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院門，他就嚇得驚叫一聲往后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站在他不遠處背對著他的竟是席明德的背影！

    席存學嚇得手腳冰涼，想到席明德生前對唐新月和自己的種種寵愛，又想到自己和親生母親在私底下做的茍且之事，險些尿了褲子。

    他夾緊兩腿，手腳并用地往后挪去，顧不得這是深更半夜，大聲疾呼起來，“來人，來人??！”

    前方一身白衣的老頭微微轉(zhuǎn)過了頭來，那半張臉雖在枯草似的亂糟糟的頭發(fā)里看不清楚，可做賊心虛的席存學哪里敢多看他的臉，只當是席明德的鬼魂真回來索命了，一陣鬼哭狼嚎往院子里頭爬了回去，嘴里胡亂地喊著救命保佑認罪之詞。

    被吵醒的下人匆匆跑來將狼狽的席存學扶起，聞到一股異常的sao味，詫異地往席存學身下看了一眼，遲疑道，“老爺？”

    “你……你出去看看！”席存學伸手將下人往外面推去，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外面有沒有人？”

    下人卻是個膽子大的，真提起燈籠就出了院門，左右一看，回頭恭恭敬敬道，“老爺，外頭什么人也沒有?！?/br>
    席存學哆哆嗦嗦，“真沒有個穿著白衣服的老頭？”

    “沒有?！毕氯丝隙ǖ卣f，“老爺，您自己過來看看？”

    席存學怕得要死，但轉(zhuǎn)念一想萬一席明德的鬼魂只有自己看得見呢？便顫巍巍站起來往院門而去。

    下人盡職盡責地將燈籠提起照在外面的路上，席存學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個身子，往外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和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近前一張蓬頭垢面的老臉撞了個正著，兩張臉之間只隔了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席存學甚至將那雙蒼老眼睛里的血絲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扯著嗓子尖叫了一聲，好似被宰了一半的豬。

    身旁下人被嚇了一跳，“老爺，怎么了？”

    “你……你……”席存學的身體都僵硬了，他一步也動不了，只能驚恐地顫著聲音道，“你看不見？”

    下人一臉疑惑，“老爺，看不見什么？”

    席存學的視線在下人和鬼魂的臉上來回轉(zhuǎn)了轉(zhuǎn)，而后竟一翻眼珠子暈了過去，重重砸在地上。

    下人提著燈籠蹲下身，嘴里焦急地喊著“老爺您怎么了”動作卻十分迅速地檢查了席存學的瞳仁脈搏，而后回頭朝那穿著白衣服的“鬼魂”點了點頭。

    “鬼魂”一拱手，二話不說縱身跳上院墻，三兩下沒了蹤影。

    席存學的府邸就這么點地方，這點動靜已經(jīng)足夠吵醒全府的人了，“鬼魂”剛走不久，其他人很快也趕到了。

    下人結(jié)結(jié)巴巴一臉驚恐地將席存學見鬼的事情說了一遭，唐新月有些狐疑地左右看了看，道，“你真沒看見什么可疑的影子？”

    “沒、沒見著……”

    唐新月卻是個不信鬼神之說的。在她看來，這要么是有人裝神弄鬼，要么就是席存學自己把自己給嚇出病來了。

    她想了想，擺手道，“先將老爺送回房里，等過了宵禁，明兒一早就派人去回春堂請大夫來替老爺看診?！?/br>
    下人唯唯諾諾地應(yīng)了，將席存學帶回了屋子里。

    第二日一早，回春堂的大夫就被請到席存學府中，這會兒席存學卻連客都見不了，在床上發(fā)著高熱胡言亂語，招呼大夫的人是唐新月。

    大夫只得去席存學的院子里給他看診，誰知道席存學病得厲害，竟連人都認不出來了，見到胡子花白的大夫進門便嚇得縮成一團大喊著“父親饒命”瑟瑟發(fā)抖。

    唐新月擰了眉，下令讓下人們將席存學按住，才讓大夫靠近望聞問切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下人和大夫都出了一身汗，前后花了快一個時辰，才將方子開好。

    唐新月收下方子正要將大夫送出府去的時候，突然腹中傳來一陣絞痛，咬牙忍了忍終究沒忍過去，捂著肚子彎下了腰去，竟是連站都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身下緩緩流出一灘鮮血來。

    大夫嚇了一跳，不顧唐新月身旁mama的阻止強行把了唐新月的脈搏，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愣住了。

    他竟從這個相公已經(jīng)死了半年的婦人身上探出了喜脈！

    “留下他?！碧菩略轮来笫虏缓?，她壓下好似要從身體內(nèi)部將她撕裂成兩半的疼痛，自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她身旁的mama丫鬟們立刻一窩蜂地往回春堂的大夫撲去，嚇得這可憐的老頭兒原地跳起，竟腿腳飛快地提著自己的藥箱直接跑出了席存學的院子，后頭幾個女眷根本攆不上他。

