    我躲在棺材后面，大氣都不敢喘。天花板上的燈泡隨著電線晃動，使得紙人張的影子在墻上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