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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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門被從里面打開,一名頭發(fā)遮了半邊臉的女子怯生生地探出頭來時,銀環(huán)才顫抖著出了一口氣。 “念好jiejie,誰來啦?”緊接著,有個清脆的小姑娘聲音從院子里飄了出來。 銀環(huán)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立在她身邊的席元清幾乎能察覺到這個女子全身的肌rou一瞬間全部緊繃了起來,仿佛是想要轉(zhuǎn)身就跑一樣緊張,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蘭蘭?!毕蛲硐坪煋P聲喚道,“你出來?!?/br> “大姑娘!”盧蘭蘭的聲音逐漸靠近院子門口,不疑有他地將院門直接拉開到最大,笑嘻嘻探頭往外張望,“您來啦——jiejie!” 小姑娘驚喜得跳了起來,邁著兩條小細腿就往銀環(huán)跑去,眼睛里好像都在發(fā)著光,“jiejie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還要過兩年才能被放出宮嗎?我天天掰手指給你數(shù)著日子,就等著你一出來馬上能吃上柿子呢!……jiejie?你怎么哭了?” 銀環(huán)跪倒在地抱住盧蘭蘭瘦小的身軀,委屈與悔恨一股腦地冒了出來,將她多年的理智與自持盡數(shù)淹沒。 “jiejie對不住你,都是jiejie的錯……如果我當(dāng)時不進宮里,母親就不會死,你也不會——” 盧蘭蘭也微微紅了眼圈,但她卻懂事地伸手撫摸著銀環(huán)散落的頭發(fā)說道,“我聽人說,宮里當(dāng)差,一不小心就要砍頭,jiejie在宮里才過得辛苦,我吃一點苦沒什么的?!?/br> 席向晚在馬車頭上看兩姐妹抱著哭了一氣,面上始終帶著微笑。 重來一次之后,她總覺得若是能幫得上其他人,便力所能及地幫上一些,算是給自己回報了福祉。 她能回到自己年少時,又將家人的命運一一改寫,這已經(jīng)是十分難能可貴、上天垂憐了。 這樣的好運氣,便分享給其他人一些吧。 等銀環(huán)的嗚咽聲小了下去,席向晚才搭著席元清的手下了馬車,和院門口也在抹眼淚的念好打了招呼,“昨夜睡得可好?” 念好忙不迭地將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多謝大姑娘關(guān)心,一夜無夢。” 席向晚的視線在她眼底的青黑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笑笑并不說破,道,“進去說吧,還要給銀環(huán)換身衣服?!?/br> 盧蘭蘭自然是對席向晚言聽計從,拉著銀環(huán)便進屋里洗漱又換上念好的衣服,而后才簡單給盧蘭蘭挑著說了些銀環(huán)的事情,沒提其他的,只說銀環(huán)犯了錯,現(xiàn)在要戴罪立功,協(xié)助席元清查案。 盧蘭蘭立刻深信不疑,“jiejie,大姑娘對我可好啦,大姑娘的二哥一定也是好人!” 席元清在旁摸了摸鼻子,卻是不自覺地將腰挺直了。 銀環(huán)點點頭,道,“我從前在宮中……也聽過僉事大人在通北的三兩事跡?!?/br> 原本立在一旁面色嚴(yán)肅的王虎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席元清不悅地朝他瞪了一眼。 