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沒掙，倚在桌子上支頤看他，燭光好似跳進了她的眼睛里似的那么溫柔，“合巹酒也喝過了，此后……我該改口叫夫君了?！?/br>
    寧端的耳根紅了起來。但他想了想，又認真道，“你愿意喊什么便喊什么。像從前一樣喊我的名字，也很好?！?/br>
    “我原本想要遲一些再告訴你的?！毕蛲硗蝗慌ｎ^不對馬嘴地道，“不是現(xiàn)在，而是等樊家，西承……這一切或許現(xiàn)在還看不見的風(fēng)險都度過了之后，再告訴你很多事情……例如，假定親這些?！?/br>
    聽見假定親三個字，寧端的神智倏地被拉了回來，整個人清醒幾分?？粗矍懊嫒觉⒓t的席向晚，他突然回想起年夜那日的席向晚只喝了一小杯幾乎沒什么酒氣的屠蘇酒便醉了。

    而今日的合巹酒聞起來可醇得很，方才流入喉嚨的時候也并不那么和順。

    席向晚卻毫無自覺地繼續(xù)往下說著，“可你看，你總是這么擔(dān)心，一來二去，反倒好像我被你拿捏了似的。我活了這么多年，總覺得這時候先低頭有些不甘……”

    寧端邊心道你不就活了十五年，邊彎腰直接將席向晚從凳子上輕松地抱了起來。

    席向晚顯然有些迷糊了，她一騰空便動作極為自然地伸手去摟寧端的脖頸，邊追問道，“……你在聽沒有？”

    “聽著。”寧端三兩步將席向晚放到床上，伸手想將她頭頂巧奪天工綴滿珠玉的鳳冠摘下，卻不得要領(lǐng)，不得不稍稍抬高聲音叫了翠羽進來。

    翠羽剛聽見自己名字時還當(dāng)自己聽錯了，寧端喊第二聲她才如夢初醒地轉(zhuǎn)身推門進去，“大人？”

    席向晚迷迷瞪瞪看了翠羽一眼，道，“翠羽來做什么？”

    翠羽：“……”她也想知道。

    寧端摟著東倒西歪軟得沒了骨頭似的席向晚，抬抬下巴朝翠羽示意，“將她的鳳冠摘下來?！?/br>
    翠羽了然，她早上是看著這鳳冠被戴到席向晚頭上去的，自然知道固定的幾處位置隱藏在哪里，上前三兩下就將沉甸甸的鳳冠摘掉了，正要告退，卻又被寧端喊住了。

    寧端猶豫片刻，將這一小會兒功夫就已經(jīng)半夢半醒的席向晚扶正，低聲吩咐翠羽，“替她更衣?！?/br>
    翠羽：“……”她瞠目結(jié)舌，壓低聲音道，“大人，這可是您的洞房花燭夜！”

    寧端看了她一眼。

    翠羽立馬閉嘴，上前接過席向晚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便開始解嫁衣，邊偷偷地往后看了眼已經(jīng)離開床鋪的寧端，見他似乎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才大著膽子道，“大人難道今夜不打算宿在姑娘房中？”

    靠在翠羽肩頭的席向晚也跟著唔了一聲，像是在附和。

    寧端天人交戰(zhàn)。席向晚愿意嫁給他，卻不代表就要真的要委身于他，于情于理，寧端先前設(shè)想的都是自己在外屋支一張床守著她睡的。

    他從認識席向晚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比他從前所想象的要美好滿意得多，因此常常告誡自己不可過于貪心。

    可只是這稍一猶豫的功夫，翠羽便對半醉的席向晚煽風(fēng)點火，“姑娘，大人說不愿歇在您這兒?！?/br>
    寧端一個冰冷的眼神還沒甩到翠羽身上，席向晚就被這一句喚醒了過來，她抬頭四下一望，見到寧端的身影后就不依不饒地朝他伸出了手去。

    寧端……寧端當(dāng)然是身體快于思想，上前兩步立刻握住了。

    翠羽見狀立刻功成身退，“大人，這我可幫不上忙了，您自個兒想辦法吧?！彼f完，仗著有席向晚在，寧端不會發(fā)怒，也不等他答應(yīng)，轉(zhuǎn)身便哧溜一下竄出了屋子。

    寧端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低頭去看席向晚時見她鼻頭有些紅通通的，顯然是又畏寒了，不由得抿緊嘴唇低頭笨拙地將席向晚身上脫到一半的嫁衣從她肩膀上除去了。

    他也只除了外衣，將嫁衣里頭的中衣規(guī)規(guī)矩矩留在了席向晚身上，好似她皮膚帶電似的，多碰一下都不敢。

    等寧端完成這一切時，頭上都已經(jīng)冒出了汗，和指尖泛涼的席向晚仿佛活在兩個季節(jié)里。

    席向晚只覺得頭上少了許多重量，一身輕松地往床榻里頭靠了靠，沒松手，而是用勁將寧端往里面拽去，“你喝多了，該早些歇下?！?/br>
    寧端：“……”也不知真正喝多的人是誰。

