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東燒著水，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茶具。顧盼低頭玩著手指，也不先開口說話。

    白曉東泡好茶，用木制的鑷子夾住杯沿，輕輕放在顧盼面前，輕笑：“跟海良吵架了？”

    顧盼沒正面回答，而是問：“我在外接單的事，你知道？”

    “知道?！卑讜詵|沒藏著掖著，“之前有聽愛家的人提過一點(diǎn)?！?/br>
    顧盼笑：“你不懷疑愛家的人挑撥離間？”

    白曉東笑出聲：“你不是挺精明的么？那還發(fā)辭職信給我？害的我在外面跟客戶喝咖啡的心情都沒有了?！?/br>
    “我沒有給愛家做過設(shè)計?！鄙焓植淮蛐δ樔?，顧盼認(rèn)真解釋，“我有個朋友，在廣廈地產(chǎn)工作。他同事在玉泉新村買了套房，戶型特別糟，拜托我?guī)兔σ?guī)劃規(guī)劃。我本來想拉到曉意來，可惜人家地產(chǎn)行業(yè)的，愛家一貫給他們超低折扣，大概最后選擇了愛家?！?/br>
    “他有給設(shè)計費(fèi)嗎？”

    顧盼點(diǎn)頭：“給了些?！?/br>
    白曉東追問：“多少？”

    “4000?！边@沒什么好隱瞞的，何況顧盼還想看看白曉東問這個干什么。

    白曉東點(diǎn)頭：“沒虧?！?/br>
    顧盼：“……”

    “唉，”白曉東嘆了口氣，“其實(shí)你接點(diǎn)私活無可厚非，畢竟曉意開的薪水，確實(shí)有點(diǎn)對不住你的才華?！?/br>
    顧盼眼眸微沉，俗話說，聽話聽音，她敏銳的捕捉到了白曉東看似通情達(dá)理的話語里所包含的真正含義——假如曉意能開出足夠的薪水，那么下班后的時間，也該歸曉意買斷。果然曹海良才是白曉東的心腹，他揣摩上意的本事比自己強(qiáng)的多。也許只是久居領(lǐng)導(dǎo)之位，性情變得傲慢，才會在跟她談話時表現(xiàn)的那么的難看。并非曹海良弱智，而是沒把自己放在眼里。

    辦公室不是學(xué)校的辯論會，顧盼沒必要辯駁白曉東的話，她順著臺階下來：“我平時不接單，朋友的朋友，不收錢反而容易鬧的不愉快?！鳖櫯翁ь^正視白曉東，“接單難免熬夜，影響第二天工作狀態(tài)。我知道的?！?/br>
    白曉東把預(yù)備出口的長篇大論的雞湯默默咽了回去：“行，你一向聰明，我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不過，我要跟你約法三章，下次跟海良吵架歸吵架，不能亂飛辭職信了?！?/br>
    顧盼嚴(yán)肅的說：“我不認(rèn)為在他手底下，我能有什么設(shè)計師的尊嚴(yán)。”

    白曉東無奈的笑：“太夸張了吧？”

    “沒有夸張?！鳖櫯蔚拖骂^，露出了些許脆弱，“接單的事挺簡單的，無非是朋友所托，不好拒絕。我們做設(shè)計的，誰沒出手幫過親戚朋友？三言兩語清清楚楚。我在他面前，卻連個解釋的機(jī)會都沒有，上來直接定罪。死刑犯尚且有申訴的基本人權(quán)，在他手下，我連死刑犯都不如了？”

    白曉東頓時頭痛，曹海良在方案設(shè)計、招標(biāo)文件方面，做的又快又好。頭腦也靈活，理解力非常不錯。但人無完人，他的溝通能力和情緒管理簡直一團(tuán)糟。白曉東不是不知道曹海良的缺點(diǎn)，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無缺的人可用？即使有，人家又憑什么呆在曉意？

    下屬捅的簍子，老板背鍋天經(jīng)地義。白曉東只好出言安撫：“大家認(rèn)識好幾年了，你該知道他的性格。工作能力確實(shí)有所不足。你也有你的缺點(diǎn)，比如說有些設(shè)計沒考慮到工廠制作成本。你們兩個取長補(bǔ)短，才能扶持著曉意向前。今天是他急了，回頭我說說他?！?/br>
    顧盼低頭不語。