    大夫機靈得很，他趁著唐新月的命令還沒傳到門口，一溜煙出了正門，氣沉丹田在大街上一聲大喝，“前武晉侯遺孀腹中有孕了?。　?/br>
    滿大街上的人都被這一嗓子驚呆了，一個個驚愕地回過頭來看著這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兒。

    老頭兒吼完一嗓子，背著自己的藥箱就接著往外跑，邊跑邊喊，“要是我死了，一定是被滅口的，各位替我做個見證！”

    正巧經(jīng)過這處的民眾看看腿腳輕便已經(jīng)跑遠的老頭，和剛剛氣勢洶洶追出門來的丫鬟婆子們，一個個心中已經(jīng)對老頭剛才的話信了七八分。

    若不是真有什么虧心事，至于攆出這么遠還一臉要吃人的樣子嗎？

    唐新月捂著肚子看老頭好像兔子似的竄出院子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一時疏忽中了什么人的圈套，她握緊拳頭，深呼吸了幾口氣，幾乎將嘴唇咬破才抓住了身旁最后一名mama的手。

    “給他送信?！彼龤馊粲谓z地說，“告訴他，讓他快走?！?/br>
    第173章

    混在人群里看到了這一幕的一個小丫頭悄無聲息地竄出了人群, 一路跑回到席府, 將事情匯報給了李mama。

    李mama將這先前派出去專門在席府門口等著的小丫頭帶回來的話轉(zhuǎn)告席向晚, 笑道，“還是姑娘算得準?！?/br>
    “我哪里有算得這么準?！毕蛲韰s有些愕然，她搖搖頭道, “原本只是想多裝神弄鬼幾天, 再將三叔父引出府來, 騙他說有個高人擅長驅(qū)鬼, 從而令他自己吐露真相, 卻沒料到唐新月肚子里竟有了動靜。”

    碧蘭在一旁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老太爺都過世半年了，她怎么會懷了孩子？”

    李mama聞言敲敲碧蘭的腦袋, “這不是你該聽的?！?/br>
    碧蘭不服氣道, “我知道，我聽姑娘說過！這孩子怎么看，總該是三爺?shù)陌?？?/br>
    “那可說不定, ”李mama對這個唐新月很看不上眼，“或許她還同時爬了別人的床呢?！?/br>
    回春堂大夫在席存學府前鬧了這么一出，自然立刻驚動了官府。

    唐新月名義上不過是個妾室, 席存學又丁憂在家，大理寺去拿人拿得理直氣壯，帶了個通醫(yī)術(shù)的沖到席存學府上，一探唐新月的脈搏——喲呵，還真是喜脈——就直接將人投走下獄候?qū)徚恕?/br>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就有意, 關(guān)押唐新月的牢房，就在即將要行刑的包氏隔壁。

    包氏被動靜驚醒，慢條斯理地撐起身體，跟著牢中眾人看了一眼，誰知道下半身全是血被拖進來的女人竟是她半輩子的噩夢——唐新月！

    即便再怎么在死前心如止水，此時的包氏也忍不住大笑起來，“老天爺可真是長眼睛，竟在我死前將你帶來和我作伴了！”

    獄卒沒理會包氏這個將死之人，把唐新月往牢房里一扔便咔嚓落了鎖，冷著臉離開了原地。

    唐新月在包氏刺耳的大笑聲中抬起頭來，柔媚年輕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的目光只是從包氏身上一掃而過，而后便慢慢扶著墻坐到了簡陋的被褥之上。

    不知道那老頭身上帶了什么東西，她失血過多，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發(fā)暈，哪里來的力氣和包氏一爭高下。

    包氏卻興致勃勃地挪到了靠近唐新月牢房的那一側(cè)，暢快又惡意地笑道，“我生過三個孩子，我看得出來你這是要小產(chǎn)的征兆。這是哪兒來的野孩子？可別說是死了半年的父親和你結(jié)的陰胎！”

    見唐新月半合著眼睛靠在墻邊，一幅似乎睡著了的樣子，包氏也不覺得厭倦，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

    她太需要發(fā)xiele。璁

    這種仇恨和怨氣卻是無法在除了席存學和唐新月以外的人身上發(fā)泄出來的。

    “你以為放棄了我，把我弄進牢里，將一切罪名推給我，就什么都沒事了？”包氏哈哈笑著邊拍自己的大腿，“沒想到你進來得居然這么快，看來你和我，最終都還是輸給了一個小丫頭！”

    唐新月聽到這里，終于睜開了眼睛定定看向包氏。

    得到她的回應(yīng)，包氏更興奮了，“怎么，難道你以為即將要飛黃騰達的席向晚會放過你？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她一刻鐘也沒將對你的戒備放下過！要是早知道她有這個能力將你送來和我作伴，我就該早些告訴她多一些你的事情！”

