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辭別三舅，從家里出來，直奔張宏他家。到的時候，屋里院里都沒人，我喊了幾聲，張宏從后院出來，臉色有些不好看。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他臉上的膿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留下一些淺淺的麻子。我問他這兩天怎么樣，張宏苦笑：“一直在家里養(yǎng)傷呢。聽說村里出事了？”

    我把這兩天的事簡單說了一下。最后告訴他，有一個泰國的大降頭師死在村里。

    張宏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發(fā)呆，好半天才說：“死的好?！?/br>
    “三舅讓我告訴你，讓你明天去找他，你們師徒之間有話說。”我說道。

    張宏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我總覺得他最近這段日子，可能是中了降頭的原因，脾性大變。他既然心情寥寥，我也不好多勸說，告訴他有什么事別藏在肚子里，咱們哥們一起商量著來。

    第二天張宏如約來了，和三舅關(guān)著門說了一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他才回家，我媽邀他吃飯，他都沒留下。

    吃完了飯，三舅把我叫到一旁，說了句很奇怪的話：“張宏你要盯緊他?！?/br>
    “他怎么了？”我問。

    三舅搖搖頭，什么也沒說。

    這兩個人神神秘秘的，我如墜云中，摸不著頭腦。

    不管怎么說，一波風(fēng)浪是過去了，素班死了之后，也沒什么怪人來找我們麻煩。村里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

    我把在后院撿來的那塊石頭給三舅看。三舅告訴我，這不是普通的石頭，此物名為舍利，乃是高人焚燒之后，留下的東西。

    “難道是素班留下的？”我有些嫌棄。

    三舅冷笑：“他是修黑巫的，連佛家門檻都沒摸到，怎么可能修出舍利，可笑?！?/br>
    我忽然想起一人：“難道是不沉道長的？”

    三舅看著石頭，說道：“不管是誰的，這枚舍利極是珍貴，你好好收藏吧?！?/br>
    聽三舅這么說，我到村里賣手鏈的店鋪里，讓他們在石頭上纏了紅線，然后掛在脖子上。甭管有沒有用，閃閃發(fā)光的能當(dāng)個飾物，也挺別致。

    如果是不沉道長留下來的，這事就有點(diǎn)玄機(jī)了，他在我家院子里焚尸，這枚舍利也算是冥冥之中留下的租借費(fèi)。

    過了幾天，村里來了戲班子，老雷頭組織村民敲鑼打鼓歡迎，場面相當(dāng)熱鬧。這個周末就要開始江祭的社戲。這是十里八村的大事，往來我們村的外地村民絡(luò)繹不絕。

    我們村鄰近大江，還有天然的碼頭，cao辦這一年一度的典禮非常合適。

    老雷頭作為村主任，忙得腳打腦后勺，他不知怎么特別中意我，把我調(diào)入臨時的指揮組，協(xié)助工作。

    到了江祭這一天，我們村是張燈結(jié)彩敲鑼打鼓，很多人涌向江邊看熱鬧。到了上午九點(diǎn)，一連串鞭炮響起，江邊煙霧蒸騰。

    老雷頭聽了我的意見，租了五百塊錢的干冰機(jī)，噴出大量煙霧，整個高臺猶如仙境。

    江祭的第一個項(xiàng)目，是各村出船隊(duì)劃龍舟。我們的龍舟不像湖南那邊端午節(jié)的規(guī)模那么大，就是每村出一條船，上面十個漢子，揮汗如雨劃船，距離也不長，從岸這邊到岸那邊，再折回來，反正就那么個意思。

    村子之間也不是競爭關(guān)系，大家都知道是表演賽，齊頭并進(jìn)的，倒也熱鬧。

    劃過龍船，是唱大戲。縣里聘來的戲班子演唱著傳統(tǒng)劇目。大日頭曬著，上面的演員穿著厚厚的戲裝，一唱一天，掙點(diǎn)錢著實(shí)也不容易。

    到了下午的時候，基本上看熱鬧的都散了，傳統(tǒng)戲劇年輕人不愛聽，老人又架不住酷暑暴曬。幸好戲臺周圍，我們村臨時搭建了提供休息的棚子，里面開著風(fēng)扇，可以喝到各種涼茶和冷飲。

    臨近黃昏的時候，很多人又回來了，大家是為了晚上的一場重頭戲。

    夜里上燈的時候，十里八村的人會劃著船來到江上，像趕集似的。船上的人可以自由表演節(jié)目，是唱戲也好，是?；樢埠茫抢埠?，大江上都是你的舞臺。

    據(jù)說很多民間的高人就是從這里走出去的，鎮(zhèn)上、縣里甚至市里省里都會有相關(guān)的藝術(shù)團(tuán)隊(duì)，借這個機(jī)會來這里考察。