    白曉東腦子快速的轉(zhuǎn)動，想找個合適的切入點(diǎn)，徹底摁下顧盼離職的心。他知道顧盼那幫朋友做設(shè)計的話只是托詞，作為老板，他并不在乎員工私底下干什么，也在乎不起。然而，在此反應(yīng)的是，顧盼隨時能夠接單的底氣。

    當(dāng)時借給顧盼三萬五，確實(shí)有讓她背上房貸，不敢隨意離職的小心思。可惜月供不到兩千的數(shù)目，想綁死一個設(shè)計師，無異于癡人說夢。尤其是在愛家虎視眈眈的情況下。真是連上班地點(diǎn)都不用換——愛家陽光樂園店恰好在曉意的斜對面。大家在同一個商場，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顧盼真跳過去了，周圍十七八家同類型的店立刻能知道，先不說實(shí)際損失，光面子就很難掛住啊。

    顧盼腦海里思緒更多，她并沒有考慮得失，而是福至心靈般，從另一個角度，觀察起白曉東的言行來。今晚的談話，白曉東從頭到尾，透露著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不是曹海良嘴上說著不計較，言語里還非要占點(diǎn)便宜那種。而是自然而然的，把她辭職的大事，輕描淡寫的往兩個熊孩子吵架的氛圍上帶。

    由此可見，白曉東想留下她——這不奇怪，招人難是每家公司亙古不變的痛點(diǎn)。同時，更想讓她跟曹海良和諧相處。這就很讓人玩味了。曹海良什么尿性，想必白曉東比她更清楚。如果要和諧，代表的是她需要退讓更多。

    偏偏，顧盼現(xiàn)在特別煩曹海良。

    白曉東很想找個按摩師來給他按一按發(fā)脹的腦袋，他今天讓曹海良找顧盼談，簡直是個愚蠢的決定。當(dāng)然他也沒想到曹海良能把顧盼氣到辭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當(dāng)上司的鮮少不被下屬記恨。所以顧盼袁彬跟曹海良關(guān)系不好，他很能理解。包括顧盼和袁彬互別苗頭，他都見慣不驚?？墒牵坏┤耸律系拿?，影響到公司運(yùn)營，他就不得不重新思考了。

    白曉東又泡好了一壺茶，發(fā)現(xiàn)顧盼面前的茶杯沒動。搖搖頭，潑掉殘茶，重新倒?jié)M兩個杯子，白曉東不慌不忙的說：“你從來不是沖動起來，不管不顧的性格。今天的事，只是□□，而不是根本原因，對吧？”

    顧盼沒回答。

    “可以告訴我你心里，真正不滿意的地方嗎？”

    顧盼依然不說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日常零零碎碎的積累的小事，特意說出來，顯得小氣。但，小事確實(shí)影響心情。

    叮咚，顧盼的微信提示音響了。她的微信里太多客戶，除了吵個不停的群，一般不會靜音，省的客戶找不到她。

    白曉東當(dāng)然知道服務(wù)業(yè)從業(yè)人員的微信多么重要，正好顧盼不配合談話，不如找件事先緩解氣氛：“你先看信息?！?/br>
    顧盼拿起手機(jī)，屏幕上顯示出來自劉思寬的微信：“下班了嗎？我今天下班早，已經(jīng)到家了。你沒下班的話，我們一起吃飯呀！”

    顧盼的嘴角不自覺的彎了彎。

    白曉東瞥見了三五個字，猜測：“男朋友？”

    “朋友?！?/br>
    “那行，不耽誤你跟朋友聚會?！卑讜詵|笑笑，“有什么事別放在心里。就跟我們做設(shè)計一樣，多溝通，才能解決問題?！?/br>
    顧盼也不想接續(xù)談下去了，她剛才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一條門縫，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但怎么都抓不到，她得好好想想。再說，不論她是否留在曉意，都免不了跟各種各樣的曹海良打交道。怎么與曹海良合作，確實(shí)是她應(yīng)該思考的問題。

    “過兩天我找個時間跟曹店長談?wù)?。”顧盼慢慢的說，“我先梳理出個大概……嗯，我先找你，可以嗎？”

    白曉東眼中閃過驚喜：“我隨時有空，等你電話?！?/br>
    顧盼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第22章 聊到你高興為止

    顧盼給劉思寬回了個信息：“正準(zhǔn)備下班?！?/br>
    劉思寬抱著手機(jī)眉開眼笑，先丟了個撒花的表情：“我來找你。”