席向晚雖然不知各種詳情,但也想得到自家二哥那個拈花惹草八面玲瓏的性格在通北那樣民風(fēng)更為開放的地方能傳出什么軼事來,還得是能傳到皇帝后宮里的那種。 總歸不是什么光輝事跡就對了。 她的視線掃過顯然有些窘迫的席元清,不動聲色地替他解圍,“二哥,此后這段時間,銀環(huán)安置在什么地方?” “回大姑娘的話,大人說了,就安置在這院子里,周圍已經(jīng)安排好護衛(wèi)警戒的人手,都是咱都察院的自己人,若還有昨夜那樣的敢來,全是送死的?!蓖趸⒘⒖檀鸬馈?/br> 銀環(huán)難以置信地抬頭,“我能……住在這處?” “只能在這方院子中,一步也不可離開院門?!蓖趸⒄?,“若要出院門,那只有僉事親自來領(lǐng)才能放人,否則就當(dāng)作是逃罪之人,可當(dāng)場拿下格殺勿論?!?/br> “這自是不會的!”銀環(huán)微笑起來,她起身朝席向晚行了一禮,“多謝?!?/br> 銀環(huán)心里清楚得很,她能得到這樣優(yōu)待的安排,并不是因為自己知道關(guān)于朱家的什么事情,而僅僅是因為席向晚和寧端而已。 否則,都察院什么時候能待犯人這么親和了? 席向晚笑而不語地領(lǐng)了她的謝,看了眼時辰便起身告辭,將席元清也一道帶走了。 臨走時,銀環(huán)仿佛下定決心了似的喊住了正要跨過院門的席向晚,“席大姑娘,請留步,我有一句話想私下里告訴您?!?/br> 席向晚偏了偏頭,卻了然地問道,“和高氏有關(guān)?” 銀環(huán)頷首,“和高氏有關(guān)。” 于是席向晚讓一步三回頭的席元清先出門上馬,自己跟著銀環(huán)繞過院墻到了柿子樹底下。 “我聽僉都御史方才所說,高氏稱自己懷孕,被暫時關(guān)在了太廟之中。”銀環(huán)卻說道,“可她前月的月事,卻是按時來了的?!?/br> 席向晚聞言笑了。 看來十有八九,高氏就是玩了假孕這一手。 這頭席向晚安排好了銀環(huán)等人,就壓著席元清回席府和一家人吃真正的團圓飯,汴京城中的其他人卻沒她這般輕松。 他們有的是焦頭爛額處理著尚未收拾干凈的爛攤子,比如在宮中忙得連睡覺吃飯都沒時間的四皇子;還有的是惶惶不可終日害怕著即將可能發(fā)生在自己頭上的厄運,比如近日來一次也沒有在醉韻樓中登臺獻唱的詩瀾。 念好被帶走之后,詩瀾想了許多辦法,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了,老鴇氣得將她關(guān)起來,也不肯再讓她打念好的一點主意。 老鴇斬釘截鐵罵的是“敢去碰都察院,你不要命了?!”,可失去了被人追捧根本能力的詩瀾卻覺得,難道整個汴京城這么大,就沒有比都察院更厲害的人了? 以前都察院再大,不是也得聽皇帝的話嗎? 于是詩瀾賭氣想了又想,終于想到了一個她確實知道身份的貴客。 正是席向晚來要念好的那日,準(zhǔn)備聽她唱歌,最后卻沒聽歌就離開的那兩人。 其中從頭到尾沒出醉韻樓的那人,詩瀾沒有打聽到他的身份,可先出去的那人,詩瀾在醉韻樓里上下問了許久,卻是打聽了個仔細:那是平崇王世子,未來的平崇王爺! 詩瀾那日的記憶渾渾噩噩,只記得席向晚揚長而去后,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又擦了眼淚的人正是易啟岳,便一廂情愿地覺得此人應(yīng)該是個樂于助人的貴公子,又是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只要他出面,都察院和席府總也得給兩三分面子吧? 于是詩瀾小心地打探到易啟岳的行蹤,這日又收買了看管她的龜公,悄悄從醉韻樓里面溜了出去,離開勾欄瓦肆直奔易啟岳今日要去的地方——云水畫苑。 詩瀾卻不知道,聽到了這個消息,從而偷偷溜出門要去找易啟岳的,不止是她一個人。 