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郁鋮說:“等先帝下葬之后,你是要回宮里住,還是讓我在外頭另外給你找個住所?” 陳醉說:“我這個身份,住在宮里也不方便,我已經(jīng)跟趙準他們說了,我會搬出來住,我已經(jīng)在著人看宅子了?!?/br> 郁鋮就說:“既然這樣,你別管了,我來給你安排?!?/br> 陳醉說:“也好,你幫我挑好了,我把錢給你。我家里剛給我送了一筆錢過來?!?/br> 如果不是這筆錢,他都忘了他還有家。 玉簪州陳家,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郁鋮就說:“不用錢。我外祖父家有處宅子,給了我母親,我母親去世以后就給了我,那宅子還不錯,地方也清凈,我叫人整理整理就能住?!?/br> 他說完又看了一眼陳醉:“你可有錢了?!?/br> 那語氣。 陳醉說:“可能比你還有錢?!?/br> “那我有福了?!庇翡呎f。 陳醉心里一顫,郁鋮卻已經(jīng)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我到前頭去看看?!?/br> 陳醉忙說:“你等等。” 郁鋮回過身來,陳醉往床上一跪,伸開了雙臂。 郁鋮愣了一下,就過來抱了他一下,手摸著他的長發(fā),說:“到了新宅子,我陪你住。那宅子就在我家隔壁?!?/br> 陳醉心里顫顫的,他原來膽子很大,但是殺了人,見了血,看過一地的尸體,就特別貪戀rou體的溫暖,抱著郁鋮,他覺得特別踏實。 “趙準不好對付,你多小心?!?/br> “嗯。” 郁鋮又拍了他一下,他便松開了胳膊,看著郁鋮出去,這才躺回了被窩里。 他只愿趙準是個好皇帝,再不用打仗,也再不用死人,大家都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他從枕頭底下拿出郁鋮的襯衫,枕在上面,便又閉上了眼睛。 第四十章 皇室習俗, 皇帝駕崩, 停靈一個月, 最后七天儀式繁多, 隆盛, 舉國哀悼。 陳醉身為前皇后, 也理應(yīng)出席葬禮。一大早他就穿上了喪服,這次是真的全白, 一絲花紋都沒有。陳醉穿上一身白, 倒顯得更見美麗, 眾人看到他,眼前都亮了一下。 大勢已定,皇親貴族們不再關(guān)心國事,轉(zhuǎn)而又開始八卦起來。 他們都在看陳醉的結(jié)局。 按理說,除非離婚, 否則即便皇帝死了,皇后也依然是皇室成員, 要么成為太后, 要么也是前皇后,享受皇室的一切尊榮和禮遇。 可是陳醉又有些不一樣, 趙晉在世的時候,他這個皇后便沒有多少名望, 何況男皇后是開天辟地第一個,新皇登基,是否還將他留在宮中, 還真不好說。 但就目前來看,皇室還是很禮遇他的。 畢竟還有殺了于懷庸這一功。 陳醉這一次出席公眾場合,完全由內(nèi)宮廳安排,他倒也不怕行差踏錯。只是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左眼角的桃花胎記很顯眼。 是文良辰。 等到回房間休息的時候,他就問蕭文園:“那個文良辰,怎么也在貴族之列?” 蕭文園說:“文良辰是我國有名的百戲大師,咱們這位新皇大概心中并沒有多少哀痛之情,自繼位以來便縱情聲色,常召文良辰進宮唱戲,如今這個文良辰,頗得恩寵?!?/br> 陳醉心里有種不安的感覺。 文良辰是于懷庸的人,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如今于懷庸死在了自己手里,是舉國都知道的事,文良辰想必也知道。 只是不知道文良辰這個人,對于懷庸的忠心有幾分,是已經(jīng)換了新主,攀附上新的權(quán)貴,還是心中仍記著于懷庸這位舊主,要為他報仇。 