    “陽光樂園晚上沒什么好吃的?！?/br>
    “海棠花園附近吃的多，我們?nèi)ツ浅?，你回家方便?！?/br>
    “你不是到家了嗎？不嫌麻煩？”

    “你仿佛對開屏的公孔雀有很深的誤解。”

    顧盼無言以對，是啊，劉思寬追她來著……

    劉思寬抄起個包，一邊換鞋一邊語音輸入：“你到樓下狗好了，我開車來接你。”

    顧盼：“？？狗？什么狗？”

    劉思寬淚流滿面，語音輸入你怕是人工智障吧？不要普通話不好的客戶了是吧??？

    顧盼再看了遍信息，反應(yīng)了過來，噗的笑出了聲。

    剛走到顧盼門口的白曉東聽到這聲笑，不由想起了顧盼剛才的話——我有個朋友，在廣廈地產(chǎn)……一句mmp含在舌尖，差點(diǎn)脫口而出。所謂的朋友，不會剛好是男朋友吧？艸！怪不得愛家要挖她！對于愛家總部而言，或許廣廈某個項(xiàng)目不值一提，可對于愛家陽光樂園店，意義就大不同了。至少代表了店長吳勝輝幾十萬的年終獎！

    白曉東感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嚴(yán)重，悄悄的退回了辦公室，坐在沙發(fā)上沉思。顧盼與曹海良的結(jié)，怎么解才好呢？

    顧盼沒注意白曉東剛在她門口晃了下，關(guān)上自己的辦公室后，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白曉東沒離開，留了后門的小燈，徑直出了公司。

    陽光樂園修建的時候，金灣區(qū)的開發(fā)尚在西南角，這里一片荒蕪，開發(fā)商廉價的圈了好大一片地。以至于如今，在寸土寸金的花城，它居然擁有大塊地面停車場，盡顯奢華。顧盼穿過南門，在空蕩蕩的停車場內(nèi)，看見了醒目的比亞迪。比車更醒目的，是劉思寬45度角凝望夜空的臉。

    顧盼被雷的夠嗆，走到劉思寬面前：“你在思考人生哲學(xué)？”

    劉思寬扭過頭來：“不，我看報表時間長了，脖子疼，據(jù)說抬頭望天有助于修復(fù)肩頸疲勞?！?/br>
    顧盼：“……”她錯了，她不該對花城市民劉思寬先生有煙火氣以外的猜測的。

    劉思寬笑的露出八顆白牙：“你今天下班好遲?！?/br>
    “有點(diǎn)事耽誤了?！鳖櫯螁?，“你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嗎？”

    “今天工作不順，我沒心情出去玩。如果你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br>
    劉思寬關(guān)切的問：“能說說嗎？”

    顧盼搖頭：“我得捋一捋?！?/br>
    “我覺得，對別人敘述的過程，也是很好的整理思維的方式。”劉思寬笑了笑，“我工作時間比你長點(diǎn)，要不要聽聽前輩的意見？”

    “不大想說?！鳖D了頓，顧盼解釋，“主要是不知道從哪里說?！笔虑楦鷦⑺紝捰嘘P(guān)，更不想讓他知道了。

    “那就先吃飯?！眲⑺紝捪肓讼?，“別去太吵的地方，我知道金灣大道附近，有家主營椰子菌湯的店。是套餐的形式，有點(diǎn)小貴，不上不下的，所以人不多，環(huán)境挺好的。”

    顧盼好奇：“小貴是多貴？”

    “49塊錢一份套餐，包含一個椰子菌湯，一份五谷雜糧飯，一個rou菜，一個青菜?！?/br>
    那不就是個盒飯?zhí)撞吐铮。抠u49塊你不如去搶！土鱉顧盼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了個槽，生意能好才怪！

    “走吧?！眲⑺紝捪霐堃幌骂櫯蔚募纾扑宪?，又覺得有些冒犯，改成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他家湯不錯，離海棠花園只有幾公里。吃完飯我們散散步，剛好送你回家。”

    顧盼糟心的看著劉思寬，這么自來熟真的好嗎？她仿佛記得自己尚未答應(yīng)做他女朋友?。?/br>
    追女仔的時候，太矜持不就涼涼了嗎？劉思寬又戳了戳顧盼的胳膊：“我覺得去馬路上打車是個不錯的主意。”