    我去找張宏一起看熱鬧，讓他散散心。張宏卻搖頭，說自己不去，只想在家里休息。我口若懸河，勸了他半天，他就是不去。

    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去了。晚上天氣好，meimei和那些閨蜜早就沒影了。老媽和三舅在家，三舅讓我去看熱鬧，他來照顧我媽。我溜溜達(dá)達(dá)出來。

    天公作美，晚上的風(fēng)涼勁就別提了，很是舒服。我跟著人群到了江邊，簡直是人山人海。

    說來也巧，我碰到了小杏家村的表叔，他們一家也過來看熱鬧。

    我是指揮組的工作人員，有工作證，帶著表叔一家走了vip通道，避開人群，直接送到江邊，主席臺下面。

    表叔一家高興壞了，把我夸成一朵花，說我真有本事。我擺擺手，說都是舉手之勞。

    表嬸拉著我，非要給我介紹對象，我正跟她閑嘮著。這時天空中陡然爆響煙花，晚上的大戲開始了。

    我對這個不太感興趣，打算看一會兒就走，表嬸拉著我說個沒完，介紹他們村的姑娘。還跟我說，小杏家村有不少人也來看熱鬧，有不少女孩子，看上誰就跟她說，她去保媒。

    我嗯嗯啊啊跟她應(yīng)付著。

    大戲開始了，一條船上有人先唱了一段秦腔，另一條船緊接著又來一段《女駙馬》。岸上眾人叫好。不過在我聽來，唱的是不錯，但都是業(yè)余水平，確實(shí)沒啥聽頭。

    這時江上的船越來越多，有運(yùn)輸船，旅游船，汽輪船，還有小舢板，這個熱鬧勁就別提了。

    節(jié)目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時間很快，眼瞅著一個小時過去了。

    熱鬧瞧的差不多，我哈欠連天，有這時間還不如回去看動畫片呢。就算今晚涼爽，也架不住這么多人擠在一起，一身臭汗。

    我跟表叔說，今晚如果你們不方便回去，就到我家來住。

    他們一家人非常感謝。我正要先行告辭，江上那么多條船，突然一瞬間都靜下來。因?yàn)橛腥死艘欢味?，是《二泉映月》?/br>
    這段《二泉映月》拉得凄婉動人，徐徐道來，大江上竟然風(fēng)都停了。岸邊那么多人更是鴉雀無聲，現(xiàn)場掉根針都能聽見，耳邊只有這段二胡的凄美，拉得人小心臟都跟著一顫一顫的。

    前面一個小時，雖然熱鬧，可大多數(shù)是業(yè)余愛好者的耍寶?，F(xiàn)在陡然來了這么一段如此專業(yè)的表演，所有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大家往江上看，想看看拉二胡之人到底是誰，就在這時，突然岸邊人群里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順笑聲看向江邊。

    笑聲很滲人，嚇人勁就別提了。笑得特別飄，還歇斯底里，跟女精神病一樣。

    旁邊的人群嘩啦啦散開，他們往這里擠，我們這邊已經(jīng)飽和，又?jǐn)D了回去，人群涌動，現(xiàn)場亂成一鍋粥。

    就在這時，從人群里跑出一個老娘們，正是那狂笑的女人，她跑到江邊，用唱戲的調(diào)子，尖尖的嗓子喊了一聲：“你們看，江水里光明燦爛，龍王爺在做壽哩。”

    說著，她翻過護(hù)欄，往前一躍，墜入江中！

    這一下，所有人都傻了，眼睜睜看她掉入渾濁的江水里沒了影子。

    我看得渾身酥麻，心口窩像是挨了一拳，因?yàn)槲艺J(rèn)出這個跳江的女人是誰了。

    她正是張宏的丈母娘，曾經(jīng)往我們身上淋糞便的那個女人。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出走

    有人跳江了！

    這事一出，像是油鍋里潑了水現(xiàn)場大亂起來，人聲鼎沸，鬼哭狼嚎，前呼后擁。這么多人擠在一起，防護(hù)欄嘎嘎作響，眼瞅著就要發(fā)生更大的災(zāi)禍。

    老雷頭趕緊擠上高臺，用大喇叭喊：“大家小心，所有人注意安全！聽我來說，今天的節(jié)目到此為止，大家在工作人員的引導(dǎo)下，請有秩序的離場?！?/br>
    可人群糾在一起，怎么也扯不開，外面的人想往里擠看熱鬧，里面的人想出去，人群形成數(shù)個漩渦，怎么都擠不動。

    今天看熱鬧的人群里，不光有年輕人，還有上歲數(shù)的老人，更有小孩，這要發(fā)生大事故，絕不是鬧著玩的。老雷頭扯著嗓子喊，沒用，他讓工作人員進(jìn)行調(diào)節(jié)，可人進(jìn)去就被擠沒影了。