    他不敢用力掙，怕沒輕沒重地傷了席向晚，只得順著她的力氣踉蹌一下，半邊膝蓋跪到床頭，顯出三兩分狼狽來，“我去外屋……”

    席向晚哪里聽他在說什么，自己鉆進被子里頭躺好，愛困地用臉頰蹭蹭寧端手指手背，嘀咕道，“……你好暖?！?/br>
    寧端整個人從手指到背脊都要燒起來了，他掙扎躊躇半晌，才坐到床邊將自己的鞋脫了，用一種仿佛怕打碎什么東西似的珍視小心勁兒躺了下去，和席向晚足足隔開半臂的距離。

    席向晚沾著被子，原本六七分醉意也成了十分，腦子里昏昏沉沉的，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只張開一邊最后看一眼寧端的位置。

    寧端替她將被子掖好，聲音極輕，“我就在這。”

    席向晚這下才安心地將雙眼合上，從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聲，握著他的手貼在面頰邊上，側(cè)躺著很快便呼吸均勻起來。

    寧端一動不動望著她，好半晌，他才悄悄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從席向晚的睫毛上輕輕掃過，那濃密柔軟的睫毛尖兒戳得他心頭發(fā)癢。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酣睡中的席向晚嫌冷地往身邊熱源靠去，先是意外將腳心貼在了寧端小腿上，過了會兒又食髓知味地一拱一拱朝他貼近，最后倚在寧端胸口才舒適地停了下來。

    全程睜著雙眼望床頂?shù)膶幎耍骸啊彼惹熬驮摵莺菪闹苯铀酵馕萑ィ妹饬爽F(xiàn)在這番折磨。

    他在自己潮熱狂肆的心跳聲中做下了抉擇，動作極慢地翻過半個身子，用另一條手臂環(huán)住了席向晚的腰肢。

    ……自是一夜無眠到天明。

    第203章

    席向晚醒來時意外神清氣爽, 和平日里早春清醒后總是覺得手腳冰涼不一樣, 好似被暖爐給圍了起來似的,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猜到這溫暖來源自另外一個人，她緩緩掀開了眼簾。

    寧端正在床邊更衣，動作小心翼翼, 一絲風(fēng)聲都不敢?guī)? 屏氣凝神得甚至沒注意到背后的席向晚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席向晚就這么看著他慢吞吞地將身上皺巴巴喜服脫下, 又換上平日里穿的鳴蛇服, 在寧端一手拿起頭冠正要躡手躡腳往外走的時候, 才冷不丁出聲道，“平日里你也不讓下人服侍更衣嗎？”

    寧端的背影立刻僵住了，他轉(zhuǎn)頭看向席向晚, 眼睛里帶著三兩分慌亂愧疚, “你醒了?！?/br>
    “嗯?！毕蛲聿[著眼撐起身子，朝寧端招招手，“今日宣武帝也要你上朝去？”

    寧端不得不回過身去, 將手中朝冠按照席向晚的意思遞到她手中，又被拉著坐到了床邊?！胺业氖虑榉挪坏谩！?/br>
    席向晚唔了一聲，跪在床榻上將朝冠戴到寧端已經(jīng)梳好的發(fā)髻上, 邊調(diào)整邊道，“那我今日要做些什么？”

    寧端一怔，“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席向晚莞爾。

    本來這一日她作為新嫁婦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一早去給公婆奉茶，若府中有其他主子也得一一見過交換見面禮, 再者或許還得接手打理府中事務(wù)，可偏偏寧端這府中就他一個主子，許多功夫都可以省了。

    “你府中有沒有什么我不方便去的地方？”她問。

    這幅閑話家常的態(tài)度和相處讓寧端平靜了不少，他不假思索道，“什么地方你都去得，我讓管家領(lǐng)你走一遭，晚飯前我就回來?！?/br>
    “好?！毕蛲磔p聲應(yīng)了，終于將朝冠別好，收手之后才揚聲叫了外頭的翠羽和碧蘭進來。

    兩個丫頭起得比寧端席向晚都早，早就在外頭準(zhǔn)備好洗漱東西候著，聞聲便一前一后進了屋子里。

    寧端站起身來，叮囑道，“你若是困，就再睡一會兒，府中沒什么別的急事，有管家管瑣事。”

    席向晚應(yīng)了后，他才匆匆離開了。

    翠羽在后頭道，“姑爺慢走?！弊允堑昧藢幎艘粋€冷眼。

    碧蘭上前瞧了席向晚的臉，低聲埋怨，“昨兒我就說了，翠羽該替姑娘將臉上妝容也洗了的，硬是留這一夜。”

    捧著熱水上前的翠羽咋舌，心道那時候她逃都來不及還管這些瑣事，“咱們姑娘從今天開始就不能叫姑娘了，這是夫人?！?/br>
    碧蘭跟著笑了，“也是，我剛才還心心念念著，進門就給忘到腦后去了。”她說著，拿起熱水打濕的帕子，替還半夢半醒的席向晚將臉上的妝容給拭了去，又擔(dān)憂道，“姑……夫人昨夜里睡得可好？”

