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郁戎站了起來,良久都沒有說話。 “我第一次進宮,是您帶我去的,您告訴我說,先帝是最良善的皇帝,我在宮里,會得到很好的照顧。我這一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您和先帝的栽培,還記得我曾問您,為何對先帝如此忠誠,您告訴我說,提攜玉龍為君死,報君黃金臺上意。如今我為君死,只希望死得其所,希望大人成全?!?/br> 蕭文園說著便匍匐在地上,痛哭失聲,也不知道他是在哭先帝,還是在哭自己,郁戎有些動容,說:“我與你相識數(shù)十載,自然是信你的?!?/br> 是真的信,還是為了保自己唯一的兒子,是公是私,都不重要了。也或許于公于私,信或不信,都是一個選擇。他們都成了蕭文園的棋子,而蕭文園付出了自己的性命。當兩包藥擺在他面前的時候,蕭文園趴在桌子上沉思了一夜,便決定走這條路。他要趙準死,要趙潤陪葬,然后利用郁家來掘墳。 郁戎從牢房里走出來,看了看門口的韓從,韓從神色亦是震驚,郁戎說:“我要見四殿下?!?/br> 今夜有極好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趙潤坐在地上,想起小時候,趙準被父皇關(guān)在小黑屋里,他拿著蠟燭,偷偷去看他。 打開門,看到趙準滿臉淚痕。 “二哥,我給你送來了蠟燭,你點著就不怕了?!?/br> “弟弟,就你對我最好了。”趙準說。 趙潤想到這里,便落淚了。 他的二哥已經(jīng)死了。他竟很難過。 雖然自己走了這步棋,他早晚都是要死的。 他流的,全都是鱷魚的眼淚。 他伸手抹去了,聽見外頭傳來了開門聲,便立即站了起來,然后見郁戎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趙潤要下線了。 第五十三章 “郁相, 你終于來了,這些人污蔑我!”趙潤一把抓住郁戎的胳膊:“我怎么可能會毒死陛下,他是我的親哥哥!” “你不敢毒死他,但是敢下別的毒吧?”郁戎說。 趙潤便松開了他的胳膊, 看向郁戎。 “我從來沒有想害死我自己的哥哥,”趙潤說:“你是聽了誰的話, 你把他叫過來, 我與他對峙, 蕭文園么, 他說我給了他毒藥, 你們就信了么?分明是他要毒死我二哥, 卻要嫁禍到我頭上!” “殿下!”郁戎說:“我來,就是想從殿下的嘴里聽一句實話, 趙準是如何死的, 我并不關(guān)心,我只想知道,先帝中的毒, 是您下的么?” 趙潤愣了一下, 看著郁戎,說:“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以前我懷疑過于懷庸, 懷疑過趙準,甚至懷疑過宮里的每一個人,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您,只因為您一向?qū)φ尾桓信d趣, 又與先帝兄弟情深。先帝與您雖然不是同母所生,但他對殿下一向愛護有加,這樣的兄友弟恭,原來都只是表象么?”郁戎說。 顯然不把他的辯解放在眼里。 他信了蕭文園的話,自己再否認也是無用,只會讓郁戎覺得自己虛偽。 事已至此,趙潤便說:“郁大人,我跟你說實話,我的確找蕭文園,置換了文良辰所下的藥,但是我向天發(fā)誓,我給蕭文園的藥,絕不會毒死人,毒死我二哥的,另有其人!” 他卻不知道,只是撕開一條口子,就足以看清一整個人。他承認了向自己的二哥下毒,就意味著他從前種種淡泊名利,仁愛溫和的樣子,都只是假象而已。這樣一個善于偽裝的人,他的話還有幾分可信? “你如果赤裸裸地表現(xiàn)出你對權(quán)力的渴望,你的野心,你為了權(quán)力不擇手段,我或許還會敬重你。”郁戎說,“就像于懷庸,甚至于你的二哥,他們是我的死敵,我與他們對抗,卻也敬重他們,因為他們是jian雄,卻不是小人?!?/br> 趙潤愣了一下,說:“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夠像他們一樣,可是我生來既不是長子,也不是最受寵的那一個,你們卻偏偏將我推到最前頭來。我如果不加以掩飾,誰能容得下我,于懷庸,我二哥,還是郁大人你?或者我那位可憐的大哥?!?/br> 他在椅子上坐下:“我的確是小人,但身處在這權(quán)力爭斗的圈子里,誰又是真正的君子?古往今來,又有哪個皇帝手上沒有沾染別人的鮮血?二哥如今已經(jīng)死了,文良辰下的毒,最多再算上一個蕭文園,這事就算完了。你不想我二哥死么,你不是早就盼著他死了。如今皆大歡喜,人人得愿以償。” 郁戎說:“這話你不該對我說,真正決定這件事走到哪里的,是太后娘娘?!?/br> “母后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了,她不會舍棄我的?!壁w潤說。 “您知道我為什么一路推舉你做皇帝么?”