如果是后者,他攀附新皇,只怕是要對付他吧? 蕭文園見他神色凝重,便問說:“新皇登基,宮中事務(wù)繁忙,許久不見殿下了。不知道殿下如今怎么樣,在行宮住的還習慣么?” 陳醉點頭:“一切都好?!?/br> “我聽聞殿下不日就要回京,打算另找居所?” 陳醉這才看向他,說:“我如今這身份,住在宮里,恐怕多有不便吧?” “皇宮甚大,皇室成員目前卻還不多,只有一個親王,還住在宮外。殿下仍有尊榮,要想住在宮里,自然能找到合心意的居所?;适页蓡T,還是住在宮里比較好,彼此都有照應(yīng)?!?/br> “算了吧,姚太后和新皇都不是好相處的人,我一個人在外頭住,樂得自在?!标愖碚f著就笑:“總政大人好像很舍不得我?” 蕭文園沒有說話,大概這些日子大事頻發(fā),他這個內(nèi)宮廳總政官當?shù)囊膊惠p松,人消瘦了很多,人也不似當初銳利強勢。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陛下已經(jīng)駕崩,我這個男皇后地位也很尷尬,只希望能漸漸被大家遺忘,做一個自在的普通人?!?/br> “一朝為后,便永世不可能再做回普通人了?!笔捨膱@說:“不過希望殿下能學紫薇宮的那位一樣,做一個真正的富貴閑人,一生安康?!?/br> 蕭文園朝他鞠了一躬,便退出去了。 他少向他行這樣的大禮,陳醉還愣了一下。 郁戎身體不好,跪了半刻鐘便有些撐不住了,秋華見他被扶到偏殿休息,便說:“郁大人也算鞠躬盡瘁了,身體都這樣了,還是來為陛下送靈了?!?/br> 陳醉說:“人在高位上,許多事便是身不由己了,何況他身上肩負著先帝的囑托?!?/br> 他覺得郁戎此次拖著病體前來吊唁,大概是有某種政治意圖的,不過他也覺得郁戎其實不必來。 他的身體實在太差了,臉色蒼白,走路都需要人攙扶,看起來既可敬,又可憐。 相比較郁戎,他更擔心郁鋮。 不過他如今也幫不了什么忙了,但是郁戎他還是要見一面,都不說以后他和郁鋮如何,單就看在郁戎鞠躬盡瘁的份上,他也應(yīng)該去慰問一下。 他便吩咐廚房做了一份晚膳,親自送往郁戎所在的房間。誰知道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了新帝趙準。 身邊還跟著文良辰。 文良辰眼神魅惑,在看到他的瞬間卻收斂了笑容,然后朝他躬身:“皇后殿下?!?/br> “你這話可叫錯了?!壁w準說:“朕還沒娶親,哪里來的皇后。” 他說著便朝陳醉看去,也難怪于懷庸那廝覬覦他,這份美貌,就是女人都少有匹敵,長發(fā)披散,雌雄莫辯,尤其是想到他是于懷庸想要而未得到的人,又是趙晉那狗皇帝的正配,趙準一想到此,心中便有些興奮。 陳醉說:“既然皇帝都說你叫錯了,你自己認罰吧?!?/br> 他說著便直接從他們身邊過去了。 他是前皇后,就是趙準名義上的“嫂子”,倒不用對趙準卑躬屈膝。趙準剛登基,明面上倒不敢怠慢他。 “你小心別惹了他,”趙準看著陳醉的背影,隱隱聞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說:“他可厲害的很,于懷庸就是死在他的手上?!?/br> 文良辰垂著頭說:“我說錯了話,還請陛下責罰。” 趙準就笑,說:“怎么,見著皇后,自認卑下,就如此小心翼翼?你知不知道,皇后以前和你一樣,也不過是個平民,不過是先帝看上了他,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先帝既然可以,朕也可以。好好伺候朕,以后說不定哪一天,你也能和他一樣?!?/br> 趙準說著便背著手出去了。 文良辰說:“陳殿下和郁大人看來關(guān)系親厚。” 趙準沒說話,文良辰便不再說話。 