    “好著呢?！毕蛲黹]著眼道，“寧端身上比火爐還暖和?！?/br>
    昨晚在外間待命的碧蘭心中嘖了一聲，卻是知道這兩人一晚上靜悄悄的，顯然是沒圓房。

    席向晚倒是早料到了這結(jié)局，洗漱更衣后便出了院子。

    昨日里她一直蓋著蓋頭，沒來得及多看寧府兩眼，此后就要住在這里，總歸是要四下熟悉的。若是寧端讓她來掌家，那要管的事情就更多了。

    一出院子，席向晚就見到院中站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他恭恭敬敬朝席向晚一禮，道，“夫人，我是府中管家，姓錢，您喚我錢管家便好，是大人吩咐我來這兒候著夫人的?！?/br>
    席向晚沒想到寧端府中管家竟如此年輕，看起來和席元衡的歲數(shù)也才不相上下，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又聽錢管家喊寧端是“大人”，便知道這人身份不簡單。

    “大人方才已經(jīng)出府去宮中了，夫人可想先用點兒什么？”錢管家請示道。

    “去后廚看看?！毕蛲眍h首。

    少了跪拜奉茶的功夫，席向晚在后廚走了一遭就已經(jīng)吃了大半飽，又跟著錢管家走了幾處院子，才不經(jīng)意道，“府中有什么地方不方便我去的？”

    錢管家立刻躬身道，“大人說了，府中任何地方夫人都去得，若是夫人有任何不滿意，便立刻照著夫人的意思改?！?/br>
    這倒是和寧端先前說的一致。

    席向晚停步想了想，笑道，“府中有沒有新種一片虞美人？”

    錢管家應(yīng)聲，“是，剛移來，尚未開花，就在前頭不遠，夫人可要現(xiàn)在去看看？”

    “去?！毕蛲頉]猜想到寧端種花的速度也這般快，移步去看了眼，確實底下的土壤青草還是剛剛翻新過的模樣，她駐足看了一會兒，掉頭對翠羽說笑道，“這也算我和寧端的結(jié)緣花了?！?/br>
    翠羽恍然，“難怪姑……夫人昨兒在花轎上還手中拿著一枝?！?/br>
    “不過第一次時，他從我腳邊摘的花，回頭就送給宣武帝了?！毕蛲碛值馈?/br>
    正聽得十分認真的錢管家臉色稍稍有些扭曲：“……”

    “既然我什么地方都去得，是不是也什么東西都看得？”席向晚扭頭問錢管家。

    “自然，還請夫人吩咐?！卞X管事立刻擺回原本的正經(jīng)臉。

    “寧端告訴我，他在府中封存了二十三福畫，我想觀賞一番?！毕蛲硇τ?。

    這輕描淡寫的話讓錢管事一眨眼的時間里就出了一背冷汗。

    別說他沒想起來，恐怕就連寧端本人對席向晚許諾“你什么地方都去得”的時候都忘了府中還藏著這樣?xùn)|西。

    “這……”錢管事飛快地轉(zhuǎn)動著腦子想替自家大人挽回一下形象，可口中話語才剛剛一個磕巴，席向晚便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似的，十分善解人意地找了借口。

    “無妨，若不方便，我就不去了，只是也要告訴我在何處，免得我以后不小心誤打誤撞……”

    錢管家哪敢讓席向晚把話說完，趕緊彎腰拱手道，“因大人從不拿出來把玩，我方才一時忘記放在了什么地方，夫人莫怪?！?/br>
    “想起來了？”席向晚笑著看他。

    “想起來了?！卞X管家一咬牙，便帶著席向晚撿了條路走去，一路上只覺得芒刺在背，又不能趕緊叫個人去將那東西藏起來，更不能違逆了席向晚的意思，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十個主意竟沒一個是能糊弄得過席向晚的。

    若是別人也就找個理由敷衍過去就是，偏偏席向晚是寧端認定的府中女主人，違抗她就等于是在違抗寧端——甚至可能比后者還要更嚴(yán)重一點。

    錢管家無計可施，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帶著席向晚到了一處偏院，道，“這是大人在府中辦公的地方，大人有時通宵達旦或公務(wù)繁忙，就直接宿在這里了，因此屋子里備了床榻?！?/br>
    “是不是離住的地方遠了些？”席向晚想著寧府的房屋坐落構(gòu)架，隨口問道。

    錢管家察言觀色舉一反三，“夫人的意思是，將這處的東西移走到您和大人的院子附近？”

    “不必了，我自有辦法?！毕蛲砺勓院戳隋X管家一眼，心想這倒是個腦筋靈光的人，難怪能當(dāng)寧端府中的大管家，“他常睡這么遲或不睡嗎？”

    錢管家想了想，盡可能往少里頭說，“一個月里，估摸著也就十天的模樣是睡在這兒的?！?/br>
    席向晚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舉步走進了錢管家上前推開的門里頭，頓時嗅到了熟悉的墨香，不由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