    郁悶了一天的顧盼，確實(shí)不想用桂林米粉虐待自己的腸胃，只得答應(yīng)。劉思寬鎖好車，跟顧盼一齊走到馬路邊，攔了輛出租，直奔目的地而去。

    顧盼下了車，站在路邊，欣賞著湯店的整體裝潢。黑漆的木板上，寫了個大大的湯字。墻體裝飾以黑色為主，座椅則是選了原木色澤，在橘黃色的燈光下，顯得靜謐且安寧，營造出了濃郁的溫馨感。

    劉思寬來過幾次，熟門熟路的領(lǐng)著顧盼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從桌子旁邊抽出菜牌，遞到顧盼面前。菜牌很是別致，常見的黑底，配圖卻不是照片，而是水彩。菜單則是毛筆行書。跟外面的招牌字體很像，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顧盼試著點(diǎn)了個魚餅雜糧飯，和一個椰子竹蓀竹絲雞湯。

    劉思寬笑問：“吃的慣花膠嗎？”

    “還行?！?/br>
    “那我推薦你喝松茸菌花膠湯，那個更鮮美。”

    顧盼在喝湯上沒有研究，看看二者差了一倍的價格，按照一分錢一分貨的準(zhǔn)則，大概劉思寬推薦的是招牌。顧盼無所謂的更改了菜單，劉思寬叫來店員，點(diǎn)了兩份同樣的湯，搭配米飯和菜之后，添了個桂花椰子糕和一小份芒果班戟。

    原盅椰子湯都是事先煲好的，下單沒兩分鐘，服務(wù)員端來了湯。渾圓的椰子里，堆了滿滿的料?；z煲出來的湯，醇香厚重，喝多了可能會有點(diǎn)膩。于是店家在花膠湯里，添了爽脆鮮嫩的松茸菌，再佐以清香的椰蓉，瞬間達(dá)到了多一分太過、少一分不足的均衡境界。

    劉思寬慢慢的喝著湯，一言不發(fā)。他看的出來，顧盼心情不好。如果是他自己，工作疲倦的時候，旁邊有人嘚吧嘚吧的搞美食分析介紹，絕對想打人。將心比心，他安安靜靜的等著顧盼回血。今晚都不想說話也沒關(guān)系，能夠在她不愉快的時候陪著吃個飯，好過放她一個人寂寞的悶著。

    一盅熱湯下肚，顧盼的心情逐漸明亮。服務(wù)員送上了兩個人的套餐。說是五谷雜糧飯，實(shí)際上并沒有五谷。金色的小米混在晶瑩的大米中，加上些許糙米點(diǎn)綴。在橙白兩色的碗里，顯出誘人的色澤。兩個黑色的碟子分別放著雪白的魚餅和翠綠欲滴的生菜?？吹萌耸秤箝_。

    夾了一團(tuán)米飯放進(jìn)嘴里，糙米的口感略微有些硬，更襯托出大米的柔軟香甜。顧盼的筷子沒有伸向魚餅，她空口吃起了米飯。

    差不多吃完飯時，服務(wù)員再次出現(xiàn)，端上了點(diǎn)心，又幫顧盼和劉思寬杯子里續(xù)上了茶。茶葉是常見的鐵觀音，但不知為何，特別的香。顧盼盯著茶杯看了半天，很想問店家：這么cao作不會虧本嗎？

    茶葉洗凈了嘴里的殘味，劉思寬夾了個桂花椰汁糕放在顧盼的碟子里，輕聲說：“比我手藝差點(diǎn)，下回我做給你吃?！?/br>
    顧盼咬了口椰汁糕：“桂花糖有些甜。”

    “是吧?！钡昀锖馨察o，劉思寬壓著嗓子說話，“椰汁糕在于清爽，加了桂花，味道有點(diǎn)重了。不過他們家的芒果班戟是真好吃，跟一般的店里不一樣，他們用的是進(jìn)口的動物奶油。動物奶油成本高，又不好保存，很多店都不喜歡用的。你試試？好吃的話，等下我們再點(diǎn)一份，打包帶走。”

    顧盼笑問：“芒果班戟是西點(diǎn)吧？你不會做？”

    “看著教材應(yīng)該可以吧？我沒做過。”劉思寬端起小碟子，仔細(xì)研究了半天，“總不會比澄面難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