郁戎在房間里走了兩步,說:“您資質(zhì)并不出眾,甚至沒有權(quán)力,但我覺得你有一顆仁心,如今這時代變了,不再是皇帝專權(quán),國家就能太平長安的年代,作為皇帝,他的品質(zhì)遠比他的能力更重要。我看中的,便是您的德行。如今看,我居然看錯了。我郁戎和先帝一起,竟然都做了你的棋子,真是可笑?!?/br> 趙潤眼圈微紅,說:“郁大人這么說,是要棄我不顧么?可是您還有更好的人選么?您沒的選,就像我當初沒得選一樣。我走到這一步,也是你們逼的?!?/br> 郁戎聽了,久久都沒有說話。 他愿意相信,曾經(jīng)的趙潤,的確無心政治,他上頭有兩個哥哥,后來還有一個太子侄子,皇位如何都輪不到他。那時候的趙潤,或許真如他的人一樣,散淡高潔,淡泊名利。 只是在太子死了以后,他們開始推他上位的時候,趙潤便變了。權(quán)力腐蝕了他,又或者,喚醒了他內(nèi)心的陰暗和貪欲。 大家都在這權(quán)力的游戲里,卻又都被權(quán)力捉弄。 郁戎轉(zhuǎn)身朝外頭走,趙潤一下子站了起來:“郁大人,我們的時代就要到了,郁大人,我們辛苦籌謀,為的不就是這一天么?” 郁戎沒有回頭,直接走了出去,房門關(guān)上,趙潤快步走到門后,捶了一下鐵門,吼道:“我是親王,我是如今的第一繼承人,這個國家很快就是我的了,只要你們讓我走出這個房門!” 卻沒有人回應他。 趙潤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著,自言自語說:“我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就要做皇帝了,沒有人敢動我……誰不狠毒,難道郁戎沒有殺過人?大哥,二哥,他們所有人,誰沒有殺過人。我是為了這個國家,我不是為了自己……” 他只覺得頭痛的很,卻不能睡,一睡,就想起趙準吐血的畫面。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推開了,趙潤喘著氣站定,見周朗進來說:“太后娘娘要見您?!?/br> “快帶我去,快帶我去!”趙潤說。 他清楚的很,這件事的主動權(quán)根本不在郁戎他們身上,而在太后。 他是姚元英唯一的兒子了,姚元英就是他堅定的后盾! 外頭天已經(jīng)黑了,他以為已經(jīng)是晚上,走在路上的時候才恍然發(fā)覺,是變天了,就在西邊的天空盡頭,還有一縷明亮的云彩,其余全都被烏云籠罩住了,起了風,吹在人身上卻涼爽的很。 他被帶到了太后的宮殿,進去以后,見房間內(nèi)只有姚元英一個人。 姚元英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多,她坐在床上,眼睛還是通紅的,察覺他進來,便扭頭朝他看了過來。 “母后。”趙潤跪了下來,只感覺房間里冷的很。 姚元英垂著頭,說:“去看你哥哥最后一眼吧?!?/br> 趙潤聞言愣了一下,他才發(fā)現(xiàn),趙準的尸體,竟然還在姚元英的臥室里,臥室里都是冰,怪不得那樣冷。 他驚的臉色都變了,只聞到房間里一股極怪異濃重的香味,他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如今卻突然明白了,只感覺一陣犯嘔,站起來,朝趙準的棺槨走過去。 趙準的容貌竟還一點都沒有變,好像有人給他化了妝,和他生前都沒有兩樣。 他低著頭看,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你哥哥不是即刻就死了,他還掙扎了半天,你知道么?奄奄一息的時候,他躺在我懷里,問我,為什么?”姚元英說。 “母后……”趙潤走到她床前,跪了下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母后,這毒真不是我下的。我也不知道二哥臨死之前,為何指著我,或許……或許是蕭文園老早就栽贓了我,母后,您相信我,我……” 姚元英“啪”地一巴掌就打在他的臉上。 趙潤哭著說:“母后不相信我么?難道在您眼里,我是會毒殺自己親兄弟的人么?我是給了文良辰一包藥,可是那根本不是毒藥,那不是毒藥,我怎么……” 他話沒說完,便又挨了一巴掌。 姚元英身體顫抖著,眼淚流了一臉:“那是你的親哥哥,他對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去手!” 趙潤臉色漲的通紅,吼道:“我沒有殺他!我給文良辰的,不是毒藥!” “你這樣和殺他有什么區(qū)別?!”姚元英怒斥:“你只是沒有想到他被當場毒死在你面前,可你卻也在逼著他去死。你給他下的是什么藥,你想要干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如果……你如果……” 姚元英掩面痛哭,說:“你發(fā)現(xiàn)文良辰給你哥哥下毒,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告訴我們,你哥哥也不會死。