席府分家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月的時間,席青容已將從天上跌至人間的滋味嘗了一遭。 席明德還在世時,四房整體的待遇雖然比不過三房和大房,但席青容卻是席明德最寵愛的孫女,自然得了不少好處,又因著慣會裝柔弱掉眼淚,席卿姿在她面前都討不來好。 可席明德死后,大房雷厲風(fēng)行地就分了家,四房一系搬出席府之后,進了個在席青容看來連下人住都嫌寒磣的院子里,身邊伺候的下人因著銀錢不夠削減了不少,衣服首飾更是不能像先前那樣想買什么便買什么,令席青容氣悶不已。 更令她生恨的是懷中的孩子一點也令她省心,每日里害喜得厲害,什么都吃不下,吃了便是吐,走路三五步就氣喘吁吁得恨不能立刻坐到地上休息,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原本就瘦弱的身子眼看著又清減不少。 而這讓她生死不如的幾個月里,易啟岳居然一次也沒有來看望過她! 席青容簡直是又氣又恨,不敢相信和自己曾經(jīng)海誓山盟過的易啟岳居然真的如此無情,不過是自己被人下藥和別人顛鸞倒鳳一場,他就連她和她肚子的孩子全都置之不顧了! 于是,身體好不容易養(yǎng)安穩(wěn)了些之后,席青容就心思活絡(luò)地尋思著該如何將易啟岳的心重新拉回到自己這邊來了。 她知道自己懷中的孩子肯定是易啟岳的,因此并不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嫁不進平崇王府,只擔(dān)心自己進了平崇王府后院之后,會和現(xiàn)在的席卿姿一樣悄無聲息、查無此人。 以席卿姿的性格,要是在鎮(zhèn)國公府中受了寵,那全天下就能見到她每日在外招搖過市地炫耀,怎么可能像現(xiàn)在一樣石沉大海? 席青容心中早有篤定:席卿姿,怕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埋在鎮(zhèn)國公府里了。 可席青容卻不想和席卿姿一樣被席向晚踩在腳底下。 她即便不出門,也能聽到下人口中艷羨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著席向晚的未婚夫?qū)幎耸侨绾稳绾蔚厥芩幕首右兄?,又是先帝遺詔中不可或缺的輔臣、很快就要位極人臣權(quán)傾朝野…… 席青容怎么能容忍自己嫁得不如席向晚好! 她咬牙對著鏡子端詳自己弱風(fēng)扶柳的姿態(tài),不太滿意地將粉色的口脂涂在了蒼白的嘴唇上。 “姑娘,這是回春堂大夫前日說用來安胎的香囊。”身旁的大丫鬟上前輕聲請示道,“我給您戴上?” 席青容嗯了一聲,小心地護著肚子起身,讓丫鬟在自己腰間掛上香囊,問道,“確定今日世子會去那云水畫苑?” “是,不僅是世子,汴京城中許多文人畫師都會去,聽說世子只是去看畫兒的?!?/br> “好。”席青容深吸了口氣,最后照照鏡子,撫過自己并不顯得臃腫的肚子,滿意道,“扶我出去?!?/br> 丫鬟應(yīng)了聲是,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席青容出院子上了軟轎,搖搖晃晃往云水畫苑而去。 席青容只心想著早些見到易啟岳,用孩子和舊情喚回他的心,卻不知道跟在她轎子旁的丫鬟神色緊張地將自己的手指和掌心搓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擔(dān)心自己沾上了什么害人的東西似的。 汴京城中有許多文人學(xué)士愛去的地方,醉韻樓算是其一,云水畫苑也算是其一,只不過兩者功效不同罷了。 前者是尋歡作樂、同時也能舞文弄墨的胭脂場,后者卻是畫師們交流心得、易畫觀賞品評的地方。 