    我和表叔一家都在靠著江的最前邊，后面的人死命往前擠，表叔用身體護(hù)住表嬸，臉上的表情極其痛苦。我一看，這可不行，我趕緊在人群里擠，好不容易擠到高臺，雙手一攀爬上去。

    老雷頭還在用大喇叭喊著，滿頭都是汗。不光是他，還有好幾個從縣里來的領(lǐng)導(dǎo)，黑著臉，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我走過去說：“雷叔，這樣不行?！?/br>
    “那你說怎么辦？”他焦躁地大喊。

    我回頭看到臺子上有很多煙花，這是留著晚上最熱鬧的時候放的，我在煙花里撿了幾根二踢腳。二踢腳也叫雙響爆竹，是鎮(zhèn)上煙花廠的拳頭產(chǎn)品，不知用了什么料，那叫一個響，放出去就跟放炮差不多。

    我拿起一根二踢腳，點(diǎn)著香煙，要用煙頭去燒引線。

    老雷頭嚇一跳：“強(qiáng)子，你這是干啥呢，可不敢胡鬧。”

    一個縣里的領(lǐng)導(dǎo)過來呵斥：“你是干什么的？”

    “我就是一普通村民?！蔽艺f。

    “你想干什么？把鞭炮給我放下！”領(lǐng)導(dǎo)聲音很大：“瞎胡鬧，出點(diǎn)什么事誰負(fù)責(zé)？”

    我冷冷看著他：“我負(fù)責(zé)行不行？”

    領(lǐng)導(dǎo)質(zhì)問老雷頭：“這是你們村的？胡鬧，趕緊趕他下去！”

    老雷頭也急了，給我使眼色。

    我一推他：“出了事，你們就把我判刑吧?！?/br>
    我兩根手指捏著二踢腳，用香煙點(diǎn)著，引線迅速燒到根部，二踢腳“嗖”一聲竄出去，凌空爆響。

    大晚上的，突然這么一聲巨響，現(xiàn)場這么多人，竟然一瞬間安靜下來，場面那叫一個詭異。

    我瞅著這機(jī)會，搶過老雷頭手里的大喇叭：“各位老少爺們，父老鄉(xiāng)親，剛才并不是意外，而是我們有意設(shè)計(jì)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模仿的是古代祭江投牲。啥意思呢，就是用五牲啊，五個牲口扔到江里祭祀龍王，是這么個表演，大家不要驚慌?！?/br>
    說的是漏洞百出，現(xiàn)場目擊的都知道是自殺，可其他老百姓不知道，農(nóng)村人樸實(shí)，也好糊弄，聽我這么一說，現(xiàn)場慢慢平靜下來。

    我抄著大喇叭喊：“大家先慢慢散出去，到門口免費(fèi)領(lǐng)取酸梅湯一杯，去晚了沒有哦?！?/br>
    人群果然慢慢退開。

    老雷頭擦著冷汗，對我豎了個大拇指。那個領(lǐng)導(dǎo)臉色依舊黑著，悶哼一聲，帶著幾個人從后臺下去了。

    我根本不鳥他，趕緊給表叔打電話，讓他別看熱鬧，護(hù)著他們一家人先去我家。我老媽在家，會給他們安排住宿的。

    我又給meimei打了個電話，可電話響了很多聲，meimei也沒接，我這心又懸起來。怎么就沒有一個讓我省心的。

    正要繼續(xù)打電話，老雷頭拉著我順后臺下去，此處靠著江邊，碼頭停著船。我現(xiàn)在成他的心腹了，老雷頭還拉著貼身的幾個人，一起上了船。

    我們上的是一艘小柴油船，開起來極穩(wěn)，突突突來到江心。江上開始組織打撈事宜。

    今天的江祭不光是我們周邊幾個村的事，帶頭牽線的是縣里?？h上領(lǐng)導(dǎo)很重視這么一次民間活動，江上也有幾艘救生艇，防患于未然。

    誰成想還真出事了。

    救生員都是江邊長大的老水鬼，他們背著氧氣設(shè)備，跳進(jìn)大江。我趴在船欄桿上看著，折騰了能有大半個小時，他們都浮出頭來，說壓根就沒看到有尸體。

    現(xiàn)場亂成了一鍋粥，既要有秩序的安排船只離開，還要搜尋尸體，并確定投江者的身份。

    我知道投江的是誰，可沒說話，一直冷眼旁觀，跟我沒啥關(guān)系，說了還自找麻煩。

    我一直在琢磨，按說張宏他丈母娘這人，我也算打過交道，這女人性格強(qiáng)勢，在家里絕對是太皇太后級別的，說一不二，殺伐果決。怎么能自殺呢？

    不過說句不厚道的話，也挺解氣，這事要是讓張宏知道了，他肯定高興。

    張宏，張宏？想到張宏，不知為什么，我有點(diǎn)失神，卻又想不清哪里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