陳醉剛進了郁戎的房間,就聽見郁戎躺在床上說:“新帝來行宮祭拜,出入靈堂卻隨身帶著一個唱戲的,他是什么意思?!?/br> 陳醉進去,說:“郁大人若真看不過,就該好好養(yǎng)著身體,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大人何必為了死了的人,傷了自己的身心?!?/br> 郁鋮在床前站著,回頭看到他,說:“你來了?!?/br> 陳醉點點頭,將手里的飯菜放下,躬身說:“郁大人?!?/br> 郁戎躺在床上,說:“我如今已經(jīng)解甲歸田,當不起殿下這一拜。郁鋮,扶殿下起來。” 郁鋮伸手扶了他一下,陳醉便直起身說:“大人為國鞠躬盡瘁,先帝都敬重有加,何況是我?!?/br> “ 國家到了這個地步,我想守的,全都沒有守住,更不要提先帝了,我只羞愧無顏面到地下見他,才不敢即刻就死?!?/br> 陳醉說:“那大人更應(yīng)該保重身體,陛下已經(jīng)死了,國家到了趙準這樣的人手里,依我看,他隨行帶著文良辰,顯然就是存心的。大人如果真生氣,那可就中了他的圈套了。我反倒覺得他這是弄巧成拙,如果我是大人,就化悲憤為力量,好好養(yǎng)著身體,他這是提醒大人,要好好保養(yǎng),長命百歲呢?!?/br> 郁戎咳嗽著笑了一聲,說:“我是得好好活著?!?/br> “其實大人就不該來這一趟,我要是您,就躺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都不去。我想先帝如果在天有靈,也不希望大人為了他的喪禮來回奔波,傷身又傷心。” “話雖如此,我和先帝認識了大半輩子,他這最后一程,我不能不來送他?!庇羧终f:“我聽殿下說,殿下回京以后,要住在郁家隔壁?” 他突然提到這個,陳醉還有些尷尬,但不等他回答,郁戎就說:“那房子常年沒有住人了,殿下不要嫌簡陋就好?!?/br> 陳醉說:“如今先帝已逝,我能仰仗的,也只有大人一家了?!?/br> 郁戎說:“如今情勢不比以往,殿下跟著我們,恐怕得不到庇護不說,還會被我們連累?!?/br> “我的命都是郁鋮救的,沒什么好害怕的,我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心里就多一分郁鋮于我的恩情?!标愖碚f,“男兒丈夫,應(yīng)當知恩圖報,若為國家,更應(yīng)該不懼生死。如果能為大人的宏圖大業(yè)出一份力,我一定盡我所能。” 郁戎大概沒想到他能說出這番話來,面上露出幾分驚愕,郁鋮也是。 這一段話當真是擲地有聲。 他送陳醉出去,說:“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不會讓你再陷困境?!?/br> 陳醉笑了笑,說:“按理說,我這樣的人,沒見過多少世面,看到死人也會害怕,槍子要打在頭上的時候,身體也會顫抖。但一想到有一日如果能為你,或者為百姓赴死,我還真不害怕,心里反倒覺得興奮。以前聽人說,有的人死如鴻毛,有的人重于泰山,還不能切身體會。如今想,人若為真心,為大義而死,一生也算死得其所。” 郁鋮就停了下來,注視著他。 從前只覺得陳醉美貌,性子卻有一種吸引人的放肆倔強,如今再看他,只覺得他身上都有光芒。 他感覺他的覺悟還不如陳醉,他只一心為他父親,為郁家。 郁戎病重,他便主動挑起重擔,郁戎要他入朝堂,他便一心要做人上人。除此之外一點私心,便是想在這動亂的局勢當中站穩(wěn)腳跟,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他有真心,沒有大義。 但陳醉有。 這便是真正的皇后胸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