你是沒有親手殺他,可你明明能救他的,你見死不救,還要利用他,只恨我和你哥哥都瞎了眼,這么多年不見,不知道你已經(jīng)被別人養(yǎng)成了一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趙潤流著眼淚笑了出來:“恩,什么恩?”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姚元英:“您當年拋下我,陪著二哥去菊芋島的時候,你有想過我么?二哥和先帝爭權(quán)的時候,有想過我么?先帝明明把皇位傳給了我,二哥卻要跟我爭,他有想過我么?!這么多年來,我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心驚膽寒地討生活,你們在菊芋自由自在的時候,有想過我么?我被先帝當棋子用來對付我自己的親生母親和親哥哥的時候,你們有誰想過我么?!” 趙潤喘著氣:“恩,什么恩?你說你對我有恩,先帝也說對我有恩。你們有哪一個,是真正關(guān)心過我,愛過我。我利用了二哥?是,我是利用了他,我是要他死!您滿意了吧。然后呢,您要殺了我,為我二哥報仇么?” 姚元英劇烈咳嗽了起來,看著趙潤,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趙潤盯著姚元英,目光堅定陰戾,繼續(xù)說:“要說怪,源頭還在您身上,如果不是您當初背著父皇亂搞,二哥怎么會從小不被父兄喜歡,他怎么會被發(fā)配到菊芋去,如果他沒有去,您也不會跟著去,我由您親自教導,從小和二哥一起長大,又怎么會互相爭斗,導致今天這樣的慘禍?!如果一切都好好的,大哥死了,二哥做了皇帝,我安安分分地做我的親王,又怎么會變成如今這樣的瘋子?” “你……”姚元英幾乎喘不過氣來,指著他。 趙潤閉著眼仰起頭來:“所以要怪誰呢,誰都不要怪,要怪就怪我們生在皇室,要怪就怪命!如今您只有我了,這也是命,二哥陪了您這么多年,如今他死了,不過不要緊,還有我陪著您?!?/br> “你……你滾!”姚元英拼盡力氣,拿了枕頭砸向他。 枕頭落到趙潤腳下,他彎腰撿了起來,拍了一下上頭的灰塵,說:“殺了文良辰和蕭文園,這件事就到這里吧。我做皇帝,您還是太后。” 他在床邊坐下,看著姚元英。 姚元英還在無聲地哭,臉色通紅,花白的頭發(fā)散落滿肩。趙潤趴在她膝上,紅著眼睛說:“母后,我也是您的兒子啊?!?/br> 他話剛說完,身體便是一震,然后一把推開姚元英,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姚元英雙手顫抖,流著淚看他。 趙潤背上插著一把匕首,鮮血不斷地往下流,沾濕了他華美的百服。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說:“母后……” “你二哥登基,明知道殺了你,就能徹底斷了郁戎那幫老臣的異心,讓他們再無可輔佐之人,可你二哥沒有,只因為權(quán)力固然重要,可你這個親弟弟,更重要。當初他離開紫薇宮,要與于懷庸決一死戰(zhàn)的時候,我曾對你們兩兄弟說過,不管你們殺誰,永不能對自己的兄弟刀劍相向,如有違背,我這個母親會親手了結(jié)了他。你們跪在我面前發(fā)誓,如今你背棄了承諾,便由我來替你兌現(xiàn)你的誓言!” 趙潤嘴唇動了動,眼淚簌簌掉下來,倒在地上,刀刃刺破了他的胸膛,鮮血流了一地,流到了趙準的棺槨上。他睜著的眼睛,再沒有合上。 姚元英從床上掙扎著爬下來,爬到趙潤的尸體旁,將他抱在懷里,說:“你說的對,從我生下你二哥開始,這便是一樁冤孽,如今這冤孽里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報應,都了結(jié)了,都了結(jié)了,是母后對不住你。不過從今以后,咱們母子三人,再不分開了?!?/br> 她將插在趙潤身上的匕首拔,出來,捅入了自己的心房。外頭一聲驚雷,轟隆隆隆,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作者有話要說:又來個劇情高潮,要大結(jié)局啦。強劇情文,劇情走完如果轉(zhuǎn)小情小愛文就割裂了,想看感情流的,可以看隔壁裝窮,全感情流。 超甜。 明日大結(jié)局! 第五十四章 姚太后和趙潤的死震驚了全國, 就連郁戎也是沒有想到的。太后在死之前誅殺了文良辰, 蕭文園自殺, 這一場血案也算了結(jié)。趙準的親信本與郁戎等人對立,眼下群龍無首, 老王爺?shù)膸讉€兒子蠢蠢欲動, 反而令他們雙方合作了起來。 國不可一日無主, 儲位之爭一觸即發(fā)。 朝堂上出現(xiàn)了兩種聲音, 一個是從老王爺那一支選出一個人來繼承皇位,還有一種聲音,是修改法律, 讓小公主趙和也擁有合法繼承權(quán)。 陳醉也積極為趙和奔走, 他是社會主義過去的人,有男女平等的觀念。 只是要推動這項法案還是很難, 主要是郁戎持中不言。 他們在等。 等林云英生產(chǎn)。 趙潤死后,林云英便跟隨其弟林宗冒回了牡丹州, 眼下就要生了。