    唐新月啞著喉嚨道，“原來是你告訴了她……”

    包氏嗤笑，“那丫頭知道得本來也夠多，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你跟你兒子的茍且事，難道真以為只有我知道？”

    空空蕩蕩安安靜靜的牢房里同時響起了好幾聲響亮的倒抽冷氣聲。

    牢里實在也沒什么別的消遣，這會兒就連旁邊的獄卒都豎著耳朵聽著這頭兩人的談話呢。

    唐新月沒再說話，她將剩余的力氣都用在了思考上。小腹里頭仍然源源不斷產(chǎn)生著劇烈的疼痛感，這不是普通的藥，甚至恐怕等到小產(chǎn)之后，這疼痛都不會消失。

    如果這也是席向晚的打算，席向晚是怎么知道她有孕了的？

    如果席向晚真的知道這么多，那汴京城對他來說就一點也不安全了！

    “你還沒說呢。”包氏陰惻惻地笑著追問，“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兒子的，還是其他野男人的？府里哪個下人是你寂寞時勾引的？”

    唐新月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用一種怪異又十分柔媚滑膩的聲調(diào)問道，“你不是也有兩個兒子嗎？”

    包氏一愣，緊接著憤怒地跳了起來，她像是瘋了一般地踢打著兩人之間的欄桿，看上去好像要沖上去直接將唐新月撕碎似的，“你說什么？你對澤成和平勝做了什么？！”

    唐新月卻遠遠躺在牢房的另一端不再說話，一雙眼睛嘲諷地看著包氏瘋癲的模樣，里面盛滿了惡意與厭惡。

    當然了，她恨席府所有的人，她恨這個不得不讓她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汴京城的武晉侯府，恨不能一把火生生將其毀之一炬，再將所有燒死的人都扔給郊外的野狗果腹！

    若不是因為席府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又怎么會被硬是送來！

    明面上不得不迎合席明德那個惡心的老頭，那就在暗地里和席明德的兒子滾到一起，這讓唐新月感到一種報復的快意。

    若不是怕走漏風聲，她甚至想給席明德頭上再多戴十打的綠帽子！

    席存學不是你最喜歡的兒子嗎？那我就毀了他。

    看著席存學和席明德都對自己言聽計從，包氏也不得不伏低做小時，唐新月是無比暢快的。

    只是這種暢快在見到席老夫人和大房一系時，又化為了更深更重的報復和破壞欲。

    唐新月無數(shù)次地設(shè)想，如果她找到了那樣東西，一定要將席府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殺死，連一條狗都不剩，再將那席府一口氣燒成灰燼，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可沒想到，席向晚技高一招，竟搶先一步將她計算進了監(jiān)獄里。

    她知道，一進監(jiān)獄，那幾乎就等同于是進了寧端的手掌心里，逃出去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大慶開國以來，汴京城中的兩座監(jiān)獄，到現(xiàn)在為止，還從沒有逃走過一名犯人。更何況，唐新月現(xiàn)在連靠自己的雙腿站立起來都難呢？

    包氏怒罵了半晌，突然又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失了力氣地緩緩下滑坐到地上，突然陰森地嘿嘿一笑，道，“看來贏家只有一個，不是你，也不是我。報應(yīng)報應(yīng)，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啊……”

    唐新月不信報應(yīng)之說，她靠在冷硬單薄的被褥上，腦子里想著的，全是自己最后要求送出去的那封信，到底有沒有被成功送走這個問題。

    唐新月被從席存學府中帶走是件不大不小的丑聞，不過說實在話，過去半年多的時間里，汴京城已經(jīng)對席府層出不窮的丑聞有些疲倦了。

    而且看來看去，和如今的武晉侯府關(guān)系也不大，果然還是嫡枝的人腦子拎得清一些。

    席存學病得不知夢里身外，他的大兒子席澤成協(xié)助六皇子逼宮，雖說沒出上什么力，到底是個就幫兇，大赦過后也仍然蹲在牢里數(shù)日子，席卿姿更是被關(guān)在鎮(zhèn)國公府如同死了一般，府中算來算去，能主事的居然只剩下一個十二歲的席平勝。

    這往日里一直跟在唐新月身邊接受教導的席平勝不慌不忙地讓管家如常運轉(zhuǎn)府中一切，自己便做了準備出門去，直奔的就是武晉侯府。

    看著這棟他自出生開始就居住的大宅如今成為別人的府邸，而他甚至還要求情才能在沒有拜帖的情況下得到主人的接見，席平勝仍帶著稚氣的面上閃過一絲暴戾。

    這原本……都會是未來屬于他的東西。

    門房在席府干了許多年，認得席平勝的臉，也就順理成章地往里頭通傳了進去。

    只是席存學當值，三兄弟又沒有一個在府中的，只得去找了王氏，又正巧在半路被李mama給撞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