每一月一次,十六的時候,云水畫苑便會邀請一位有名的畫師來主講自己作畫的心得,廣作交流,歡迎任何人前來探討抑或爭論,人氣極高,畢竟知名畫師親自開堂講課的機會,不是什么時候都能撞得到的。 元月十六時,云水畫苑請到的畫師,便是永惠帝當(dāng)年極其喜歡且稱贊過的一名宮廷畫師,季廣陵。 季廣陵是大慶畫師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想聽他一番指點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不知道多少人都帶著自己的畫作在這一日趕向了云水畫苑,將步道擠得水泄不通。 便是慕名而來的易啟岳占了世子這個頭銜,這種時候也不是靠著身份就能擠得進去的,只好和旁人一樣下了馬車,在隊伍的后頭耐心等待著入苑。 關(guān)于去年九月那場賞花詩會的風(fēng)波已經(jīng)漸漸平息,加上宮中朝廷諸多變動,籠罩在易啟岳身上的陰影和流言也漸漸轉(zhuǎn)移了方向,讓易啟岳松了口氣,也不再同以前一樣日日不敢出門了。 他卻不知道,今天來云水畫苑的決定將會是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一想起來就懊惱得恨不得拔光自己頭發(fā)的事情。 畫苑中已經(jīng)三三兩兩站滿了人,不僅是男人,還有手持畫卷或者姿態(tài)靚麗的少女或者婦人們。 自古才子佳人之間就容易誕生佳話,又有不少美女是因為某一幅畫而名動四方,一些自持美貌的女人偶爾也會瞅準(zhǔn)機會來云水畫苑希望能成為哪位畫師的心頭好,留下一幅能傳世的畫作。 更甚者,其中有些家境普通的女子就是借著這個機會來尋覓金龜婿。 當(dāng)然了,心術(shù)不正想要來此找一位貴家小姐騙人芳心的窮書生也是有的。 只能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到頭來看誰的火眼金睛最亮了。 易啟岳不是第一次來云水畫苑,對其中的門道極為清楚,他出身尊貴,長相又貴氣,光是穿著那一身價值連城低調(diào)優(yōu)雅的衣服在人群中都極其容易辨認(rèn)出來。 悄悄趕到云水畫苑門口的詩瀾稍稍一張望,就看見了穿著一身黑金圓領(lǐng)袍站在門口的易啟岳。 確信平崇王世子真的在此,詩瀾才悄悄松了口氣,她有些緊張地撫了撫自己頭上的挑心,深吸了口氣,面上涌起嫵媚的笑容,搖曳生姿地朝著易啟岳走了過去。 周圍不少書生畫師被詩瀾一扭一扭的細腰吸引,紛紛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詩瀾根本看不上這些人,她的眼中只有未來會成為王府之主的易啟岳。 盡管以她歌女出身,當(dāng)不了平崇王的正妃,可若是能被他贖走當(dāng)個侍妾,那也比在醉韻樓里繼續(xù)賣唱要好得多。 再不濟,也要說服易啟岳出面,從席府那里將念好給她討回來! 詩瀾越走越近,臉上笑意越濃,絲毫不忌諱地展示著自己美好鮮嫩年輕軀體。她在醉韻樓的時間多了,知道這天下根本沒有不偷腥不好色的男人,無論那些貴女嬌小姐們看起來有多尊貴和高不可攀,終歸還是能碰得到、摸得到、睡得到的女人來得更為誘人。 席向晚一看便是清高自持不讓男人近身的那類型女子,在勾引男人這方面,怎么可能比得上她呢? 詩瀾走近了畫苑門前,紅唇輕啟,“世子……” 她清甜悠長的聲音才剛從喉嚨里出來,就被人打斷了。 一個容貌清秀的姑娘家搶先一步到了易啟岳面前,帶著三兩分羞澀對他行了禮,“見過世子?!?/br> 易啟岳轉(zhuǎn)臉看向少女,略一沉吟,回了一禮,“你是……高家的姑娘?” 詩瀾的腳步停在原地,臉上表情稍稍有些扭曲起來。 又是一個仗著出身就目中無人的官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